番外2
“没怎么。”
她不愿说, 楼君炎自是不得逼她说,平日里只越发尽心地陪伴着她, 但依旧无法消除她心里的那股子恐惧不安。
因为, 于前世而言, 这一年发生了两件事让陆燕尔难以彻底安心。前世的楼君炎当上首辅后,得当今陛下御赐了一桩婚事, 之所以会赐婚是因为楼君炎一日下朝归家时, 于大街上接了一个姑娘的绣球, 好像并非他有意接的,但绣球就是落到了他手里。他本不愿意娶妻, 但景昭帝见他枕边无人, 便强势赐了婚,最后他只得遵旨将那姑娘娶回了家。
自然,景昭帝能够下旨赐婚也是因为那姑娘不是普通人家, 而是陆太后表妹家的孙字辈姑娘,方才二八风华, 跟太后有亲缘关系,那姑娘的父亲又在朝为官, 门庭本就不低, 景昭帝自是乐于促成这桩大好姻缘。
前世, 有的事情发生了变化,但有些事依旧会同前世的发展一样。陆燕尔虽有些担心景昭帝万一真的心血来潮给他赐一房妾室,但还不至于为此而达到忧心忡忡的地步。楼君炎如今家庭和睦,婚姻美满, 又是出了名的宠妻,绝不可能再接受其他的女人,关于这点她很自信,真发生了也顶多就是给生活添点烦恼罢了。
其实,她真正寝食难安的是另一件事,也就是这一年,前世的楼君炎喝酒呛死了,明知自己逃过了死亡的阴影,他今世的轨迹较前世也有了显著的变化,他应该不会死,不会死的。
可越是爱他,便越是忍受不了他会有离开自己的一丁点可能性,是以,越是临近他死亡的日子,她越是如惊弓之鸟。
楼君炎也发现她越来越反常,她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半晌,整个精神状态极不好,紧绷不得放松,尤其对于他喝酒一事,更是下了死禁,必须要做到滴酒不沾。
一天,他参加宫宴时忍不住喝了一杯,回来时已专门漱了口,可她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那天她发生了此生最大的怒火,又哭又闹,差点将房间能砸的东西全砸了,放言如果他再喝酒,就有酒没她,有她没酒。
他从未见过如此无法自持冷静、犹如泼妇的她,真的被吓到了,自此再不敢喝一口,偷偷的都不敢了。
陆燕尔重活过一世,楼君炎直觉可能是前世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这般忌讳,便逮着机会旁敲侧击前世所发生的一些事,他问了当初骊山大火的事,又问了这两年前世的朝政是如何的,陆燕尔都一一为他解了惑。
“昭元二十一年那场骊山大火中,陛下和朝臣皆遇到了刺杀,近大半朝臣折损于此,当时的太子赵乾也落下了残疾,就此与帝位无缘。”陆燕尔想了想,偏头道,“那一年,你仍在江州,我记得很清楚,你是昭元二十三年进了殿试方才入的仕。我们成亲后,你的官路比前世整整提前了三年。”
顿了顿,继续说道:“在那次大火中,景昭帝也经受了重创,没过几年便缠绵病榻,在他病重期间,皇子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储夺嫡之争,最后端王赵构胜出被封为太子,协同景昭帝打理朝政,最后于昭元三十四年登基称帝,是为咸德帝。当然,顾辞更是此事中最大的受益者,一路高升,短短五年时间,便成了当朝异性摄政王!”什么骊山狩猎,什么骊山大火,什么骊山刺杀,都只是男主角官路上的跳板。
楼君炎沉默了一瞬,又问了沈家旧案是何时翻的案。
陆燕尔说:“昭元三十二年秋开始,历时将近一年。”
楼君炎略微沉思,便理清了前世今生的时间线。
前世,昭元二十三年入仕,昭元三十二年翻沈家旧案,三十三年当上首辅,官路历经十年,期间各种艰辛的历程自是不必说。
而今世,昭元二十年入京,昭元二十七末重提沈家旧案,昭元二十八年当上首辅,官路历程八年,却无比顺遂。
他记得陆燕尔曾说过自己前世娶过一门亲,还妻妾成群。前世娶亲正是这一年,难不成她是为着此事而烦忧?
