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就是万寿节,宫里张灯结彩铺排开了,皇后也有示下,叫大大操办一趟。
www.kmwx.net这阵子死人死怕了,觉得哪儿哪儿都晦气,先悄悄让萨满驱驱邪,然后再热闹热闹。宫外诰命们长远没进来走动了,人气儿一旺盛,那些杂七杂八不干净东西就该散了。
后宫现是淑妃和素以主事,素以不爱拔尖儿,跟人家屁股后头点个卯打打下手,有点事儿干就很满足了。这天天好,太阳隔着玻璃照进来,打人身上暖烘烘。造办处头儿带着人送绢花来,这是入春定例,四九城里有专门铺子往宫里进贡宫花,一朵一朵做得很精细,比真花还要艳丽三分。
挑东西有规矩,要知道自己身份,样样先皇后来。淑妃掖着两手站着,笑眯眯一旁给皇后出主意,说这朵好那朵也好。皇后虽然不戴孝,毕竟老公爷过世才半年,大朵花不好戴,就挑了平平常常兰花。这下子可不好办了,皇后只戴兰花,位分低可怎么料理?论资排辈来,到后大概都得选腊梅。
淑妃扭头打量,礼贵人立月牙桌旁往寿桃顶上点胭脂,白净平和脸,肚子刚有一点儿显。女人做了妈,身后又有男人托着,那份底气看着就是足。淑妃抬手招招,“素妹妹来。”
素以撂了笔擦擦手,边走边道,“今儿红糟做得好,往年点上去忒淡了……挑花儿呢?哟,做得真绝了!”
“你瞧瞧哪个好,挑一朵万寿节戴。”皇后笑道,把托盘往前推了推。
这可不是想挑哪朵就是哪朵,往皇后手边炕几上一瞄,是朵兰花,素以抿着嘴笑,“我不爱戴花,还是淑妃娘娘挑吧!”
淑妃没法子,也不好说什么,随手捻了支矢车菊插头上,“这个不赖。”
皇后又瞧素以,“你也挑吧,万寿节喜兴,戴个花应应景儿。”
这么排下来,到她这儿选择面窄了,横竖就是表明一种态度嘛,她都懂。于是伸手拣了支迎春花,蹲个身道,“谢娘娘赏。”
皇后脸上松泛,笑得宽了,重又挑了朵牡丹出来,“罢罢,我就贪心占两支吧!也是我不好,拿了支兰花叫你们为难。这么下去,别到了正日子个个戴通草,那可就是我罪过了。”
大伙儿都赏脸笑,这种不声不响试探,谁心里没谱?不过不说出来,面上囫囵过罢了。
丢了手来喝茶,皇后倚着罗汉榻围子缓声道,“三年一回选秀又到了,户部昨儿送了秀女排单来,叫我过了目,再送万岁爷御览。我估摸着时候定月底,五月中要往承德避暑,入选也好带上伴驾。”
其实后宫选妃,这个真没法避免。皇帝正值盛年,不像七老八十好推脱。朝中多少股肱大臣擎等着和帝王家结亲呢!宫里主儿们都打这儿过,素以再自视不同都枉然,选秀归户部并宗人府张罗,皇帝没有特殊理由不能叫停。再说就是皇帝不愿意,皇后也不能答应。\[百度搜索书名四库书看章节\]逗笑一个,打哭一大帮子,这不是亏本买卖吗!
“左不过我们操持,主子娘娘身子不好不宜劳累,到了那天只管选牌子就是了。”淑妃体人意儿,作为皇帝女人,虽知道丈夫大家共有,可磨砺到一定程度,那些都淡了。花无百日红嘛,眼下得宠不算什么,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得宠一辈子。对于皇帝,她们这类人是臣是奴。捧得越高摔得越狠道理聪明人都懂,韬光养晦不光朝堂上,后宫里讨生活也用得上。不过爱与不爱,态度是大不相同。她分明看到礼贵人脸上失落,但她很善于调节,也许皇后还没来得及捕捉,她马上又是一副和风霁月样子了。
皇后颔首,“今年宗亲里也有好些要指婚。”说着一顿,问素以,“严三哥天天过庆寿堂瞧脉吧?怎么说?孩子好不好?”
