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31
阮如璋主政龙踞后，孙维季也迎来了收获的季节。在龙踞建筑公司股份制改革过程中，孙维季个人出资六百六十万购买了百分之三原始股。一年后龙踞建筑股份有限公司上市，孙维季把手里的股份出售给了小军的“盛世投资”，套现五千二百万。随后孙维季成立“雅典地产”，开始开疆拓土。
阮如璋从没有亲自给孙维季批过一寸土地。孙维季的“雅典地产”想要获得土地只能通过小军的“盛世投资”。小军的“盛世投资”是央企，在龙踞具有优先获得土地的特权，获得土地后，自己开发的同时，以极为合理的价格转让一部分给孙维季的“雅典地产”。这样的合作关系简直天衣无缝，首先，龙踞ZF把土地优先拍卖给“盛世投资”名正言顺，阮如璋没有违规；其次，孙维季的“雅典地产”以合理的价格从“盛世投资”手里买入土地，这也不违反政策；第三，“盛世投资”不属于小军，但小军是总经理，可小军同时又是“雅典地产”的股东，所以当然愿意把土地转让给孙维季的“雅典地产”。
孙维季心里很明白，阮如璋这是在跟自己保持距离，为的就是不跟自己扯上关系。可孙维季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能从“盛世投资”拿到便宜土地，阮如璋发挥了巨大影响。天下没有免费午餐，阮如璋让孙维季获得巨大利益，孙维季必然有所回报。阮如璋跟周澎是一丘之貉，不贪财，也不好色，只对权力情有独钟。可此时孙维季已经给不了阮如璋更多权力，因为阮如璋已经跟中央大佬搭上了线，孙维季这个政治掮客没有发挥的空间了。对孙维季这样的商人来说，不贪财不好色的阮如璋无疑是最令人伤脑筋的，因为自己对他施加不了影响，他却可以随时随地影响自己。阮如璋今天可以帮自己，明天他如果有必要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自己一辈子的心血化作泡影。在这种关系下，完全不需要阮如璋开口，孙维季自己就会绞尽脑汁主动回馈。然而让孙维季无奈的是，阮如璋不贪财不好色，而且在龙踞除了妻子女儿外没有任何直系亲属，几乎完全找不到突破的地方。至于阮如璋的老婆安慧真，孙维季也完全不抱幻想。别看安慧真那个女人在人前人后都笑眯眯的，看起来人兽无害，其实对政治的敏锐度比她老公还高，背地里也一直是阮如璋的参谋。试图从她身上突破，只会自讨没趣。
孙维季对阮如璋的感情可谓复杂。在居安的两年时间里，由于两人的密切接触，孙维季感觉自己爱上了阮如璋。可在交往的过程中，孙维季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有机会，因为阮如璋绝对不会接招。阮如璋不接招并不是看不上自己，像自己这种魅力非凡的女人，不可能有哪个男人不动心。阮如璋不接招，纯粹在于他能克制。而阮如璋无与伦比的自控力，又源于他超强的权力欲。阮如璋是个天生的政治动物，所有阻拦他在这条路上进步的诱惑，他都可以一脚踢开。孙维季甚至毫不怀疑，假设自己不这么优秀，而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阮如璋反而不会这么警觉，可这终究只是一个假设。两人不可能在感情和肉体上发生关系，孙维季深表遗憾，但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比如跟阮如璋维系着亲密的友情，还有让自己的大儿子冉冉叫阮如璋干爹。可孙维季也知道，这都太微不足道了。阮如璋如果是一个看重个人感情的人，他也就不叫阮如璋了。即不能跟他发生肉体关系，又不能用友情和亲情牵制他，同时又要处处仰仗他，可以说孙维季毫无安全感。因为这份不安全感，孙维季无形中对阮如璋开始有了莫名的敬畏，在他面前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生怕什么地方冒犯到他给自己带来灾难。然而，反过来想想，孙维季又实在不甘心，因为当初明明是自己把他阮如璋扶上马的，怎么到头来反而是我受制于他？这也太奇怪了，完全没道理嘛。所以，必须给他阮如璋上个嚼子，即使不能把他摁瓷实了，也至少应该跟他平起平坐。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孙维季不知道从哪下手给阮如璋装嚼子的时候，意外从陈岭南嘴里听说阮如璋在伏龙塘做所长期间认了干儿子。孙维季在伏龙塘的时候见过陈岭南多次，也多次在一起吃饭，但两人没多少私交。陈岭南出身草根，在阮如璋这个小圈子里也不过是个跟班角色，一直以来孙维季都没太专注了解过他。可覃长弓很照顾陈岭南，电器厂两次厂房扩建都指定陈岭南为建材供应商，让陈岭南赚了不少钱。