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晚，我几乎是连滚带爬逃出寝殿的。</p>
脑子里反复循环播放着刚才那惊悚的触感，和那句石破天惊的「我有」。</p>
公主是男的？</p>
安阳公主是个男人？！</p>
这消息比我当初知道我哥杀人、我爹让我替兄进宫当太监还要惊悚一万倍。</p>
我缩在小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生怕再被公主捉去。</p>
后半夜，隔壁寝殿没什么动静，猜想公主大概是醉狠了睡死了。</p>
我却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p>
第二天早上，我端着清粥小菜，战战兢兢地蹭到寝殿门口。</p>
腿是软的，手是抖的，恨不得离那扇门八丈远。</p>
「进来。」</p>
公主的声音清冷平静，听起来一如既往。</p>
好像昨晚酒后失控、自爆身份的人不是他一样。</p>
我深吸一口气，低头弓腰，慢慢挪进去，放下东西转身就想溜。</p>
「站住。」</p>
我后背一僵，定在原地。</p>
「过来。」</p>
我：「……」</p>
我能不过去吗？我能现在就说我肚子疼要上茅房吗？</p>
我慢吞吞地蹭到离他起码三米远的地方，死活不肯再靠近了。</p>
他坐在窗边的榻上，脸上依旧覆着轻纱，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我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p>
「躲那么远。」他语气平淡，「本宫会吃人？」</p>
您比吃人还可怕啊殿下！</p>
您的东西很吓人啊！</p>
我低着头，不敢吭声。</p>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p>
良久，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却莫名搔得人心尖一颤。</p>
「过来些，」他的声音放缓了些，「本宫……不会把你怎么样。」</p>
我犹豫再三，还是磨磨蹭蹭地往前挪了两小步。</p>
「你是不是想问？」</p>
他主动开口，打破了那层危险的窗户纸。</p>
「本宫为何……是这般模样？」</p>
我猛地抬头，又迅速低下，心脏砰砰狂跳。</p>
「奴才……奴才不敢……」</p>
「是母妃的意思。」</p>
他看向窗外，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刻入骨髓的寂寥。</p>
「本王……乃帝九子，长孙澈。出生之时，天现异象，钦天监私下曾言，此乃帝王之相。」</p>
帝王之相！</p>
我猛地抬起头，这四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p>
「可这后宫倾轧，群狼环伺。中宫无子，岂容一个身负帝王之相的皇子诞生？」</p>
他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淬满了冰冷的恨意。</p>
「母妃拼死生下我，便知绝无活路。她求了忠心乳母，在我落地之时，便对外宣称，丽妃产下的，是一位公主。」</p>
「母妃薨逝，父皇厌弃我这克死生母的不祥人，便是最好的护身符。」</p>
「只有这样，我才能在这吃人的地方，苟活至今。」</p>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p>
长孙澈……原来他叫长孙澈。</p>
是一个本该翱翔九天，却被生生折断羽翼，囚于裙钗之中的龙子。</p>
他这些年，竟都是这样男扮女装过来的。</p>
我心里堵得难受，那点恐惧不知不觉被汹涌的心疼淹没了。</p>
「那，那您……」我鼓起勇气，声音发颤。</p>
「您何时发现奴才……是女的？」</p>
纱幔后，他似乎是极轻地笑了一下。</p>
「第一眼。」</p>
我愕然。</p>
「眉眼，轮廓，步态，声音，简直破绽百出。」</p>
我：「……」</p>
巨大的尴尬和后怕瞬间淹没了我。</p>
「那您为何不揭穿我？还留着我……」我声音更小了。</p>
「一开始，觉得有趣，想看看你这小骗子，到底想做什么。后来……」</p>
他停住了，没有说下去。</p>
后来什么？后来觉得我这人虽然蠢了点，但做饭还挺好吃？</p>
殿内又安静下来。</p>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孤寂的轮廓。</p>
我爹那个不靠谱的，免死金牌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呢。</p>
就算我走了，他呢？</p>
又要一个人待在这冷冰冰的地方，连个能放肆说句话的人都没有。</p>
不知为何，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我的头顶。</p>
我攥紧了衣角，抬起头。</p>
看着那双纱幔后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p>
「殿下，奴才不走了。」</p>
他猛地转头看向我，虽然隔着纱，我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惊诧。</p>
「奴才留下来，陪着你。」</p>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豁出去的坚定。</p>
「直到……直到您不需要奴才为止。」</p>
说完这话，我脸红得快烧起来，赶紧低下头。</p>
完了完了，岑蕊你又冲动！</p>
这可是欺君大罪，还牵扯皇家秘辛！你们全家上下有几条命啊！</p>
可是，等了很久，我没有等到斥责，也没有听到他一贯的冷笑。</p>
只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像是冰雪终于融化，春水潺潺流动的叹息。</p>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