楼君炎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问道:“那个,你说为夫前世娶过妻子,不知娶的是哪家姑娘?”
陆燕尔立马便反应过来他为何有此一问,原来前面所问皆是铺垫,她也没打算瞒着他,顺着他的话回道:“礼部尚书孙思坚的嫡次女孙淼!”
“那姑娘啊,还是个黄毛丫头呢!”楼君炎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这孙家与陆太后沾亲带故,孙思坚这个礼部尚书做的不咋样,却也没被人踢下台。
陆燕尔半真半假,阴阳怪气道:“是啊,黄毛丫头,可你喝酒昏了头,就跑去接了人家的绣球,还娶了人家。”
这算是解释了她为何如此忌讳他喝酒的原因了。
楼君炎忽然上前,一把将陆燕尔抱住了,厚脸厚皮地说道:“不作数,不作数的。为夫就算喝了酒,也只为夫人一人而昏头!”
“哼,你敢喝一口,试试?”
陆燕尔抬手推开他,一脸怒容地瞪着他。
楼君炎却也不恼,反而又抱着她狂亲了一番,憋的陆燕尔满脸通红,他却一脸戏谑道:“好夫人,你这醋劲儿可真大,前世的醋都吃,为夫这就去想办法解了你这股子酸劲儿。”
“欸,你要做什么?”
楼君炎没回答她,大步跨了出去。没过两天,他便得意洋洋地告诉陆燕尔:“那姑娘已经定亲了,不会再于光天化日之下抛绣球招亲了,夫人且宽心!”
陆燕尔惊讶楼君炎的解决之道,哭笑不得地问道:“你给孙家说的亲?”
楼君炎眉梢一挑:“对,亲自,这可是当朝首辅做的媒!”
陆燕尔白他一眼,问他:“和谁定的亲?”
楼君炎眯眼:“除了比你夫君年轻,各方面都不如你夫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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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燕尔嗔怪地锤了他一拳:“少贫,是谁?你别给人家姑娘找了个歪瓜裂枣去膈应人家?”
楼君炎顺势握住她的手,慢条斯理地说道:“歪瓜裂枣倒算不上,但是门户相当,也算是一表人才,为了让那孙家姑娘满意,为夫特意安排两人见过一面。人家姑娘挺满意的,这事就成了。”
“说了半天也没说是谁家?”陆燕尔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见陆燕尔真有些急了,楼君炎才道:“也不是别人,就是城防营左将军的长子!”
陆燕尔凝眉,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对此人有些印象,倒是个俊俏的郎君,能文能武,长相也不差,两家应该能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缘。
何况,那孙家姑娘前世嫁给楼君炎后,婚后不到一年,楼君炎便死了,后又改嫁他人。若她与左家的长子成了,也省了前世改嫁的麻烦。
这孙家姑娘不仅与左家定了亲,没多过久,左家便开始正式纳采问期将那姑娘娶进了门,不用想,这自然是楼君炎暗中的手笔,只为宽陆燕尔的心。
陆燕尔见他如此不遗余力地消除她的不安,内心的恐惧却丝毫未减,反而愈发患得患失,只是她再也没有表露于人前,尤其是没让楼君炎察觉出她的真实情绪。
直到十二月十五冬至这天,楼君炎本来是要去上朝的,结果陆燕尔说什么都不让他出门,非要他告假在家休沐一天,楼君炎不明所以,但见她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他只好遂了她的意。
陆燕尔的神经高度紧绷,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只差入茅房也跟他同进同出了。
楼君炎见她俨然又成了前些日子的那种状态,心里也着急,追问她倒底发生了何事。
陆燕尔定定地看着他,有些神经质地喃喃道:“我害怕!只要过了今天,我就不害怕了!”
