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比如，我努力学习，之类的事。</p>
看完这行字，手机机身仿佛一瞬间灼热起来，拿着都觉得烫手。</p>
闻人一抬头，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离他挺远的江大佬。</p>
人家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筷子，咀嚼得慢条斯理，清隽俊逸气质高贵。</p>
……呸。</p>
他发的那叫什么话？</p>
闻人一跟江译做了两年同桌，在那之前他觉得自己是最不爱学习的差生。</p>
在跟江译同桌了一个月之后，他服了，他甘拜下风，人外有人，是他输了。</p>
闻人一现在就想立马站起来到江大佬面前让他拍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次，努力学习，这四个字。</p>
可能是他沉默太久，江大佬耐心耗尽。</p>
闻人一手里的手机又是一震。</p>
“译哥”：？</p>
“译哥”：说啊，用得着想这么长时间？</p>
闻人一死死盯着“说啊”那两个字：“……”</p>
不是。</p>
怎么就这么厚脸皮呢？</p>
你努不努力学没学习你没点儿数么？</p>
一瞬间无数弹幕争先恐后地浮现在脑海里，闻人一低着头翻了个白眼，把手机收起来。</p>
舒甜正拿着根棒棒糖吃，小姑娘坐姿很端正，没有不耐烦的情绪，也没出声催他，怀里抱着个抱枕，露在外的胳膊腿白得发光，看着又软又乖。</p>
这么可爱一妹妹，江译成为妹控倒也不奇怪。</p>
他妈的，算了。</p>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撒谎。</p>
闻人一硬着头皮：“嗯……就是，我跟，江译，同桌过。”</p>
舒甜眼睛亮亮的：“嗯嗯，然后呢？”</p>
他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构思，说出来的话磕磕绊绊地，“我们同桌的第一天，我记得……”</p>
……卡壳了。</p>
闻人一毕竟不是真专业讲故事的，语文也及不了格，临场发挥实在是太考验人了。</p>
“我记得我那天，没写英语作业。”</p>
“……”</p>
“然后我那时候只听说过江译这个名字，知道他很牛逼，好像脾气不太好，我就以为，他这种大佬肯定是不学习的。”</p>
……本来就是不学习，闻人一在心里默默补充。</p>
但他嘴上说的却是另一个版本：“然后，英语课代表来收作业的时候，我正在往卷子上蒙ABCD答案，没想到！我同桌居然交了作业……而且……”</p>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p>
给力的小听众立刻道：“而且什么？”</p>
“他那张卷子不仅是做完的，而且每一个单词都查了中文意思！”</p>
“……”</p>
“你想啊，”闻人一觉得自己的故事很完美，“一张卷子，那么多单词啊！江译写得密密麻麻！”末了，他声情并茂：“我要是英语老师，我看到这么努力学习的学生得感动死！”</p>
看看，他还点题了“努力学习”这个核心词。</p>
闻人一觉得自己真是个鬼才。</p>
一边的江译听到了故事全貌，太阳穴突突直跳。</p>
是不是脑子有坑，他妈的，弱智都不会每个单词查一遍吧？</p>
脑子有坑的人讲完故事，来了条新消息。</p>
“闻人一”：爸爸，我尽力了，我身边都是你这样的学渣，我哪知道什么叫努力学习啊！</p>
江译：“……”</p>
……真想把这傻逼吊起来打。</p>
舒甜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进行了一番暗中交流。</p>
江译吃完饭之后，带着闻人一进了一个房间，出来之后，莫名其妙来拜访然后莫名其妙开始讲故事的闻人一，刚刚抱着个小纸壳箱走了。</p>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来过一声不太和谐很像是惨叫的声音。</p>
