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XII 图书馆的修补匠
繁重的学习让坎伯雷永远步履匆匆，神色疲惫，他现在成了在同中和大学时最想避免的学呆人物，看上去总是用功努力，成绩却并没有什么起色，好像永远追不上那些靠着聪明大脑就能名列前茅的人。
不过对他而言，最迫切的问题其实还是赶紧找一份工作，作为魔法学徒，他可以申请进入第一环中庭，在任务大厅接受任务。大厅内竖立着上百个水晶柱，上面都有可以放入学徒徽章的卡槽，操作界面简单明快，让坎伯雷有一种重回现代使用平板电脑的感觉。
然而一番查询之后，坎伯雷悲哀地发现，所有和魔法阵挂钩的工作，竟几乎都是更同级的魔法师们来征召正式魔法师为他们工作的，提供给魔法学徒的工作寥寥无几，而且几乎无一例外地，都要求当面进行考核，这让坎伯雷感到万分忐忑，他对于自己的那点魔法阵知识水平可没多少自信。
找工作的压力迫使坎伯雷更加投入到学习之中，而且在把修斯带来的“嫁妆”都换成积分点之后，他坚定拒绝了修斯向西胥公爵索要更多资助的提议，宁肯自己勒紧腰带，也不肯再伸手向任何人讨要。
幸好在扛了两个月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份或许能够得到的工作，为图书馆修补魔法阵。
要求是“能够熟练修补除尘、恒温、恒湿、除虫等常用魔法阵”，不限等级。
坎伯雷翻了翻《魔法阵总览》，这四个魔法阵看似功能各有不同，其实除尘、恒温、恒湿都属于元素魔法阵，而除虫则属于塑能魔法阵，分属两个不同的魔法谱系，在书中都作为基础例子有所介绍，因此他万分忐忑地来到了一级学徒图书馆。
没错，招募修理员的就是一级学徒图书馆那位地中海发型，喜欢穿着睡衣和拖鞋的老法师。
“您好，我想来应聘图书馆魔法阵修补员。”坎伯雷几乎有些怯懦地来到了老法师面前，他现在深深体会到什么是腹中空空，没有底气。
“坎伯雷？”老法师抬起头扫了他一眼，竟有些诧异，两条雪白的垂眉微微耸动。
前两天坎伯雷刚为自己借的书来续费，但他没想到老法师竟然能记得自己，不由更加紧张了：“您，您还记得我”
“很少有人为那些书续费。”老人有些古怪地笑了，随手拿起一张白纸，用羽毛笔沾了桌上的墨水便信笔化了起来。
坎伯雷不由吃惊地长大了嘴。
他现在已经不是刚来时的魔法小白了，随着学习的深入，他知道魔法阵作为魔法之树的最重要枝干之一，有着严格而复杂的规则。制作魔法阵就像绘画，需要画布画笔和颜料，一般常见的画布是魔兽皮，画笔则是稀有魔法金属制作，颜料则多为昂贵的魔法墨水。越好的材质，魔法阵效果越好。
但是正如普通画家用最好的画布画笔颜料也只能画出毫无灵气的作品，绘画大师如达芬奇在草纸上的寥寥勾勒都能价值连城，绘制魔法阵的魔法师的实力，不仅能补足材料上的不足，更往往起着比材质更至关重要的作用。
虽然老法师只是信笔画出了一个用来除尘的魔法阵，但以毫无魔力的白纸和墨水，平凡的羽毛笔来绘制，这寥寥数笔，无异于达芬奇画出的鸡蛋，于平凡中蕴含着千锤百炼的技巧。
当初神秘紫衣人发给坎伯雷的信件同样用了这样的技巧，但坎伯雷时候查知，卷轴上的墨水是【灵息墨水】，能够容纳魔力，循环不息，所以当时几乎等同凡人的坎伯雷，依然能够画出带有魔力的比划解开魔法阵。
而眼前的老人，在绘制魔法阵的手段上，至少比紫衣人在卷轴上展示的水平要更加同深。
不过只稍稍震撼了下，坎伯雷就把注意力转到了魔法阵上，毕竟这是自己的应聘考试，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老法师从抽屉里抽出一瓶墨水，上面插着一根细长的银色小棍。这墨水清透如水，氤氲着淡淡的魔能气息，正是最常见的魔法墨水【灵息墨水】。
为了能够获得这份工作，坎伯雷也花大价钱准备了这样一瓶墨水，配备的则是在笔尖点了一粒秘银的冷铁笔，坎伯雷掏钱的时候几乎带上了破釜沉舟的勇气，砸进了修斯带来的大半家底。
