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刚出生时，曾经有个云游的道士来到我家祝贺，给我算过一卦，说我以后贵不可言。</p>
我认为那道士就是个骗子，爷爷却深信不疑，相信我有当官的希望，整天督促我念书科考。</p>
说起和崔珏的孽缘，也是从那时开始。</p>
当时崔珏的父亲崔雍被罢官，穷困潦倒，爷爷欣赏他的才能便将他请为西席先生，我便和崔珏经常混在一起。</p>
他从小就是个古板。</p>
我为了逃避做官，调皮捣蛋，不好好念书，惹得崔珏十分厌烦。</p>
我一直以为他挺讨厌我，后来好不容易有点青梅竹马的情谊，但也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我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肯给我放妾书，非要我做他的妾。</p>
「毅儿!」</p>
「弟弟!」</p>
「你回来了?」</p>
家人见到我，又惊又喜。</p>
我大笑道：「回来啦!」</p>
那晚，一家子终于团聚。</p>
我们被抄家流放，虽然失去钱财，至少家人都囫囵健康，算不幸中的万幸。</p>
堂兄程越向我行大礼，叩谢我的救助之恩。</p>
我赶忙扶起他。</p>
「堂兄，此事不怪你，都是有人要对付程家，才变成这样。」我连忙扶起他。</p>
程越长叹道：「未进京之前，我日日想着要飞黄腾达。进入翰林院，我春风得意，却不想，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p>
他的言语、神情，已有几分心灰意冷。</p>
程越被冤枉打死太后的侄子，实际上他根本没做。</p>
若不是我费尽心机嫁给崔珏为妾，留在京城四处寻找当日的见证者，恐怕无法翻案，我们程家就此寥落。</p>
家人也感慨万千。</p>
「以后就老老实实做生意吧，朝堂之事，深不可测，飞黄腾达，可遇而不可求。」一心想要摆脱商人身份的爷爷长叹。</p>
他曾经积极战队太子，以为靠着太子就可以冲上云霄，却不想狠狠摔落。</p>
一介商人做太子的爪牙，太子政敌自然枪打出头鸟。</p>
而且商人又不是非保不可的人物，太子为撇清关系，干脆放手不管。</p>
此事彻底寒了爷爷的心。</p>
和家人话别，晚上和爹挤在一间小屋里。</p>
屋里只有一张床，儿子自然要让爹，我在地下打地铺。</p>
爹已经睡了，我偷偷摸摸地掏出崔珏的信查看。</p>
「仰光，重振家族多有危难，定会千辛万苦，珏欲与你一道，然京城动荡，父需珏从旁协助，待京城事了，珏定去长鸣，与你相聚……</p>
「……与君辞别，犹如剜心挖肺，若君念珏，可在明月升起时仰望。珏与君远隔天涯，共赏亘古明月……」</p>
一封信写得絮絮叨叨，叮嘱我吃好穿好，莫要过于忧心。</p>
还说什么大劫已过，必有后福，等太子稳定下来，崔雍稍稍游说，程家说不定会复起云云。</p>
我知道崔珏喜欢唠叨我，但这信写得也太黏糊，还说什么要隔着天涯海角共赏一轮明月，酸得让人牙疼。</p>
我脸皮有点发热，收好信，吹灭烛火睡觉。</p>
爹爹鼾声雷动，我实在睡不着，干脆悄咪咪爬起来，推开小窗，望向外面。</p>
黑漆漆的天空挂着一轮弯月，清冷的辉光洒向大地。</p>
万籁俱静。</p>
我趴着看了会儿月亮，没觉得有什么好看的。</p>
不过……</p>
反正睡不着，就看会儿呗。</p>
不是我想看的啊，我只是睡不着，被迫看的……</p>
此后几日，爷爷带着我们一家子继续拜访以往的朋友。</p>
爷爷在长鸣县深耕多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抄家，但人脉还在。</p>
破船也有两三钉。</p>
爷爷终于遇到几个愿意帮助他的朋友，其中一个周姓人家受过爷爷恩惠，直接送给我们一套空置的宅院。</p>
周公拱手道：「恩公当年救我于危难，鄙人一直想报恩，却拿不出好东西奉给恩公。如今恩公有难，若不嫌弃，这宅子就赠与恩公。」</p>
宅子很普通，放到以前，爷爷肯定看都不会看一眼，此时却感动得热泪盈眶，握住周公的手道：「谢谢!谢谢!」</p>
这下子，我们一家总算有了落脚之处。</p>
忙忙碌碌地收拾好宅子，爷爷精神矍铄地又邀请几个老友聚会，试图东山再起。</p>
我作为见证者，惊叹不已。</p>
抛开科学进步、现代思想，论心智毅力，古人和现代人毫无差别。</p>
有谁能做到，从首富跌落尘埃，能抛下面子，卑躬屈膝请求他人帮忙?</p>
有谁能做到，在一次次被打击后，还能继续振作起来，甚至试图东山再起?</p>
这个人，还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p>
爷爷之前专横跋扈，牢牢把握权势钱财，容不得小辈挑衅他的权威，甚至一意孤行非要家族做官，以致走错路。</p>
可他的心智、他的手腕，无疑是强大的。</p>
又和几个商人聚会后回到家里，爷爷召集所有人议事。</p>
「这批茶叶非常珍贵，倘若发往京城，定然能大赚一笔。」他感慨道，「你们都听到了，我那几个老友原本可以独吞这笔生意，却愿意分享与我，可惜啊……我们没钱。」</p>
这段时间他非常信任我，经常带着我跑，事事与我商量，我旁观整个过程，大致心中有数，便说：「爷爷放心，此次回乡，崔大人和崔珏私下给了我不少银两，做个小本生意没问题。」</p>
我从胸口掏出一沓银票：「一百两。」</p>
爷爷震惊：「这么多钱?」</p>
一百两白银。</p>
当初爷爷眼也不眨地送给忠王三千两白银，为程越谋翰林院的差事，如今看到一百两，都觉得天降横财。</p>
不过，这一百两不是崔珏给的，而是我自己剩下的私房钱。</p>
崔珏给我的钱，我没打算用。</p>
崔氏父子，两袖清风，根本没多少钱。</p>
要不是出身大族，他们俩父子在京城连宅子都买不起。</p>
崔珏给我的一千两，恐怕是他私下的所有家当。</p>
崔家父子已经帮我良多，再收钱，我实在没那个脸。</p>
等遇到他，我得还回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