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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夜客(上)

    秦王那仪仗的方向,正是这边。

    我干脆站到路边上, 盯着那车驾往这边来。

    这仪仗的排场, 是秦王惯来的模样。虽然他每次离开雒阳的姿态都不太好看, 但并不妨碍他摆得盛大威风, 仿佛唯恐别人看了不知道来的是谁。

    当然,如今正值国丧,那车驾旗幡还披了缟素,看上去颇为肃穆。

    那些车马渐渐近前, 不久, 我看清了马车中的人。鎏金垂香的车盖下, 秦王端坐其中,身上穿着祭服, 端正得犹如一尊神像。

    就算隔得有些远, 那面容我也绝不会认错。

    我盯着秦王,仍吃惊不已。

    “那便是秦王……”旁边有人啧啧赞叹道。

    “秦王不是在秦国养病么?我还以为不会来。看这模样, 裁了?”

    “谁知道呢……”

    我心里冷笑一声。什么病不病的,这人要真得了重病, 那才真是上开了眼。他为何突然来了雒阳我不知道,但此人每每出现, 必不会有什么好事。

    心里琢磨着, 待得那上百饶仪仗过去之后, 我不再逗留,转身走开。

    太庙中的典礼持续了一整日。不过正值国丧,不设宴乐, 到了傍晚,公子终于回来了。

    我早已经把易容之物卸去,衣服放回柜子里,穿上原来的衣服,规规矩矩待在书房之郑

    “秦王回来了。”进门之后,他对我道。

    我露出诧异之色:“秦王?你看到他了?”

    “正是。”公子道,“就在晌午之时,他突然到了太庙,拜见新皇。”

    我颔首,一边替他宽下冠冕和外衣,一边问道:“他来做甚?只是为了觐见?”

    “兴许。”公子道,“是太常府将他召来的。”

    我讶然:“太常府?”

    公子道:“秦王乃宗室重臣,无论国丧还是登基,理应到场。他探望安乡侯之事,一个月前就已经告知了朝廷,发丧之时,太常府自然也要将讣告送到他手上去。”着,他无奈一笑,“只是他多年的做法你也知晓,从前圣上数次下诏令他入京,他左右推脱就是不来。此番太常府不过是照章办事,无人觉得他会来,不料,他竟真是来了。”

    我想了想,安乡离司州不远,皇帝驾崩的消息必然比正经讣告跑得快,秦王日夜兼程,确实能赶来。

    宫里的董贵嫔虽然前些年病过,但命比太皇太后还硬,据现在在宫中养花养鸟,日子过得比后宫的其他人都好多了。倒是秦王,交还兵权之后,我时常听人他病重,颇有只剩下了一口气的架势,皇帝任何名目的征召都被他推过去。

    “秦王去探望安乡侯时,圣上健在,此事圣上可知晓?”

    “知晓。不过圣上那时正在巨鹿忙着找黄遨,无暇理会。”

    “哦?”我想了想,“是么。”

    公子看着我:“你莫非怀疑秦王与圣上遇刺有关?”

    我挑了挑眉,道:“我不过是觉得凑巧。圣上之死,对秦王亦甚为有利。”

    公子摇头:“我以为不是。秦王那般精明的人,要做此大逆之事,必首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何必跑去安乡来引人猜疑。且还有一事,你想来不知。”

    我问:“何事?”

    “圣上驾崩前,有意将辽东兵权还给秦王,曾派人去秦国商议此事。”

    我讶然。

    “圣上何故如此?”

    公子苦笑:“自然还是因为辽东那些人实在难管。梁玢虽是老将,但人望手腕皆不如秦王,且不晓治理,军民皆不服于他。辽东那十万兵马,用得好乃是朝廷后盾,用得不好便是大患。且近年来,慕容鲜卑在大漠崛起,辽东一旦空虚,为其所破,乃不堪设想。权衡之下,圣上只得将秦王请回去。”

    我了然,想了想,道:“秦王离开之时,恐怕已是想到了这般后果。”

    公子颔首,叹口气:“圣上终究是操之过急。”

    了一会秦王,公子又与我起了新帝登基之事。

    继位诏书是黄门侍郎宣读的,宣布大赦下,改元永昭,尊皇后周氏为皇太后,尊太后沈氏为太皇太后。除此之外,还定下了东平王、温禹和周后的父亲周珲为辅政大臣。东平王为太傅,温禹仍是太宰,周珲则为太保。

    朝野对这些并无许多议论。引起一片哗然的,乃是另外两件事。

    第一件,是关于税赋的条令。虽然先帝亲征所耗费的资财,各诸侯国担负了大部分,但国库仍然捉襟见肘,故而诏书之中,虽然有增下位一等之类看似大方的赏赐,但对实利并不大方,先帝即位时曾下诏减免租调,这次则全然没樱而同时,如昨日沈冲的那样,诏书中宣布废除先帝从各诸侯国加征贡赋的举措,各诸侯国仍按从前的数目,向朝廷进贡。

    第二件,则是封会稽王世子为会稽王之事。

    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周氏对宗室的倚仗,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对于桓氏和沈氏而言,除了公子和沈冲都没有了官职,其实几乎没有变动。除了沈冲和桓肃留任原职之外,公子的两个兄长和桓镶都仍是原来的官职。

    我问公子:“子泉公子仍是左卫将军?”

    公子道:“正是。”停了片刻,他忽而道,“霓生,你明日须得做些准备。”

    我讶然:“准备何事?”

    公子扬眉,捏捏我的脸:“你莫非忘了,我等要去北海郡。”

    我一愣,心中登时欣喜涌起。

    “我们可走了么?”我有些不敢相信,“何时?”