这般摸棱两可的话让楼君炎依旧摸不着头脑,感受着她内心深深的惶恐与不安,自己也是心急如焚,可他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紧紧地拥抱着她微凉的身子,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
“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
许是他的话多少起了些安慰,陆燕尔软软地偎依在他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楼君炎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脱衣上床,怀抱着她也跟着睡了。
可他却不知道的是,没过多久,陆燕尔则又醒了过来,就那么睁着眼睛一直看着他,直到天亮楼君炎醒来,对上一双乌青浮肿的双眸。
他惊讶:“燕尔,你……你一夜没睡?”
陆燕尔痴痴地盯着他,虚弱一笑:“夫君,你、不会、死了!”
死?
楼君炎惊愕。
脑中百转千回,刚有念头闪现,陆燕尔眼一闭,便顿时昏了过去。他来不及细想,赶紧派人去宫中请了御医过来诊治。结果,御医检查过后诊断出是因为心力交瘁而致,近来多忧思忧虑,精神高度紧张,睡眠也不足才会导致昏厥。
闻言,楼君炎拧眉,又急问道:“何时醒来?”
御医回道:“下针可以马上让少夫人醒转过来,但我不建议如此做,等她睡着补补精气儿,应该一两天会醒。我开些安神宁心的方子,等少夫人醒来给她服下。切记,万不可再让她如此劳心伤神!”
“有劳。”
等御医写好方子,楼君炎便派人将御医送了回去。
迩宝和鹿妞听闻陆燕尔昏迷,非常担忧地跑了过来,楼君炎告诉他们娘亲并无大碍,只是没有休息好,睡一觉就好了,让他们出去玩不要打扰到娘亲。
鹿妞虽担心娘亲,却听话地点点头:“好的,爹爹,我等娘亲醒了,再过来看她!”
说着,就要拉迩宝一起往外走。
但迩宝撅着嘴,一脸不情愿地哼道:“我就在这里陪着娘亲,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等她醒。”
鹿妞扯着迩宝翻了个白眼,分明是妹妹,却是一副姐姐教训弟弟的口吻:“你一会儿肚子饿了要吃东西,渴了要喝水,肚子疼了还要拉屎,说话声音又大,娘亲能好好休息才怪,你就别在这添乱了。”
迩宝涨红着脸,本来是大声跟鹿妞争论起来,可看了一眼昏睡的陆燕尔,又硬生生地将嘴巴闭上了。
最后,迩宝就这么不情不愿地被鹿妞拉走了。
看着两个小家伙牵手离去的背影,楼君炎忍不住以手扶额,脑门上一直徘徊着两个字:“拉屎?”
这般粗俗的字眼竟然出自他小仙女一般存在的乖闺女之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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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打发走了两个小祖宗,楼君炎的目光重新停驻到陆燕尔身上,他微凉的指尖放在她光洁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掌心如玉的肌肤,心绪十分复杂。
她竟骗了他?
前世,哪儿有什么娇妻美妾在怀?哪儿有什么活到七老八十?这分明是诓骗于他!
想来他是死了,死在十二月十五这天,死在他当上首辅的那一年,死在三十八岁,这才是前世的他!
“陆燕尔!”
楼君炎嗓音低哑地叫着她的名字,一字字,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可真是好样的!”
他竟如此轻易地被她骗了过去,害得她每日独自忍受着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慌,害她一人为他担惊受怕。
她不想他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就让害怕失去他的恐惧笼罩住她自己。
陆燕尔昏睡了足足两天方才醒来,楼君炎则猩红着双眸,盯着她呆坐了两天,不吃不喝不睡,期间砚台过来了一次,说要换楼君炎但却被他拒绝了。
这不,陆燕尔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竟带着丝凶狠之意狠狠地瞪着她。
下意识地有些心虚:“夫君,我……你,你都……知道了。”
楼君炎却猛地揽臂将她拥入怀中,又气又痛地低吼道:“小骗子,你竟敢拿这种事骗我?为夫自诩是道行高深的老狐狸,别人的鬼蜮伎俩休想瞒过我,竟被你这个道行浅薄的小白兔给骗了!”