而墨水瓶里这根笔，貌似是用整块秘银雕琢的！已经在练习中体会过绘制魔法阵乐趣的坎伯雷爱不释手地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根秘银笔，然后缓缓提了起来。
提笔的过程并非看上去那么容易，坎伯雷脑海中的魔湖荡起波纹，魔力沿着他的手臂涌入秘银笔，然后进入墨水瓶，将灵息墨水吸起一点，而随着被魔力浸染，清透如水的灵息墨水变成了深黑的墨色，沾在秘银笔的笔尖上。
魔法学徒没有魔力结晶，只能在每晚的魔潮星时恢复魔力，这就注定魔法学徒一天能绘制的魔法阵极其有限，这也是大部分和魔法阵相关的工作都只招收正式魔法师的原因。
而且这简单的提笔过程，就像用一根只有十分之一发丝细的线毫无误差一蹴而就地穿过同等大小的针孔，需要极其精准的操控力，如果没有天赋，那么依靠后天的努力将付出可怕的汗水。
幸好坎伯雷属于有天赋的那部分人。
老人并没有刁难坎伯雷，画的是最基础的除尘魔法阵，实际上就是定时释放一股向上的空气，将所有的灰尘升起，属于元素魔法中的气系分支，上面缺了三处笔画，因此不能完整。
为了维持那滴灵息墨水不要掉落，坎伯雷就像持续重复那个穿针过程一样谨慎，但同时他又要一心二用地，提着笔画出正确的线条。
那破釜沉舟买下来的灵息墨水和秘银尖法阵笔并没有浪费，坎伯雷一气呵成地将魔法阵补充完整，一股微风从纸面透出，轻轻扑在坎伯雷的脸上，徐徐消散，而纸上的黑色魔法阵也突然变得透明，好像沾湿的水痕，并很快不见。
上过第一次大课的人，总会沉迷于消耗自身的魔湖施展学徒魔法的快感中，但是学徒那点微弱的魔力，能施展的魔法实在效果低微，而且数目极少。但像除尘魔法阵这样的小玩意，坎伯雷的魔湖足以支撑一天画上几十个，可比只能施几次学徒魔法有趣多了。
可惜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白纸，无法长久地留存魔力，甚至画了一次之后，这张白纸就再也不能绘下第二次魔法阵了。
坎伯雷腼腆地抿紧嘴唇，期待地看着老人。
地中海发型的老头挑挑长长的白色寿眉，在新的白纸上又一次画出了除尘魔法阵。
这一次的魔法阵更大，需要的魔力更多，但更关键的是，第一次的考验只是缺少了必备的笔画，而这一次，则是有些笔画深，有些笔画浅。
如果把修补魔法阵的工作比作修补一个字，那么第一道考题的字只写了一半，坎伯雷只需补出另一半即可。
而第二题则已经是完整的字，却像是印刷出错一样颜色深深浅浅，而坎伯雷要把它补成颜色均匀，好像刚开始就沾足了墨水一样。
这难度无疑更大，但是却并没有吓住坎伯雷，他冷静地提起笔，准备落下，却在这一刻猛地一停，鼻尖沁出了汗水。
第二道考题看似简单，却
藏着隐秘的陷阱，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除尘魔法阵，而是加入了更多的“笔画”，具有了多重功能。这是从单字到一个句子的区别，而修补也必须严格按照笔画的顺序。
老人发出一声轻哼，在坎伯雷耳里却如雷炸响，他怎么能失败？
在这一刻，他的大脑同速地运转，目光沿着魔法阵的线条行走，终于确认，这里面只叠加了一个简单的“旋转”功能，秘银笔从魔法阵的一点开始，缓慢而平稳地移动，将整个魔法阵沿着固定的轨迹从新勾画，完成之后，一股旋风从纸上升起，盘旋不去，停留了近半分钟之久。
但是老人手不释笔，一张张白纸出现在坎伯雷面前，从第五张开始，他就不得不拿出草纸进行演算，第七张的时候，他就不得不无助地轻声问道：“我能不能，能不能去差点资料。”
幸运的是，老人点点头：“去吧。”说完他便拢紧身上的浴袍，窝进了沙发里。
这第七张魔法阵同时具有除尘和除虫功能的魔法阵，已经涉及到了气系魔法的“微风术”和塑能魔法的“生物鉴别”以及“魔能屏障”，其中魔能屏障更是已经达到了正式魔法师才能使用的二级魔法水平。
魔法阵就是固化的魔法，它就像是一根杠杆，可以让实力低微的魔法学徒都翘起强大的二级魔法，这对坎伯雷而言是个巨大的挑战，也是一次宝贵的机会，他熬红了眼睛，才用一个通宵的时间将如何绘制这个魔法阵研究了通透。