可能是幻听了吧。</p>
……毕竟闻人一临走前笑得特别开心，还说后天开学见呢。</p>
他这一来一走，居然都快五点了。</p>
舒甜从沙发上重新滑坐在地毯上，江译也重新坐过来，两人恢复了在闻人一来之前的姿势。</p>
其实在闻人一摁门铃的时候，她一度以为是他家里人回来了。</p>
“江译哥哥。”她叫了他一声。</p>
“嗯？”</p>
舒甜的棒棒糖吃到了第二根，转头看他：“江叔叔他们去哪啦？我刚刚听门铃还以为是他们回家。”</p>
江译没立刻回答，停顿了一下，“应该半个月之后。”</p>
“……”嗯？</p>
舒甜疑惑道：“可是为什么你……”</p>
“我上半年，有四个月都在国外，因为我哥的心脏手术。”</p>
“……”</p>
江译看着电视的方向，睫毛从侧面看起来特别长、他眼神很平静，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轻松，“……做手术之前，本来说特别危险，可能会……”顿了顿，他接着说：“所以我爸妈告诉我之后，我就没再上学了，跟我爸妈一起在美国一直陪他，直到手术和大部分恢复工作做完。”</p>
“马上就开学了，所以我先回来。”</p>
舒甜是江家常客，江译有个亲哥哥，江言。</p>
在她记忆里，跟最亲近的江译不同，那是个很安静、很爱笑的好看哥哥，每次她跟江译出去玩的时候，江言充当着大人的角色，总说一些叮嘱他们注意安全早点回家之类的话。</p>
她有偷偷问过江译，为什么江言从来不和他们一起出来玩，小时候的江译告诉她，因为哥哥身体不好，爸爸妈妈怕他生病，不让他出门。</p>
两个小孩越想越觉得哥哥可怜，于是玩完了，他们总带回去一些丑丑的野花给江言。</p>
没想到……居然是心脏的问题。</p>
江译说完，隔了是几秒，身边的人都没动静。</p>
他回过头，瞬间生出了点儿想笑的感觉：“……你这是，什么表情。”</p>
她坐在地毯上，本来是很舒服的姿势，胳膊肘放在身后的沙发垫上，晃着脑袋优哉游哉地吃着棒棒糖。</p>
现在整个人都僵掉了。</p>
小姑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眼睛睁大，粉唇微微张开，白色的棍儿从唇边延伸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乌黑的发顶看起来毛绒绒的。</p>
江译忍不住伸手，很快速也很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发顶。</p>
发丝很软。</p>
摸起来，真的是毛绒绒的。</p>
“我……就是没反应过来。”</p>
这段话的信息量巨大，并且一起一伏一上一下，好在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舒甜觉得现在自己应该是懵逼的表情。</p>
“所以……江言哥是彻底没事了吧？”</p>
“不能说得太绝对，但是，”江译点点头，“没有意外的话，没事了。”</p>
舒甜彻底放心。</p>
刚松了一口气，她又想起一件事：“那叔叔阿姨都不在，你上学要怎么办呀？”</p>
江译这次答得很快：“骑车。”</p>
“……”</p>
“你呢？”他问。</p>
“我啊……”舒甜歪了歪头，本来想直接说是爸爸或者司机送。</p>
话到嘴边，她想了一下江译现在的状况。</p>
爸妈不在，哥哥不在，连个伴儿都没有，只能孤苦伶仃独自在清晨骑着车子求学。</p>
这么一想，江译叼着牛奶跨在车子上等红绿灯的画面都出来了。</p>
太惨了。</p>
这也太孤独了。</p>
“……”</p>
舒甜改了主意，把棒棒糖拿出来，吐字清晰：“我也想骑车去，”她笑了一下：“一起？”</p>
舒甜小时候生得就好，现在没了婴儿肥，下巴颏尖尖的，五官也连带着有细微的变化，尤其是现在这样，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时候，格外好看。</p>