“夫君已过而立之年,朝堂诸事烦忧,身处高位,责任重大,更是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燕尔不想夫君因此事而分神,行差走错落别人口舌!而且,只要夫君平安度过了那天便会没事。”陆燕尔声音微弱,却振振有词道。
“强词夺理!”
楼君炎气恼不已,猛地抬手重重地往她脑门敲下,却在即将触到她肌肤的刹那,骤然收去了全部的力道,只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先喝药,再算账!”
等陆燕尔喝完药,他这才审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问:“我是被谁所害?”
过了昨日没死,那也就不用避讳这件事了,陆燕尔说:“喝酒呛死的!”
楼君炎一愣,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莫不是又诓于为夫?”可笑,他喝了半辈子酒,就从没被呛过。
陆燕尔哼哼唧唧:“爱信不信?”
见她是发自内心的轻松,楼君炎不由得信上了几分,除了喝酒呛死这件事,有关前世的种种她都已基本告诉过他,楼君炎皱眉略微一分析,便沉声道:
“比起你所说的喝酒呛死这一结果,我更愿意自己是被人所谋害。”
陆燕尔:“哦?”
楼君炎沉吟道:“你不是说过前世沈家旧案虽得以翻案,王宥也确实因此而下台,可他却并没死,只是被发配边疆而已。紧接着第二年,也就是昭元三十四年,赵括登基为帝,大赦天下,且沈家的案子又出现了转折,王宥并非沈家一案的主谋,而是早就致仕回江州养老的秦守正做了此案的替罪羊,将近古稀却被流放,晚节不保,王宥反而洗清嫌疑顺利地重返朝堂,接着得到新帝的重用。”
陆燕尔扬起小脸,看他:“所以……”
“所以,我觉得很可能是前世的王宥被判发配,知自己不会死,便又开始了后面的这些布局,先是铲除我,便无人能与他对抗,后又拉了秦守正做垫背,并与新帝赵括暗中达成了什么交易,他才能如此顺利地回归原位!”
似想到了什么,楼君炎继续说道:“以前,我曾经常做过一个噩梦,梦中爹成了奸/杀民妇、为富不仁的奸商被斩首示众,娘则血溅爹的墓碑而亡,想来这个梦境应该就是前世爹娘的结局。而惩治奸商抄没富可敌国的家产,正是王宥的提议。也就是说,前世的我跟王宥应该是有血海深仇的,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陆燕尔凝眉沉思,她记得书中曾交代过楼君炎的身世是江州首富之子,却从未提及过他爹娘的任何事以及楼家任何产业,想来便是爹娘遇害,后楼君炎出入朝堂又为爹娘平冤昭雪,更是利用沈家的冤案企图击垮王宥,但他最终还是死了,只是他做官十年是真心为天下百姓着想,真心干实事,才会成为景元盛世的一代名臣!
这般解释的话,好像很多事情都说的通了。
因为,书中的主角是顾辞和陆霜飞,自然不可能事无具细地过多着墨于楼君炎,可他依旧于那些配角炮灰中大放异彩。
楼君炎摸了摸陆燕尔的脑袋,说:“但,这些都仅是我的推测!”
虽是如此,但陆燕尔觉得说不定楼君炎前世还真是被害死的。可若是这样,难不成自己新婚夜暴毙身亡也另有隐情,也是被人害死的?
不可能不可能!
