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姑姑不能食言
她如今只想要个准话,想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王爷想让奴婢一直留在太皇太后身边?”
“怎么,离不得本王?”
华盈寒不禁瞥了他一眼,她又没掩藏情绪,她想不想,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却偏要找话来戏谑她。
“看你的表现。”
姜屿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余光扫见门外的衣摆不见了,便起身离开。
姜屿走出璃秋苑的时候,秦钦还躲在墙角没有离开。他没想来打扰寒儿,只是偶然看见景王在府中散步,还在往璃秋苑来,他才远远地跟着,一直跟来了这儿。
刚才他们在院子里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心里如针扎、如火焚,可又能如何呢?
忍一时之苦,才能得个海阔天空。
华盈寒洗完衣裳,托人送出璃秋苑拿去王府后院晾晒,她则去到惺帝和姜蒙的居处,服侍两个孩子起床。
她正给姜衍穿鞋,头顶上却传来了“咯咯”的笑声。
她抬头,发现姜衍笑得十分灿烂,“怎么了陛下?”
“姑姑昨天答应过朕,要给朕做枣泥糕吃,姑姑不能食言。”
华盈寒点了点头,“记得,奴婢一会儿就去。”
“伯父对姑姑真好,伯父说他身边只会留姑姑一个人,让姑姑放心呢。”
华盈寒出于礼节沉眼一笑。惺帝在这边话说个不停,姜蒙那边却一点声响都没有。他自己穿好了鞋,默默地坐在床边。
她还要去小厨房给姜衍做吃的,便把小魔王交给其他宫人照料。
华盈寒走出屋子,抬眼就瞧见了一张阴沉的脸。
月慢不知来了多久,正领着几个送膳食的丫头杵在外面,见她出来,便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月慢姑娘今日就能完成差事,不该高兴才是?”华盈寒客气了一句,没有多理会谁,移步离去。
华盈寒走了,月慢侧过身,目光落在华盈寒的背影上,霎时如炬。
好一个“只留她一个”!
合着她所有的等待和期盼都将付之东流?
她怎么甘心呢!
她回府至今默默无闻,连主子都不敢靠近,如此隐忍为的就是要留下来,留下来才能夺回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月慢双手端在身前,十指紧扣,近乎要生生掐进自己的肉里……
过了一阵,月慢的神色才勉强恢复镇定,她吩咐身边的人,语气生冷:“去看看,她们怎么还没把抄好的经文送来。”华盈寒在去往小厨房的路上,被一个婢女给拦下了。
她认得来人是藏书楼的婢女,月慢找的几个帮手之一。
婢女抬手挡在她身前,动作放肆,话却客气:“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华盈寒自认平日与她们没有交集,何况她们是月慢的人,她更没必要同她们白白浪费时间。
“抄经卷的事,我不想麻烦你们,何况你们也不愿意,没什么好说的,我还有事。”华盈寒客气一笑,轻缓地撇开她的手,走自己的路。
“姐姐,我等知错!”
那婢女没有追上来,而是在她背后喊了这么一句话。
华盈寒不免惊异,回头看了看,岂料那丫头竟然跪在了地上。
她只在心中吃惊,面容平静,“姑娘言重了,你们何错之有?”
婢女满脸的无奈,无奈中又带着些许惶然,她看向旁边小院的拱门,招了招手。
拱门里面霎时走出来四个女子,每个手里都端着码放整齐的字卷。
五人排成一排跪在她面前,异口同声地重复着刚才那句话:“姑娘,我等知错!”
华盈寒诚然不明所以,“你们……”
几人又将手里的东西呈上:“这些是我等抄好的五百卷经文,请姑娘过目。”
华盈寒看着她们手里的东西,言:“你们给我做什么,月慢姑娘在陛下那儿,你们现在去还能碰见她。”
“这些是给姑娘的,之前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竟帮着月慢怠慢了姑娘,我等罪该万死。”几人说着便磕了个头,手里还稳稳地端着经文。
局面说扭转就扭转,华盈寒匪夷所思,但是这些经文她没理由收下,何况她这几日紧赶慢赶已赶出了三百多卷,人是累了些,但十日之后她一定能交差,不需要她们临阵倒戈。
再者,五个人抄的就有五个人的字迹,太皇太后那么精明的人会瞧不出来?若不是她亲手抄的,送去了只会适得其反,惹得太皇太后更加不高兴。
华盈寒迟迟没有作声,不仅不说话,还微微挪了挪步子,想要离开。
有人竟抹起了眼泪,“姑娘若不收,我等便只有死路一条啊。”
“谁要取你们的命?”华盈寒问归问,自己也能猜到答案,“王爷?”
