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师傅们的车子是下午两点钟到的，和安装厂门头的工人前后脚抵达。</p>
郑保健中午就水吃了两袋威化饼，结果又连着跑厕所，崇礼把他骂去看病，把那不争气的肠胃好好治治。</p>
乡政府附近就有个卫生所。</p>
姜离给他指了个方向，他怕自己拉裤兜脏了汽车，就骑着停车棚里不知道谁的二八斜杠去挂盐水。</p>
汤翀和赵一昶拎着师傅们兵分两路去车间。</p>
太忙了，他们都把姜离忘记，她给自己找个事情做，监督工人们装门头。</p>
“万润食品”四个字后来在千禧年家喻户晓。</p>
姜离看得眼睛有些湿润。</p>
安装工装完门头和她打了声招呼就走了。</p>
她正犹豫是找赵一昶还是崇礼时，有辆拖拉机想往院子里开，她张开手臂拦下来，问他们干什么。</p>
开车的那个说：“我们是做饭的，明天开工，车上是东家订的大米和山芋、土豆。”</p>
厂里是做食品的，卫生第一。</p>
姜离说：“这个车不能开到北院厨房。”</p>
而且篮球场也不能轧。</p>
“那怎么办？”后车厢里的妇女高着嗓门问。</p>
她上下打量姜离几眼，穷酸样，看着不像崇礼他们一道的，就小声和自家男人嘀咕两句。</p>
男厨子要把机子摇启动，说：“你赶紧让开，哪来的你？”</p>
姜离再次张开双臂狐假虎威：“你们想开进来也行，但如果崇老板不高兴，说不定就不把烧饭的活承包给你们！”</p>
夫妻俩对视。</p>
他们在镇上开的大排档，生意冷淡，这次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承包机会。</p>
女厨子问：“那你说怎么办，你帮我们抬？”</p>
姜离想了想：“你们在这等等，我去给你们借独轮车，千万不要开进去，崇老板在里面看着，看到一定会生气。”</p>
还好她借独轮车回来的时候夫妻俩乖乖的。</p>
他们把大米和口粮搬到独轮车上，男厨子推着它。</p>
姜离拎着瓶瓶罐罐调味料，女厨子体壮力气大，抱着一大坛子炼好的猪油。</p>
北院办公室里有两个人正在崇礼说话。</p>
师傅们都是外地的其他厂子过来的，要住宿，这件事崇礼已经安排好了。</p>
就住在乡政府提供的宿舍。</p>
近，方便。</p>
姜离把东西送到厨房后，悄悄来到走廊下偷听办公室里的说话。</p>
身后女厨子突然对着她的背影喊了句“姑娘”。</p>
她大惊失色，跑回去压着嗓子说：“喊我小姜，不准叫我姑娘，崇老板不喜欢，他眼里只有工人。”</p>
女厨子也是服，指着厨房另一个窗子说：“那边外面的地能不能种菜？”</p>
姜离看了眼：“我帮你问问。”</p>
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出来，姜离扒着门框探脑袋瞅人。</p>
崇礼话说多口渴喝瓶装水，门口稍暗，他眼角余光睨过去：“叫什么名字？”</p>
她回答：“姜离。”</p>
乡下人都喝的井水，镇上的供销社有卖这种瓶装水，上面还是英文的。</p>
崇礼见她不进来：“有话说？”</p>
姜离把两个厨子来的事情告诉他，说：“他们问是不是可以在西侧的那块地上种菜？”</p>
崇礼不动声色缓缓眨眼睛：“你问我？”</p>
招你干什么的。</p>
姜离找准自己的定位，说：“那块地挺合适的，靠近水井，平常用的洗菜水都可以浇地，自己种的菜方便，能省下很多开销。”</p>
涉及开销，得找会计记录，厂里的会计问完宿舍的事情刚走，崇礼不准备为了这点小事去把人薅过来。</p>
同意了。</p>
姜离立刻去传话。</p>
下午过得飞快，时间就这样来到太阳西坠，工人们离开。</p>
姜离领着六位师傅和会计住到乡政府宿舍。</p>
有一对四十来岁的老夫妻按照约定给他们留了晚饭。</p>
“一块儿吃点？”有位师傅问她。</p>
姜离着急看墙壁上停摆的时钟，再看外面天色：“不了，你们早点休息。”</p>
她一路往厂里跑。</p>
想在他们走之前赶回去。</p>
四月的傍晚空气里全是小飞虫。</p>
姜离喘气的时候不小心把虫子吃进嘴里，她捂着嘴边咳边跑，看到工厂一片漆黑。</p>
大门口有两道车灯的光束打出来。</p>
她看到桑塔纳出现在夜色中，拿开手放开嘴喊人。</p>
“赵一昶，汤翀！老郑！”</p>
车开得太快。</p>
再追已经没有意义。</p>
她停下来撑着膝，垂头丧气看地面，眼眶热热的，不甘心地又念了一个人的名字。</p>
“崇礼…”</p>
难道还要回到那个家吗？</p>
姜离抹了把眼睛里还没来得及流出的泪，毅然决然地走到工厂门口，仰头看门头想办法。</p>
轮胎滚过沙石路面的声响传来。</p>
姜离想得出神，慢半拍转身，竟看到桑塔纳倒着开回来了。</p>
后车窗降下，露出崇礼的脸。</p>
他目露疑惑：“你在想怎么翻进去？”</p>
姜离攥着衣角。</p>
越来越暗的天色将她笼罩，崇礼看不清她的表情。</p>
“怎么不回家？”他又问。</p>
姜离哑声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p>
车里的赵一昶挨着崇礼看姜离。</p>
郑保健这会儿体弱坐副驾，半死不活地够着脑袋看姜离。</p>
开车的汤翀索性也把窗打开，和兄弟们一块儿看她。</p>
正看着呢，崇礼忽然说：“上车。”</p>
姜离对着他深深鞠个躬，走到车前，不知道怎么开门，而车里的崇礼似乎没准备给她位置，还把车窗升上了。</p>
赵一昶忙说：“从我这边上。”</p>
姜离赶紧从那边上了车。</p>
上辈子姜离没坐过小轿车，毫无准备，汽油的气味直冲鼻腔，她僵硬地憋住脸色，说不上的奇怪感觉。</p>
“你家里人呢？”赵一昶问。</p>
姜离缄默几秒：“我爸死了。”</p>
赵一昶问了不该问的，本来还想问你妈，生怕姜离说妈也没了，干脆换话题：“你几岁？”</p>
“刚满十八。”姜离看赵一昶，视线却在崇礼的侧脸停留。</p>
他低头看手机，两条长腿随意岔开，没精打采的样子。</p>
赵一昶又问：“办身份证了吗？”</p>
姜离口袋里的身份证好似在发烫：“没，等有钱去办。”</p>
话里的尾音刚落，姜离没撑住，捂着嘴巴哕了一声。</p>
她另只手捂住空荡荡的胃，再抬头发现除了开车的汤翀，他们三个都在看自己。</p>
姜离撑了一路，硬是到镇上下车才冲到路边吐水。</p>
赵一昶拿了瓶瓶装水和纸过来给她。</p>
姜离道了谢，看到汤翀追着崇礼。</p>
“礼哥，我们这儿就四个屋，你让姜离在哪里睡？要不和你睡吧，你那张床最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