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刚拿着药进屋坐下，就有小厮在园子中放声喊道：「王爷议事，请各位先生移步议事厅。」喊完也不管屋里的人听没听到，掉头便走了。</p>
两年来，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通传方式。</p>
这偌大的淮王府里，养着百十个幕僚。</p>
王府内，光藏贤园这般大的园子，就有五六个。</p>
每次议事通传时，这些小厮都像打仗似的赶时间。</p>
此次通传，藏贤园应是被这小厮排在了后头。</p>
待我和园中的同僚走到议事厅时，厅中人已来了大半。</p>
满屋子的幕僚，嘴一个赛一个地能说，整个厅内叽叽喳喳的，吵得我脑壳痛。</p>
今天听到这声音，更是比往日心烦得厉害。</p>
和同僚们招呼几声后，我便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p>
窗边总要清静些，视野也好，能一下看到院里走来的人。</p>
淮王，孟泽先生和……李钰。</p>
我不自觉地想将手附在小腹上，又猛地惊醒将手放下。</p>
这人怎么，又来了。</p>
每次来都没好事。</p>
淮王很快走进了议事厅，并将李钰引往上座：「左相请。」天子近臣，少年丞相，李钰。</p>
今天穿的还是像块紫抹布。</p>
李钰坐下后，像是回到自己家了般，托着腮开始巡视四周，在找人。</p>
孟泽先生则受了淮王的示意，面对众人阐明今日要议的事宜，没看到李钰的小动作。</p>
孟泽先生是淮王的左膀右臂，用我爹爹的话说，孟泽先生堪比淮王仲父。</p>
他是临天县生人，直到现在，他的老父母都还在临天县的祖宅里颐养天年。</p>
早年间，孟泽先生尚未跟随淮王，受族老欺辱，险些弃文从武去边城当兵。</p>
我爷爷惜才，出钱出力把他推回了文人堆。</p>
也正是这份我爷爷留下的知遇之恩，让我今天站在了这议事厅里。</p>
想我两年前，拿着文书站在淮王府外院偏厅。</p>
孟泽先生硬是捏着眉头认下了那封明显是爹爹自己写、自己盖章的文书。</p>
我偷偷看过，那份文书上白纸黑字写着，吕子承，临天县吕氏三十四代孙。</p>
看孟泽先生的反应，我一直觉得他是知道实情的。</p>
但他还是收下了我，并在藏贤园给我安排了一个单间。</p>
打那时起，我就觉得，这孟泽先生准是个干大事的人。</p>
等我回过神来，孟泽先生已经讲完了今日的议事内容。</p>
坏了。</p>
果然，下一刻，就听议事厅上座传来李钰的声音，「子承兄，你怎么看?」李钰与淮王交好，也是这议事厅的常客。</p>
时不时就会窝在议事厅的椅子里，听淮王府的幕僚吵架。</p>
按照他的话说，相府里冷清得很，这地热闹。</p>
而每次只要他在，总要问问我的看法。</p>
全然是因为我刚来淮王府时，恰逢他来做客。</p>
给淮王行礼时，在满地匍匐的幕僚中，我第一个直起身，鹤立鸡群。</p>
因为当时年纪小，淮王也没计较，却是被李钰记住了。</p>
自打那之后，就时不时点我的名字回答问题，我知这是考校指点之意。</p>
可今天，我连什么事都没听明白啊。</p>
我暗暗懊恼地作了一揖：「禀王爷、丞相，子承……暂无想法。」话音一落，李钰、淮王、孟泽先生和议事厅内的所有人都诧异地看了我一眼。</p>
往日每逢李钰来时，我总要出出风头的。</p>
因着爹爹剑走偏锋式的培养，我从小就在临天县的地头看多了百姓的吃喝拉撒。</p>
所以这两年的幕僚生涯，还是帮淮王解决了不少接地气的问题。</p>
尤其是李钰来时，我还总能恰巧地想出那么一两个亮眼的点子，被他点名后在议事厅里高谈阔论一番。</p>
今天，我的反应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了。</p>
我低着头，不再言语。</p>
孟泽先生则是圆滑地接过场子，点了其他幕僚的名。</p>
整一个下午，李钰托腮窝在凳子里没有说话。</p>
我也靠在窗边，听着众人议事。</p>
大抵听明白了，是皇上不满今年的粮税数额。</p>
想要计天下耕地数目，以正税额。</p>
事是个好事，但落在谁头上，却是个扎扎实实的苦差事。</p>
皇上尽管要做这事，自然坚信目前的状况是地多税少的。</p>
这但凡查出数字对不上，哪个州府偷偷克扣了税额。</p>
那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p>
光是在淮王府的这两年，我也算是明白了今上的一些处世哲学。</p>
但凡是这些得罪人的活，淮王作为圣上幺弟第一个跑不了。</p>
李钰作为圣上宠臣第二个跑不了。</p>
今日这事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大事了，怎么议都没议出个可行的法子。</p>
孟泽先生只得散了众人，说改日再议。</p>
我落在众人身后，慢悠悠地走出议事厅。</p>
却见李钰倚在门边：</p>
「你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p>
我没驻足，越过他：「没休息好。」</p>
他十分熟捻地跟了上来：</p>
「自打从番邦回来，我下了几道帖子找你，怎么一次都没来!」走过长廊：「近日事忙。」</p>
李钰本想抓住我的胳膊，但犹豫了一下，疾走几步拦在我的身前。</p>
左右观望看四下无人：</p>
「那夜的女子到现在都没找到!」</p>
「哦。」</p>
「哦?合着就我一人着急啊。」</p>
我默默地看着他，你觉得呢。</p>
按理来说，若不是我身在局中。</p>
该着急的，本就该是他李钰一人啊。</p>
李钰一窒，抬手捂住眼睛：</p>
「我好害怕她那天突然带着孩子找上门让我负责啊。」我只笑笑，没说话。</p>
他却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p>
「万一是个番邦女子，万一真有万一，那还是个混血!」我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p>
李钰少年成才，被圣上钦点为相。</p>
被百姓们传得神乎其神。</p>
但大家不知道的是，李大丞相在皇上青睐，家人宠爱下长大。</p>
纵使在堂上再怎么威风，搁在朋友身边也不过是个还满怀少年心性的显眼包。</p>
而我更是见过微曦晨光里熟睡的第三幅样子……</p>
我晃了晃头，把那不得体的画面晃出脑袋：</p>
「你该找卫祁。这事他比我通透得多。」</p>
卫祁是当朝卫大将军的小儿子，武状元出身，对这些儿女情事好像手到擒来。</p>
「他怎么会比你通透呢。」李钰急道。</p>
我皱着眉，纳闷地看着他。</p>
李钰吸了吸鼻子：「我的意思是，你当晚就在我隔壁啊!」是啊，我就在隔壁。</p>
如果不是你大半夜把那番邦的舞姬赶出门，我也不会被吵醒。</p>
如果不是你药力发作碰倒了桌椅，我也不会因为担心走进你的屋子。</p>
如果不是你醒来后怕着急返程，我也不会找不到机会寻医馆喝上一碗避子汤。</p>
连赶三天路回到京城，黄花菜都凉了。</p>
天天求菩萨拜佛的，这孩子还是来了。</p>
越想越气：「我也管不了丞相的榻上事不是?」</p>
说完绕过他走了。</p>
「我说你怎么还生气了啊。」</p>
这回他倒是没追来。</p>
但我也顾不上他了，现在处理了这个孩子才是当务之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