“姑娘,王爷得知我等帮着月慢怠慢姑娘之后,要将我们发落去刑室大刑处置,君酌大人说倘若我们能劝寒姑娘收下经文,他就帮我们向王爷求情”婢女磕了个头,“求姑娘可怜可怜我们……”
华盈寒看着那些经文,耳边又多了几人的啼哭声。她若拿了,倒成了她心安理得地截了月慢的胡,落井下石。
“告诉君酌大人,就说此事我知道了,至于东西……”华盈寒转身,边往前走边徐徐补话,“我是不会要的,你们爱拿去给谁就拿去给谁。”
“姑娘。”有人用膝盖在地上挪动,想要追赶上她,“姑娘不收,我等会没命的……”
华盈寒置若罔闻,快要走到回廊尽头时,听见几人哭得越发厉害了。
她不会以德报怨,只知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们还没有触到她的底线,罪不该死,但不让她们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她们就不知道这条活路有多难得,也就不会懂得感恩。
如今月慢母女都在王府里,她没害人之心,却不能大意,多几个欠她人情的人比多几个敌人要好。
华盈寒止步不前。
几个人就跟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齐齐一愣,又哭哭啼啼地磕头,“求姑娘开恩啊!”
东西她依旧不会留,只是找地方写了封手书交给几个丫头,让她们拿去给李君酌看。
几人在她面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磕得脑门都泛了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我等定铭记于心,来世哪怕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姑娘。”
*
一个时辰之后,华盈寒的手书被姜屿拿在了手里。
她的字迹早就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一样,令他看见的第一眼就能断出手书的真假。
“主上,是否还要将那几个婢女杖毙?”
姜屿独立于窗边,窗外的梅花又开了,吐出的芬芳随微风飘进窗户,沁人心脾。他垂手之际,手指轻摇了两下,方才将手背到身后。
李君酌明白了主上的意思,拱手称是。
姜屿又低眼看向矮几上的瓷瓶,里面插着支白梅,昨日他路过一株梅树下,又摘了支红的回来与它作伴,是比形单影只看着要赏心悦目。
她没有收那五百卷经文,看似是没有领他的好意,实则是她聪慧极了。成天嚷嚷着自己不会说话,竟比谁都要会做人,既让那几个婢女欠了她的人情,又没有落人口实。
可是她太能讨人喜欢,他心里也不大安逸,何况他已越发不能确定她心里到底向着谁。
璃秋苑。
月慢正领着几个丫鬟在祁帝的屋子里打扫。
湘芙紧赶慢赶地从外面回来,禀报道:“月慢姐,我去问了,藏书楼那几个丫头说……说她们还没有抄完。”
月慢脸上乍现怒色:“我不是吩咐了五日之内抄完吗,怎么,她们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湘芙吞吞吐吐:“不……不是的,月慢姐,如今府里到处都在传,传……王爷不打算将你留在府中,她们也就……也就对你装装样子。”
月慢一怔,神色霎时僵去。
湘芙的话一说出口,连带打扫屋子的宫婢们都停下了,三两个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月慢挤出笑容,厉声讥诮:“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奴才,看我日后不撕烂他们的嘴!”
“月慢姐,太皇太后也不能帮你留下来吗?”湘芙轻扯了扯月慢的衣袖,“月慢姐你也知道的,那个寒盈是个闷葫芦,如今得势了,更是清高得很,根本不屑同我等说话,我们还是更喜欢月慢姐你。”
月慢冷笑,“我不光要留下来,还要让那个贱婢滚得远远的!”