只一瞬,陆燕尔便否决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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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三十四年,景昭帝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每况愈下,废太子赵乾仍旧被幽禁,听说他的状态极佳,每日抚琴练字,过得淡然而惬意。群臣摇头叹息,只觉这废太子也就这样了,可帝王老态尽显,国不可一日无储君,他日若景昭帝突然撒手人寰,岂非又是一场血腥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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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便再次重提立储之事,景昭帝本不愿意答应,可架不住群臣三天两头上疏此事,家国大事,大晋立朝祖制,朝堂后宫的平衡,江山后继无人,各项利弊分说了个遍,甚至还有人放言孝道论,不尽早立下储君就是对先帝的大不孝。
呵,他在先帝面前早已不是孝子贤孙了,竟用这般可笑的借口。但景昭帝自感身体已大不如前,储君之事却是刻不容缓,当立则立。
在同意立储之前,景昭帝看过皇长孙的课业后,便去了幽禁废太子的昆阳宫。
这是景昭帝第二次踏足此地,第一次是赵乾被废第二年他来过,他曾问了赵乾一个问题,可赵乾的回答令他非常不满意。时隔四年,他又来了,依旧是同样的问题。
“赵乾,若你继位,朕要你杀他,你可遵旨?”这意思很明显,只要赵乾的回答令景昭帝满意,他依旧是储君,是东宫太子。
赵乾跪在地上,认真道:“不会!父皇,儿臣不会杀他!”
景昭帝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父皇对他本就疑心甚重,可父皇为何不自己动手呢?”赵乾抬头,看着景昭帝苍老的背影,突然问道。
景昭帝背影一顿,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昆阳宫。
因为,他想杀,又不想杀,很是矛盾。
赵乾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了起来:“父皇,你觉得他是下一个王宥吗?”
景昭帝没有回答,心中大感失望,甚至连‘放肆’‘大胆’这种话也懒得说了。
“可即使奸佞如王宥,你也器重了王宥多年,即使明知王宥残害忠良,排除异己,你也视而不见!可他并非是如王宥玩弄权术的逆臣贼子,他所做的事皆造福于百姓,有利于江山社稷,父皇又是为何疑心于他?儿臣不懂,明知是奸却能重用多年,明知是忠却想杀之!”
赵乾的声音又一次铿锵有力地传来,“或许,这个世上人无完人,也无纯粹的明君吧,即使世人因父皇所做出的政绩,与历朝历代的君王相比,以及史书所写,父皇的确是一个盛世明君,可父皇真的是吗?”
“混账!”景昭帝愤怒转身,疾言厉色,“你别以为朕不知道,申诉沈家冤案的主谋是楼君炎!”
“冤案难道不该澄清吗?由谁主导又有何关系?何况,若父皇认为是楼君炎所主导,那儿臣将近五年的幽禁又算什么?”
除了泰山封禅上沈家旧案,这是父子第二次正面起争执,因为一个外臣。
天家本无父子情,但不管赵乾是平庸,是才智卓绝,于景昭帝心中都是最佳的储君之选,即使废黜了赵乾的太子之位,他依旧想着何时恢复他的尊位。
可如今,景昭帝是真的有心将赵乾幽禁到死了。
出了昆阳宫,景昭帝余怒未消,翌日早朝直接召集群臣商议议储之事,当然短时间内不可能商量出什么,但却给群臣以及各位有资格参与角逐的皇子一个机会,除了幽居的废太子,谁都可能成为下一任储君太子,皇子们开始各显神通,暗中拉拢朝臣,对有威胁的竞争者放冷箭,明着于圣前争宠表现,景昭帝未及同群臣商议出结果,儿子之间的竞争却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
尤以端王赵括和闲王赵煜的争斗最烈,因为这两人绝非平庸无能之辈,这两年在朝堂做的事皆可圈可点,赢得了不少朝臣的信任。赵括是杨贵妃的儿子,母族较强大,亦有不少大臣的支持,而赵煜虽母族薄弱,但近些年展露于朝堂办了几件比较漂亮的事,也颇得景昭帝赞赏。赵煜以前本是闲散王爷,不关心朝政,却不知从哪一年起竟转了性子慢慢参与到朝政之中,他谦虚好学,待人和气,并不摆王爷的架子颇得人心。
而赵煜却不满于现下臣子们的支持,为了稳赢,甚至找过楼君炎,希望他支持自己。楼君炎仍在观望中,自然不愿意如此轻易地站队,自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可赵煜竟提起当年陆燕尔在北漠时,他曾射出一箭救过他们的命,以此携恩求报。
楼君炎淡淡地看了赵煜一眼,唇角似勾起一抹轻嘲的弧度,给了他回复:“我既不支持你,也不会支持赵括!”
