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高兴吗?</p>
应当高兴才是。</p>
直到远远地再也看不见嬷嬷,雨水如同断线的珍珠,颗颗砸碎在青石板上。</p>
一路走出镇子。</p>
最先碰见的是在镇子口开药铺的店家柳三。</p>
他停下手中药碾,见了我便愕然道:</p>
「周家请的十余辆马车三日前就启程了,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周二公子还戴着缀了红缨的高帽嘞!」</p>
「小连姑娘怎的还留在镇上,莫不是还惦记着上山采你家公子用惯了的药?」</p>
青州周家传到这代,羸弱易疾,子息单薄,到周煜宸竟是三代单传,早不复当年祖上家境殷实的风光。</p>
是以周煜宸弱不胜衣,更要金枝玉叶地养着。</p>
可惜,吃穿用度上他诸多挑剔,同一种膳食用不惯几次。</p>
我每日晨起劳作,更要精打细算,恨不得将一两银子掰成几瓣花。</p>
有时不过没买到集市上最嫩的鲜鱼,周煜宸便会停箸,引用圣人经典讽我:</p>
「君子远庖厨,我本不忍斥责你,可这鱼腥气如此之重,难道那鱼贩欺你年幼,以次充好?」</p>
「你这般愚钝识不出来,如何能在我身边侍奉?」</p>
我不敢多言,立刻收拾好四方桌上的狼藉,又做好一桌。</p>
可那一整日,他与我赌气,水米未进,晚间便发起低热。</p>
我衣不解带地照料,熬药,喂粥,耐心哄着,一刻不得阖眼。</p>
直到天明他才沉沉睡去。</p>
醒来后,见我熬红的双眼,也只是淡淡一句:</p>
「这回就当罚过了,下次仔细些便是。」</p>
日子久了,我渐渐摸清他的心意喜好,吃穿用度方面,无一不用心做到最好。</p>
就这么捧着哄着,周煜宸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读书时脸上也有了血色。</p>
不喜我的婆母也夸我把他照顾得很好。</p>
十五岁那年,我及笄。</p>
周煜宸画出一副美人图,随手将闲暇时雕出的木人丢给我:</p>
「仔细收着,虽不及画中万一,给你算全了你这些年的辛苦。」</p>
木人粗糙,五官模糊,只勉强能看出是个女子形状。</p>
我仔细收着,悄悄攒了一匣子。</p>
而他案上的美人图,画中女子朱唇花颜,一袭霓裳飘飘欲仙。</p>
我期许自己能成为那画中的人,却在洒扫书画时不慎碰到了一角。</p>
周煜宸便罚我在书房外冰冷的青石板上,从日中跪到深夜。</p>
那晚我没跪完,后半夜就晕了。</p>
嬷嬷想偷偷送来一块旧棉垫,被他发现,温声劝退:</p>
「我也是为了她好,这点苦都受不住,将来如何成事?」</p>
成什么事?</p>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身上,却没有心上疼。</p>
我在周家比不过最低贱的婢子,能成什么事?</p>
五年一晃眼过去了,周煜宸中举那天,青州知县也携了厚礼来祝贺。</p>
喜气洋洋里,婆母只给了我六两银子。</p>
一两买米,二两买肉。</p>
三两割匹好布,给夫君缝件新衣裳。</p>
兴高采烈地抱着小花包袱回家时,周家人去楼空,屋内连一口水都没给我留。</p>
那天我哭了。</p>
每当以为自己撑不下来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再忍一忍。</p>
忍到最后才发现,人在被弃如敝履时,忍耐,就连一文也不值。</p>
……</p>
柳三终于发觉有些不对,面有不忍。</p>
半晌才道:</p>
「小连姑娘,也许是周二公子这几日忙,没来得及差人接你。」</p>
「倒不如就留在镇上等他,等他安顿了人车舟马,总会记起来你的名分,许了八抬大轿来抬你。」</p>
雨小了,我又往前迈出一步。</p>
我想了一下,笑着对他摆手:</p>
「阿愿知道啦。」</p>
却没有停住脚步。</p>
爹爹教过我,等不到的人不必再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