素以道是,“谢娘娘垂询,严太医每天掐着点儿来,说孩子健健朗朗,一切都好。”
皇后嗯了声,低头刮茶叶,沉默了半晌才道,“宫里折损了个三阿哥,五阿哥又给害得那模样,眼下只剩三个齐全了。万岁爷子息太艰难,你这一胎很是要紧。到底眼下孩子太小,自己千万要多留神。我听说万岁爷那儿你还照应着?宫务里头琐碎事儿多,你这么两头忙不是办法,别操劳过头委屈了孩子。我瞧着,主子跟前都是太监,这也不成事。往上数,哪朝哪代不用宫女?女孩家心思比太监们缜密,司衾司帐就罢了,茶水上少不得要个人。我记得以前有个叫慧秀,主子使过一阵子。用生不如用熟,还是打发她去吧,你也歇歇手。”
皇后是贤后,怎么能不面面俱到?她先前促成皇帝和素以,是瞧他们有真感情。如今素以充了后宫,又怀了孩子,皇帝终究不是寻常人,爱归爱,总不见得要为她守贞。宫里这么多女人,哪个不是眼巴巴等着他临幸?就她来说,她也希望多些阿哥公主,多子多孙多福气,这是老辈儿里传下来说法。皇帝要为素以好,就不该把她顶枪头子上。像密贵妃和静嫔这样人,后宫谁知道还有多少?有句话叫强极必辱,那么多人忌恨着,总有一天还得出事。
素以不是傻子,皇后这么说,只差没有明着告诉她不能独擅专房了,叫她怎么应对呢?皇后是发妻,人家都有容人雅量,自己怎么不能有?既然跟了皇帝做了小,就该做好随时分享准备。她勉强挤了个笑容,“主子说得是,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近来忘性大,想好了要和您说,一转头就忘了。”
皇后比较满意,“这样方好,佛家说圆融,能宫里做到这一点,这就是你处世气度。”
淑妃一直边上听着,谈话内容不与她有什么相干,只不过想起静嫔那个案子来,问皇后,“都过去七八天了,延禧宫里事儿怎么说?”
皇后搁下茶盏道,“密贵妃宫女叫慎刑司拿起来了,问话她不愿意回答,据说是上了捋指,疼不过了才招供。那天静嫔上古华轩去,密贵妃就猜着是怎么个结局了。料着也是破罐子破摔,先下手把上回用剩药倒进了茶水里。静嫔干那种事遭天谴,后自己也死这上头,可不是天理循环么!”
淑妃啧啧兴叹,“这两位心肠也忒毒了,好好阿哥爷,连着毁了两个。主子真好性儿,依着我,千刀万剐了才解恨呢!”
皇后一笑,“天家脸面总要顾,传出去,叫人说治家不严么?发配了贺氏一门也没张扬,着大理寺悄悄查办,宅子一封完事,老百姓知道多少?至于和家,老子娘云贵,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说牵扯,一道旨就能要了他命。万岁爷不动声色,还是瞧着和总督能办差。良将难得嘛,再说事到如今,迁怒也无济于事了。”
座上两个人频频点头,又频频摇头,一时真说不清是个什么感想。
皇后转过脸去看窗外,福缸里石榴树发了芽,一片片细小叶子风里簌簌摇摆。多好春日啊!天高云淡,可惜密贵妃再也看不到了。她们之间战争僵持了好多年,终是以这样结果告终,让人难免心生感慨。要是密贵妃还,自己大约会控制不住得意,送她一句“何苦来哉”。她干这些事断送了连她儿子内三位阿哥,不过这样也好,剩下大阿哥二阿哥资质平平,难堪大任。儿子成不成就,说到底也要瞧着亲娘怎么样。有人说歹窑出好砖,话没错,不过再好砖也还是砖,做不成太和殿上琉璃瓦。她含笑看素以,倒真有千珍万重意思。她拿她生辰八字叫钦天监批过,说她宜男,是上上大吉好命格。如今就等着了……天晓得她多想要个孩子,简直有点成痴似。没有爱情已经够可悲了,她不奢求什么,只想要个孩子做做伴而已。
西洋钟敲了九下,当当声响映脑仁儿上。宫里午膳时候早,淑妃是懒懒性子,站起说要告退了,“回去躺会子才用得下饭。”
素以也蹲了安,打算跟她一道走。出门披上斗篷下台阶,才走了几步,一抬头迎面遇上了小公爷。
小公爷穿了件佛头青素面杭绸春袍,没配马褂。三个月没见黑了,衣裳是圆领,脖子光溜溜露外头,看上去像块炭。淑妃哟了声,“小公爷您吉祥啊,怎么成了这模样?”