赵煜虽心有不痛快,但既然楼君炎明确表示也不会支持赵括,他自是不好再说什么。
而自此,赵括和赵煜之间的争端愈演愈烈,初时景昭帝还尚能控制,可后面身体欲渐不好,越发地显得力不从心。直到半年后,赵煜眼见赵括越来越有希望成为储君,竟头脑发胀地听从了幕僚的建议,对赵括下黑手。
结果,赵括没死,只受了轻伤。但事情却捅到了景昭帝耳中,景昭帝曾经虽屠戮过兄弟至亲,并不代表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发生手足相残的事,是以雷霆大怒,直接将赵煜打入了天牢,听候发落。
众人皆以为赵括稳坐储君的位置无疑,结果一整箱密信送到了景昭帝手中,皆是顾辞与赵括这些年的书信往来,其中不乏赵括抱怨对景昭帝不满的言辞,分明自己比赵乾出色,为何父皇非要让那个窝囊废霸占着太子之位,以及诸如父皇是否老糊涂了,皆是向好友的抱怨之词。
平日赵括看着对景昭帝恭敬,实则内心早就不满以久。
而将信呈给景昭帝的不是别人,正是顾辞。顾辞如今是镇国大将军,北漠一战他便是主将,手握重兵,能得他的鼎力相助自然如虎添翼,就算无法被议为储君,军权在手,赵括亦能翻身。他是这般想着,也是这般同顾辞商议的。
然,顾辞不仅呈上了信件,更是将赵括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一并传给了景昭帝,景昭帝自然震怒异常,直接将赵括排除在议储之外。因着他有个好母亲杨贵妃,最后景昭帝只将他贬离了京城,去了封地。
临行前,赵括都没能知道顾辞突然反水的理由,毕竟不站在盟友的角度,他们亦是多年好友。
本该是最有希望的赵括和赵煜皆出了事,其余的结不成气候,这下不仅朝臣头疼,景昭帝也头疼该让哪个儿子继位。
这时,楼君炎终于发声了:“陛下,你觉得皇长孙如何?”
皇长孙年满十二岁,才思敏捷,悟性极高,这孩子是个好苗子,若是悉心培养,应该能堪当大任。
景昭帝自然清楚楼君炎的意思,道:“可他不过十余岁的稚嫩少年。”年纪太小,心性尚未真正长成,变数太大。何况,就算再喜欢这个长孙,但他上头叔叔们太多也坐不稳这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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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君炎顿时笑了,提醒道:“陛下,这不是还有废太子么?”
为了让这个聪悟的皇长孙顺利继位,先勉为其难地让废太子顶上几年,也是可行的。
景昭帝颇为心动,孙字辈中间,就皇长孙甚得他心。
他猛地剧烈咳嗽了几声,犹豫不决:“可……”
“陛下可留下遗诏,废太子继位后,必须立即册立皇长孙为储君,等到皇长孙行过弱冠礼之后,便让皇长孙继承大统,而废太子则退居太上皇之位。”楼君炎再道。
自然,若皇长孙自愿让贤,赵乾也就不必退居太上皇之位,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当然,聪明的皇孙不只皇长孙一个,为何偏就皇长孙得景昭帝的偏爱呢,这自然是背后有一个好伴读的原因。
当初,砚台成为皇长孙的伴读后,楼君炎便交给砚台一个任务,那就是既要让皇长孙表现出高于其他皇孙的才智,又要会讨景昭帝的欢心。
因为,隔辈亲在帝王皇家也是行得通的,赵乾被废后,却没迁怒到皇长孙身上,反而选侍伴读培养皇长孙,可见景昭帝对这个孙子是喜欢的。何况,景昭帝因为先皇后对赵乾的感情本就很复杂,也可能是因为将儿子的感情转嫁到孙子身上,若再推波助澜加深这份喜爱呢。
身为儿子的赵乾在帝王父亲面前,需要藏拙,是因为儿子对父亲有莫大的威胁。可孙子却不一样,因为隔了一辈,上头又有诸多皇叔,威胁便会大大减少。
而砚台也不负楼君炎重望,比预期更好的完成了这个任务。但楼君炎不知道的是,砚台是赵构的时候本就是帝王,坐过那把龙椅,自然懂得如何让皇长孙更入景昭帝的眼,牢牢地锁住景昭帝的眼球,能够润物细无声地让皇长孙自然而然地表现出君王的一些气度。