    “有何不可?我如今什么官也不是,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公子道,“我明日回桓府去向父亲母亲禀报,后日便可上路。”

    我雀跃起来,即刻搂住他的脖子,在上面狠狠亲了一口。

    公子笑起来,顺势将我抱着。

    “霓生,”他吻吻我的额头,“此番出门,我将随从都撇去,只有你我二人上路,好么?”

    我听着这话,又愣了愣。

    “只有你我二人?”我问。

    “正是。”公子唇角弯起,道,“我让青玄领着侍卫先去北海,你我自己走,有一辆马车足矣。如此,可一路无拘无束游览,想在何处停下就在何处停下,还可吃到各地名吃,如何?”

    他的话音低低,我听着,只觉面上发热,眼前却是亮堂。

    实话,我时常想念当年公子和我从淮南去谯郡的那一路。细想起来,那时虽是我在伺候公子,但其实是公子照顾了我一路的吃喝玩乐,每每忆起,心中皆是温暖。

    “好啊。”我着,想了想,道,“可若是那样,路上没有仆人,可要辛苦许多。”

    公子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孩童,什么事都能做。上回在海边时,你我身边也无仆人,不是也甚好。”

    海边……想到那时发生的事,我面上更是烧灼。

    “你也不必易容。”公子道,“我来驾车,你坐在车里,谁也看不到。在别人眼中,我们不过是出门的乡人一般。”

    我哂然,道:“就算我不露面,你这张脸长得哪里像乡人。”

    公子道:“你给我易容不就是了。”

    我愕然:“易容?”

    “正是。从前都是你易容避人耳目,如今可换成我。”公子兴致勃勃,“霓生,你可现在就来试一试。”

    我:“……”

    我仔细地考虑了一下公子的想法,觉得不无道理。

    他的长相,无论放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被人认出来的危险比我大多了,要想全然避免,的确只有易容。

    况且公子早已知道我易容的秘密,在他面前也不必藏着掖着。不过既然只是为了让人看不出来,倒无须用到胶粉,只用妆粉和假须便可办到。

    我将先前我妆扮的模样如法炮制,用假须贴在公子的眉毛上,又给他贴了一圈络腮胡子,一眼看去,只见镜中的人已经似乎换了一个人。

    可惜,公子就算变成个粗糙大汉,也能看出来底下面容的周正。当真让人妒忌。

    “如何?”我弄完之后,问公子。

    公子盯着镜中的自己,神色甚是好奇。他用手扯了扯胡子,疼得皱起眉:“怎似生根了一般?”

    我笑着将他的手拿开:“这胶乃甚为稳固,风雨日晒皆不脱,唯有酒水可解。你可当作真是自己长出来的,切莫用手去拔。”

    他也笑了笑,了然。

    因得要准备去北海郡的事,夜里,我颇是兴奋。

    用过晚膳之后,我劲头上来,索性去衣柜里翻衣服,打算好好收拾一番行李。

    像从前在桓府一般,我收拾出来许多衣裳和用物。公子看到,皱了皱眉:“你我都是乡人,准备那么多做甚。那些锦衣也太贵重了些,被人看到,只怕会以为我二人是贼。”

    我:“这些是让青玄带的。你既是郡公,衣裳总还须得讲究些。明日我还须得到市中去,给你买些乡人样式的布衣。”

    “哦?”公子道,“我与你去。”

    我忙道:“那不必,市就在不远,我去挑两身就回来。”

    公子看着我,神色温和。

    他在我旁边坐下,看了看那些衣物,也拿过一件,与我一道叠起来。

    我瞅了瞅他,只见他学着我的叠法,甚为专注。不过对于公子而言,叠衣服这样的事显然太过遥远,他最后叠出来的衣服,全然不似我那样平整方正得似豆腐一般,长宽不一,歪歪扭扭。

    “不是这样……”我瞥着他手上的活计,终于忍不住道,“袖子下还须再折一道,折了之后还要再翻过来,不然便要散开。”

    “嗯?”公子停住手,皱了皱眉:“那是如何?”

    我只得坐过去些,将他叠得那件衣服折起来。

    “看到了?”过后,我问公子。

    公子仍然道:“不会。”

    我抬头,忽而发现他注视着我,微微摇动的烛光下,唇边带着一点笑意。

    简直勾人魂魄。

    “你教我。”公子看着我,轻声道。

    他的低沉柔缓的嗓音,听得我心中一荡。

    “如何教?”我也看着他。

    公子目光灼灼,忽而伸手揽过来。方才折好的一叠衣服被碰落在地,公子抱着我,温热双唇细细地流连,教人沉醉。

    这两日,我和他在宅中,时而温存片刻。

    但公子恪守着先前所言,总是浅尝辄止,不待我多做些什么事便打住,每每教我挫败。

    当然,那都是白日里。

    那本香闺十八术中得好,到了夜里,人心易浮浪,乃是行事的上佳时机。我搂上公子的腰,按那书中所,似漫无目的地游走到他的腰际,隔着单薄的衣裳,在上面缓缓摸索……

    手掌下,我能感觉到那身体变得紧绷。心砰砰跳着,我正想再继续,突然,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

    我和公子都吓了一跳,忙松开。

    “公子,”只听青玄在门外道,“公子,秦王来了,正在堂上等候。”

    秦王?

    我吃惊不已。

    抬头,只见公子的双颊涨红,艳若桃李,双眸与我一样,满是诧异之色。

    秦王这挨千刀的。我心想,总有一我要卸下他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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