小公爷吸溜着鼻子回了个礼,“我跟人去了趟草原,熬。”说着上下看素以,视线停她小腹上,“这是……有了?”
素以遮掩了下,这位爷可真够直白,有没有也不带这么问吧!不过出于礼貌,再加上他和素净婚约,算是自己人,也不那么忌讳,还真嗳了声,“有了。”
小公爷本来想发表一下“万岁爷日夜操劳可歌可泣”之类言论,后来想想作罢了。这么说连带着素以一块儿调侃了,话就变得没意思了。他又偷着瞄一眼她微微隆起小腹,心里五味杂陈,他喜欢姑娘跟了他姐夫,现连孩子都有了。他记得她曾经说过要回草原,那时候他就想陪她远走他乡来着,谁知道后成了空。京城里没了念想,他一个人恍恍惚惚,跟着马队往西北走了一回,打算去看看乌兰木通有没有和她差不多姑娘,好让他领回来做福晋。可惜了,没有。到了那里放眼四顾全是草甸子,景色倒不错。他失落之余,遇上了个草原汉子,挽弓跨马混了三个月,过了段“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神奇日子。
淑妃知道他们先前那一出,不是还赐过婚么,兴许有点体己话要说。她不高兴戳这里趟浑水,再说也犯困,捂着嘴说,“你们聊着,我先失陪了。”
素以要避嫌,错身赶了上去,“咱们一道走。”
https://www.xiaranxue.com</P>
小公爷却后头招呼,“哎,礼主儿且留步,我向您打听点素净事儿啊。”
她回身笑了笑,“我和素净一块儿统共不过四五年,对她了解也有限。您要打听,上工部找我哥子吧!他们看着二妞子长大,问他们比问我靠谱。”说完搭着兰草胳膊上了宫门口抬辇。
一路上都琢磨皇后话,选秀了,往茶水上打发使唤宫女……这是瞧她怀了孩子还霸占皇帝,大概有不少人皇后跟前敲边鼓吧!她探身问兰草,“你说女人对男人,能不能掏心掏肺?我听我额涅说过,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您是说万岁爷吗?”兰草仰着脖子说,“万岁爷是皇帝,皇帝都靠不住,这世上还有谁能信?”
“可他是主子……”她靠着椅背喃喃,“我要是不懂事儿,叫他为难,久而久之怕他厌我……”
患得患失么?是啊,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棘手问题。她是旗下包衣,从南苑到紫禁城,那么多年来选秀一直是祁人生活一部分。这是习俗,也养成了习惯,她怎么拿这个和皇帝耍性子叫他坏规矩?不过太上皇执政后期倒是基本停止了,太上皇待太后一心一意,再加上那时候皇子皇女已经有二十来个,有理由不再扩充后宫。万岁爷呢?她耷拉下嘴角,总共五个儿子,死了一个伤了一个,还剩三个。他这种情况要是不再选妃,朝堂上死谏大概能压垮他吧!
胡思乱想着到了庆寿堂,刚进门就看见一张拉长脸。她呆了呆,“您来了?”
“来了很久了。”他背着手往门里走,“你这儿离养心殿太远,不方便。我看还是搬到燕禧堂里好,有什么事儿我也方便照应。”
“我连围房都不敢住呢,您让我住燕禧堂,折我寿么?”她走到门前拐了个弯,探脖子去看东墙根下丝瓜秧,“长势真不错,以后您要是还愿意来,我给您做鸳鸯丝瓜盅吃。”
他古怪看她一眼,“见了小公爷,脑子眼看着不如以前灵活了。”
她愕了下,“您知道小公爷进宫了?您消息真灵通。”
皇帝不搭她话,顺着她视线朝东边看,“北京二月里天儿冷,你下籽下得早了点。我告诉你,我以前也爱养花种草。倦勤斋后面有片空地,我十六岁时候那儿种了棵葡萄,十几年下来,葡萄藤长得比胳膊还粗。”
她卷起袖子一比划,“十几年才这么点儿,您不给它施肥啊?真抠门儿!”
皇帝抓住她光/裸手臂亲了两口,“你这小细胳膊也敢拿出来?我带你上那儿瞧瞧去,看见了就知道了。”声调突然降下来,暧昧不明一勾嘴角,“倦勤斋一直空着,里头东西都全,累了那儿歇一下午。我推算了时候,从我十二走到今天,正好满三个月了……”
d*^_^*
https://www.yq6.c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