景昭帝心里虽然已经认可了楼君炎所提的建议,可依旧犹豫不定,下不了最终的决定。而楼君炎提过皇长孙的事后,点到即止,之后便没再提起,彷佛他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而一旦心中有了更好的继承人后,景昭帝几次暗中观察皇长孙,越来越发现这个孙子甚得他心。最终在两个月以后,复立赵乾储位,重新册立于东宫之位,附加条件就是下一任皇帝必须是皇长孙,且皇长孙行了冠礼便要退位让贤,自己滚到太上皇的位置上去养老。
这是遗诏,又是当着群臣所立下的一则明诏,目的便是让赵乾以后无法抵赖。
众皇子为此争的头破血流,结果绕了一大圈子,还是回到了原点,太子依旧是原来那个太子。
而赵乾自从那日豁出去跟景昭帝正面刚了一次后,即使有楼君炎的承诺,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结果他居然靠着自己的儿子又重新回到了太子之位上。
可与自家儿子相处了一段时日后,赵乾又发现他哪里是靠得这个儿子,真正靠得还是楼君炎。
唉,父皇真是老了,看走了眼。
而事实上,景昭帝不仅老了,也快油尽灯枯了,就这么强撑了一年半载就驾崩了。国丧之后,太子赵乾顺利继位,是为孝惠帝,年号丰惠,文成武治,延续了景昭帝在位期间的景元盛世,后终成一代明君。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争储失败的赵煜被圈禁后,郁郁寡欢,不到两年便生了一场大病。重病之后,身体状况很不好,楼君炎听闻后便过来看了他。
当初,赵煜和赵括犯的错都挺大,可偏偏赵煜的惩罚最重被圈禁在京城,而赵括却去了封地称王,山高皇帝远,好不自在。
归根究底,赵煜后台终是没有赵括后台硬,杨贵妃同母族为了保全赵括什么都豁得出去,而赵煜身后却无人保他。
残害同胞本是大罪,先帝当年是要砍赵煜的头,但最终却是被楼君炎给保了下来。
赵煜抬头,定定地看着楼君炎:“你为何能帮废太子,却不能辅助于我?”当初的废太子赵乾依旧什么都没有,可楼君炎却帮他重回太子尊位。
楼君炎扯了张矮凳坐了下来,风轻云淡地弹了弹紫金官袍上的尘埃:“因为,我害怕!你若坐在皇位上,你可能会夺走我的妻子。你没有通天的权利,有些东西有些感情你便只能永远压制在心里,可你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再无什么可约束你,我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最得你惦记的!”
赵煜呢喃:“原来如此!”
楼君炎勾唇一笑:“而你身侧稍微有人蛊惑于你,你便真的能派人对赵括下死手,要他的命。这也是我不帮你的理由!”
闻言,赵煜猛地瞪大了双眼:“是你!那人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
楼君炎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赵煜忽然怒了:“可我救过你夫人,等同于救过你,你怎可如此算计于我?”
楼君炎面无表情道:“所以,当先帝要杀你时,我才会向先帝求情,圈禁于你!我并不欠你!”
赵煜气的发抖:“你故意算计我,又向先帝求情,这账怎么可能这样算?”
“求情是为着报你当年的那一箭之恩,至于算计你……暗中刺杀赵括的决定难道不是你下的?”
说完,楼君炎便没再看赵煜一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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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赵煜则瘫软在地上,两眼焦距渐渐放大,久久失神。
没过两年,便郁郁寡欢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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