江译盯了小梨涡几秒，嗓子有点痒。</p>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点了点头：“……好。”</p>
又呆了一会儿，到了饭点，舒甜回家。</p>
江译带上门，犹豫了一会，坐回刚才跟她一起坐着的地方。</p>
电视没关，主角们夸张的台词播出来，显得偌大的屋子里有些吵闹。</p>
他拿起遥控器，本来想直接关掉，犹豫了一下，摁了调小音量。</p>
静音模式的手机屏幕一亮。</p>
他打开消息。</p>
“闻人一”：译哥后天一起上学啊！酷。</p>
“闻人一”：我跟齐速还有刘然都住你隔壁小区，骑车两分钟的事儿。</p>
江译手指停在屏幕上几秒，继而打字回复：你们一起，别来。</p>
“闻人一”：？</p>
“闻人一”：？</p>
“闻人一”：不是，之前不都说好了吗？</p>
江译看着三条消息，垂着眼扯了一下唇角。</p>
“JY”：我反悔了。</p>
第二天晚上，还没到九点，舒甜就被梁韵用“明天开学”这个理由催着上床睡觉。</p>
她没反抗……反正进了房间，不睡就是了。</p>
刚爬上床，靠着靠枕准备玩会游戏，舒甜屏幕一黑。</p>
“林小桉邀请您语音聊天”在屏幕正中央跳动。</p>
舒甜笑着接了：“哟，稀客！”</p>
那边传来一声冷冷淡淡的“嗯”。</p>
舒甜依然笑嘻嘻地，她开了免提，一边打开软件一边问：“林小桉，找我干嘛？”</p>
“明天开学，你在几班。”</p>
“我七班，”舒甜早就看过了：“你呢？”</p>
“九班。”顿了顿，凉凉的女声伴着风声传来：“还好。”</p>
舒甜“嘿嘿”笑了两声，“离我近很开心吧……是吧……”</p>
“……”</p>
林以桉本来话就少，舒甜跟她认识三年，早习惯了。所以假期里除了微信上聊天，打了几通电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讲话。</p>
舒甜刚才打开的是全国最火问答软件。</p>
她本来不喜欢这些，但是假期刷微博的时候有人发神回复合集，她笑得肚子痛，立马下载了一个。</p>
倒是没遇到什么神回复，自己成了热衷于给人排疑解惑的小能手……</p>
就前两天，还开导了一个单相思呢。</p>
舒甜跟林以桉唠叨着不想上学的牢骚，一边点进个人中心，戳了那个新的系统消息。</p>
“尊敬的用户Snlwkst您好，您在该问题的回复已被出题者采纳，获得800悬赏金币，请再接再厉！”</p>
“……！”</p>
这不就是那个单相思！</p>
她当时是为了巨额悬赏金去的，这里面的金币能按比例换成现金提取，是个能赚钱的问答软件，也是这么火的原因之一。</p>
舒甜一整个暑假回答问题赚的币都还不到这800个的三分之一！</p>
她有点儿激动，就概括着跟林以桉描述了一下，“……我的天啊，突然觉得我瞎扯的那几句对不起这几百块人民币。”</p>
林以桉罕见地对这件事产生了点兴趣：“那人问了什么问题？”</p>
舒甜顺势倒回去翻了翻原题。</p>
“啊，就是说一个乖乖女小公主一般喜欢啥样的男孩儿。”</p>
“这问题有个详细描述，我当时就是看完详细描述觉得他太痴汉，才决定给他回答的。”她补充。</p>
“嗯？”</p>
“他标题是我刚才说的那个，详细描述里，最多写八百个字，这人写了八百个字说他暗恋的那个小女生有多么好多么美多么乖多么讨人喜欢……完全仙女人设，简直完美到不该降生的那种。”</p>
“而且……”舒甜实话实说：“这大兄弟虽然痴汉，但文笔居然还不错，我看完之后整个人都被震撼到了。”</p>
“……”</p>
“这字里行间的，啧啧啧，”舒甜重新看了一遍那人的八百字小论文，万分感慨：“要我说，这哥们肯定年纪特小。”</p>
林以桉配合地问了句为什么。</p>
“文笔不错也可能是上网抄的，但是就这纯情样儿啊，”舒甜越看越笃定：“不是小学就初中，小学可能性最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