一个扫地的丫头握着扫帚,轻手轻脚地靠近,小声说:“月慢姐,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月慢姐……”
湘芙责备:“你都说出来了,当然是讲!”
“今早我看见有几个婢女去找过寒姑娘,她们手里还端着东西,一卷叠一卷的,看上去像是经文。”
“你说什么?”湘芙吃了一惊。
月慢再次愣住,手也不禁扶上门边
她原以为她能捷足先登,到头来竟是给那个贱婢做了嫁衣,只怕那贱婢这会儿正在哪儿偷着笑呢!
月慢倏尔五指紧抓,指甲地抠进了木头里,又生生地在漆面留下了几道划痕。
柳掌仪正巧从门外路过,被自家女儿狰狞的目光吓了一大跳,忙驱散门口的人上来关切:“月慢,怎么了这是?”
指甲断裂的痛都无法令月慢轻醒。她到主子身边多年,到头来,竟比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贱人,更作孽的是,那贱婢还曾受过她的提拔,要不是她把那贱婢送到太皇太后身边,后来那贱婢又怎会被主子瞧中留在身边!
叫她如何不恨自己有眼无珠!
柳掌仪看见女儿这副模样,着实吓得不轻,慌忙摇着女儿的手臂:“月慢,有什么话你就告诉娘,千万别吓娘啊月儿。”
里面的宫婢们都愣了,像看稀奇一样看着门口。
女儿被一帮丫头当笑话看,柳掌仪的脸上挂不住,肃然拂袖,“还不都退下!”
宫女们齐齐欠身,争相离开。湘芙也埋下头,后退几步,站得离母女俩远了些。
柳掌仪轻轻拍着月慢的背,“乖女儿,你告诉娘,到底发生了何事?”月慢的眼角挂着泪,握着她娘的手,着急地问:“娘,王爷真的不要我了吗?”
“谁说的,太皇太后不都说了吗,会让你留下。”
“可是我亲耳听见陛下告诉她,说王爷只会留她一个……”
“荒谬!”柳掌仪皱起眉头,又言,“一个从盈州来的丫头,也配独得王爷的宠爱?月儿,虽说太皇太后和娘都盼着你能侍奉王爷,可咱们心里也都明白,王妃之位不会是你的。”
月慢点了点头,“女儿知道。”
“什么只留她一个,真是笑话,王爷迟早会有正妃,难不成她还配当王妃?”柳掌仪拍了拍女儿的手,轻言劝说,“传言而已,信不得的,过几日咱们就让她滚出景王府!”
月慢摇了摇头,凝住了眸子,“娘,这次我不要她滚,我要她死!”
柳掌仪喟叹:“好,娘都依你。”
*
华盈寒抄得够快,在第九日的时候就已经抄完了五百卷。她倒没怎么通宵达旦,但近来的几日,她每日早起都能看见月慢的房里还亮着灯。
可见那几个婢女也没两面三刀,将经文送去月慢那儿。
她不急着邀功,不像有些人打算五日就捧着经卷到太皇太后面前。
提前交差对月慢而言是能干,对她而言,反而容易被娘娘误认为是显摆和有意同月慢攀比。
同样的酒,装在不同的杯子里就会有不一样的味道,好比她和月慢在太皇太后心里处在不同的位置,太皇太后对同一件事的看法就会不一样。
直到第十日清早,华盈寒才带着几个丫鬟将誊抄好的经卷呈上。
五百卷,足足装满了好几个木盘。
太皇太后坐在主位上,从每个盘中抽取了一卷过目。她看得极为仔细,字字句句都有留心,确认无误后才放回,看完第十卷后,她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每一卷都抄写得十分工整,字迹清秀遒劲,毫无敷衍了事的迹象。
“写得不错,辛苦了。”太皇太后和颜悦色地道。
“奴婢应该的。”
太皇太后端起茶盏劈了劈沫子,今日是这丫头到她身边的第十日,十日来丫头没有做过一件令她不满的事,哪怕她想鸡蛋里挑骨头都挑不出来这丫头的错。。
丫头不仅言行举止颇为得体,就连抄经这件苦差事都办得漂漂亮亮的,叫她还能挑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