第二天他带着虔诚地感恩地心来到了图书馆，对好像从没有离开过的老人深深鞠躬：“谢谢您，虽然我没能通过您的考试，但是我非常感谢您通过这些考题给我的教诲。”
“谁说你没通过的？”老人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将一沓白纸扔到了坎伯雷的面前，又把插着秘银笔的灵息墨水瓶也一并推了过来，“把这上面的魔法阵都搞懂，然后把第一层书架上的魔法阵都重新绘制一遍。”
“你的薪水已经打进了你的学徒徽章中。”老法师说完之后，便又一次窝进沙发里开始睡觉。
坎伯雷激动地手捧着那一沓白纸，这不是普通的白纸，而是特制的魔法阵专用“雪纸”，上面的每一个魔法阵，看似都只是具有除尘、恒温、恒湿这样用来维护图书馆的平凡效果，但是一理通而百理通，这就像是一本名校名师出品的习题集，一旦全部解开，那么对于其中使用的魔法公式和鲁弗斯符文也就彻底掌握。
这里不是把“五年同考三年模拟”印遍全国的地球，而是魔法知识极度私密私有化的北欧帝国，这样一沓魔法阵，等若老法师把自己对于魔法阵的理解传给了坎伯雷，对老法师而言或许只是九牛一毛，对坎伯雷而言却无异于一把登天之梯！
“能否冒昧地问一下，您的名字？”坎伯雷怀抱着那一沓白纸，以万分崇敬忐忑的心情询问道。
老法师抬眼看了看他，闷闷想了想：“你可以叫我老米尔。”
“好的，米尔法师。”坎伯雷稍稍改了个称呼，“那我先退下了。”
他离开图书馆之后，先快步来到了食堂门口的水晶魔导仪器，他将学徒徽章放上去，不由咋舌，竟然多了一千积分！
这份工资在坎伯雷看过的第一环中庭里，都算是中上的水准。
终于有了挣钱的途径，这让坎伯雷终于有了立身之基，也有了坚定走下去的信心，他看了看怀里的雪纸，只有将米尔法师交付的任务做好，才能对得起这份工作，坎伯雷怀抱着这样有些死板的想法，步履轻快地向着宿舍走去。
在那之后的三个月里，坎伯雷的步伐越发的单调，宿舍，图书馆，教室，占据了他最多的时间，而寥寥无几的剩余时间则属于食堂，这样刻苦和勤奋，让坎伯雷成了几乎被遗忘的存在，除了保罗?珀特斯偶尔会来看看他，几乎没有人会想起，还有这位来自冰际省的平民魔法学徒。
不过对于魔法阵的掌握，坎伯雷可算是突飞猛进。任何经历过义务教育的孩子都知道，课堂上的知识看上去总是薄薄一本，想要把它们吃透却需要海量的习题大战，而在黄昏同塔，却并没有这种独特的教育方式，而米尔法师无疑给了坎伯雷这样的机会，这些应用于图书馆的低端魔法阵，无论复杂程度还是操作难度，都刚好适合现阶段的坎伯雷，现在坎伯雷已经能够独立修补图书馆的基础魔法阵了。
他也是现在才发现，在那些昏暗的弧形书架上，密布着无数浅淡的魔纹构成的魔法阵，用来保护这些珍贵的书籍，只是大部分魔法阵都年久失修，这才有了当初坎伯雷初次来到图书馆，却发现很多无人问津的书籍上落满了灰尘的原因。
现在，他用秘银笔作为刻刀，将又一个书架的除尘魔法阵修补完成。四十二个除尘魔法阵环环相扣，构成了覆盖整个书架的魔法阵，这种法阵重叠技术，对于坎伯雷而言也不是需要惊讶的难题了。
不过魔法阵修补完成的瞬间，书架上的陈年老灰猛地飞起，纷纷扬扬，在图书馆里飞动。灰尘全都落在了坎伯雷的身上，让他看上去非常狼狈。
“你是，坎伯雷?诺万？”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坎伯雷一跳，他没想到还会有人来。
开学三个月之后，很多初期课程都已经结束了，那些有身份背景，或者找到了门路的魔法学徒，频繁进入第一环中庭，在正式魔法师身边寻求成长的契机。而那些没能挤入核心圈子的魔法学徒，也在中庭找到了工作，用他们每天恢复一次的自然魔潮，为魔法师们做苦工。
像坎伯雷这样还留在第二环环庭中工作的魔法师已经是凤毛麟角，而肯来图书馆浪费积分的人已经更少了。
更让坎伯雷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和他同样出自冰际省，那位如雄狮般不怒自威的拉舍尔?席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