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知过了多久，我竟醒了过来。</p>
我的头浮在水中，内脏却都缠在了那具骨架子上。</p>
我又找到了刚进坛子那天的感觉。</p>
好像那些肠子在骨架上扎了根。</p>
我看着头顶那一方小小的井口。</p>
思量着，除了我爸妈，没有知道我在这井里。</p>
自然也没人会来救我。</p>
既然逃不出去。</p>
便安心住下吧。</p>
能活到哪天算哪天，全看我的造化了。</p>
说也奇怪。</p>
自打到了这井里，我倒不觉得饿了。</p>
我那些五脏六腑躲进了旁边的骨架子里，慢慢找回了自己的位置。</p>
我倒也不觉得寂寞。</p>
井口哪怕落只小鸟都够我看半天。</p>
更何况我家的猪，时时刻刻都在叫。</p>
那叫声越来越烦燥，我却听着越来越安心。</p>
后来，我的耳力越来越强。</p>
连我爸妈在他们那屋说的话，我都能听清楚。</p>
自打我没了以后。</p>
村子里的人时常来我家找我。</p>
我妈说，我让阴戏班的班主给偷走了。</p>
村里的青壮男子为此还特意到镇上去走了一趟。</p>
发现那个殷班主已经带着戏班子走了。</p>
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p>
村里人只好做罢。</p>
我和我奶都死了，我爸也不再想着生儿子的事。</p>
天天带着我妈起早贪黑的种地，还在家弄了个佛堂。</p>
我常听他们念佛。</p>
每次听到，心里都会笑出来。</p>
人家念佛是向善。</p>
而他们俩，是为了脱罪。</p>
盼着菩萨能保估他们，不被亡灵找上。</p>
如此过了半年。</p>
我的脏器跟井底那具骨架融合在了一起。</p>
我长出了四肢，长出了血肉。 ?</p>
长出了皮。</p>
我一天比一天有盼头。</p>
我家的猪却因为我妈害怕不敢去喂。</p>
越来越瘦了。</p>
很快到了腊月。</p>
各家各户开始杀年猪。</p>
我家的猪太瘦，我爸舍不得杀。</p>
但村长来了一趟。</p>
他告诉我爸。</p>
「今年猪价好，你家不给好好喂食，即便再养一年也长不了多少肉。不如一起杀了，我帮你带到镇上去卖，你还省了车钱。」</p>
我爸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p>
便去村里请了屠户，订了腊月十六来宰猪。</p>
我记得，那天是我的生日。</p>
可我爸我妈，已经忘了。</p>
到了十六那天。</p>
家里来了不少帮忙的人。</p>
一大早，我爸在院子里架起了一口锅，下面放在烧柴。</p>
很快，烧好了一锅滚烫的开水。</p>
屠夫绑好了猪，送到屠宰架上。</p>
我爸拿了个盆，在一旁等着接猪血。</p>
就在屠户的刀子要捅进去的时候。</p>
那头猪猛地翻了个身，一下子落到地上。</p>
直接将我爸的两条腿给砸断了！</p>
那猪还想追着我爸啃。</p>
让村里的几个壮汉给治住，直接杀了。</p>
本来我爸只想杀一头。</p>
一看这架势，让人家把剩下的两头全杀了。</p>
我妈嚎得比我爸的叫声还响。</p>
我爸疼得难受，大声喝斥道，「哭什么哭，老子又没死，等死了你再嚎丧也不晚！」</p>
村长把我爸送到了镇上。</p>
大夫说，我爸不只伤了腿，连腰也伤了。</p>
他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p>
我妈听完，一下子瘫在地上。</p>
等我爸出院时。</p>
我妈带了几柱香到井口旁。</p>
井太深，我妈看不到我。</p>
但是我将她那张脸看得真真切切的。</p>
我妈哭着在那里念叨。</p>
「丑丫啊，妈对不起你，可那做成坛女求子的主意都是你奶出的。你别怪你妈，也别怪你爸。你爸现在已经这样了，你就饶了我吧，我再有点什么事儿，这个家可就散了。」</p>
我妈记性不好。</p>
她忘了，她除了我这个长大的闺女，还生了三个小闺女。</p>
我是我奶出主意做成坛女的，可她也没拦着。</p>
不到没拦着，还亲自动的手。</p>
还有那三个小女娃，生下来都没喝过一口奶。</p>
就直接被扔到猪圈里了。</p>
那事儿可是她跟我爸的主意呢。</p>
我妈以为我把妹妹们喂猪了。</p>
其实没有。</p>
我给她们埋在猪圈里了。</p>
猪天天闻着味儿，想吃，却吃不到。</p>
渐渐地，它们就越来越烦燥。</p>
我爸妈不知道，我那几个妹子死的时候，我都掰了小手指头。</p>
将指骨偷偷放在我爸妈和我奶的枕头里了。</p>
我原来听人说，猪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p>
现在一看，这话果然是真的。</p>
它们到底是畜生，吃不到猪圈底下的，就循着味儿吃了我奶，还想吃我爸我妈。</p>
可惜了，后面那两个没吃成，倒让村里人把它们给杀了。</p>
这世上那么多畜生，它们不该死在那些畜牲前面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