陈岭南也会办事，孙维季每次来电器厂，一到饭点，只要覃长弓一个电话，他都会安排好一切，而且都是最高标准。陈岭南提到阮如璋在伏龙塘有两个干儿子这事，也是在这种环境下。最开始说的并不是阮如璋，而是赵守政。即使在这个小圈子里，如今大家也有一个禁忌，那就是闲聊的时候尽量不谈阮如璋的私事，因为阮如璋已今非昔比，万一说了不该说的，又不小心传出去了，对阮如璋不好，对大家也不好。不过可以说赵守政，赵守政到处认干亲这个事几乎是饭局上经久不衰的笑谈，即使本人在场也可以照谈不误，因为赵守政自己也不在乎，反而很开心。就是在聊赵守政认干亲的过程中，陈岭南顺嘴提了一句，说阮市长在伏龙塘也认了干儿子。听到这话，孙维季的耳朵马上竖了起来。陈岭南立刻意识到自己大嘴巴了，赶紧换了个新话题。孙维季也没有追问。
饭局散了后，和覃长弓回到厂里，当办公室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孙维季才问覃长弓，说阮市长在伏龙塘有干儿子，这事你知不知道。
覃长弓说陈岭南瞎说的——是安慧真认的，如璋自己哪会干这事。
孙维季说干什么的呀。
覃长弓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孙维季说好奇——你见过没。
覃长弓说我哪见过，我也就是听说了一下而已。
孙维季说老哥哥，你又不跟我说实话，是不是。
覃长弓说我真没见过。
孙维季说我不相信，你就是没说实话。
覃长弓说小孙，你关心这个干什么啊。
孙维季说我好奇嘛。
覃长弓说我看不像。
孙维季说说说罢，我不传出去。
覃长弓说有什么可说的。
孙维季说说说嘛。
覃长弓说就是两个外地打工仔，听说那年荔荔掉进水塘里，让他们救了起来，就认了干亲，就是这么回事。
孙维季说还有呢。
覃长弓说没有了。
孙维季说你知道他们名字么。
覃长弓说不知道，真不知道。
孙维季说真不知道么。
覃长弓说好像听陈岭南说在镇上开了间油漆店，名字叫什么我确实不知道——我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孙维季说噢。
覃长弓说小孙，小心摔一跟头哦。
孙维季显然没有把覃长弓的忠告听进去，决定见见阮如璋的干儿子，不管结果如何。过了两天，孙维季又一次去了伏龙塘，第一次没有去电器厂见覃长弓，而是上了街，从上午十点一直找到中午，走了不少冤枉路，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家叫“小光油漆”的油漆店。
当时操小玉带着两个孩子在店里。孙维季走进去问操小玉，说你是不是安慧真家的亲戚。
操小玉说她是我老公的干妈，你哪位。
孙维季说你老公呢。
操小玉说他在厂里。
孙维季说你老公叫什么名字。
操小玉说简光伢，你找他有事么。
孙维季说我想见见他，你现在能叫他过来么。
操小玉说他中午会过来给我们送饭，你找他有什么事。
孙维季说没什么事——这两个孩子都是你的啊。
操小玉说对啊。
孙维季说摇篮里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操小玉说儿子。
孙维季从包里拿出两张崭新的五十元大钞，跟简单说宝宝，过来，阿姨给你跟弟弟买糖吃的。
操小玉说不要不要——你是谁呀。
孙维季说我是你干妈的朋友，来镇上办点事，正好从这经过，就进来看看——宝宝，过来。
操小玉说不要不要——单单还不谢谢阿姨。
简单说谢谢阿姨。
孙维季说真乖，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简单说我叫单单。
孙维季说单单真乖。
孙维季打死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胖乎乎傻乎乎的孩子会是她未来的儿媳。
孙维季在店里坐了半个多小时，一直等到简光伢提着饭来到店里。确认来人就是自己要见的人后，孙维季很是失望，心想怎么这么磕碜。
孙维季说你就是慧真姐干儿子么。
简光伢说对，请问你怎么称呼。
孙维季说我是你干妈的朋友，正好路过这里，就进来坐坐。
简光伢说是这样啊，还没吃饭罢。
孙维季说我坐一下就走，我在别的地方还有事。
简光伢说怎么称呼你啊大姐。
孙维季说哈哈哈，你应该叫我阿姨。
孙维季还没有想好究竟要怎么做，只是简单地聊了一阵就告辞了。让孙维季没有想到的是，她以为自己可以慢慢谋划，结果阮如璋的干儿子警惕性也很高，当天晚上就给干妈去了电话。拉完家常，简光伢把白天遇到的事跟干妈讲了一下。
干妈说你没问她叫什么。
简光伢说问了，她没说。
干妈说你以前见过他么。
简光伢说从没见过。
干妈说什么年纪。
简光伢说三十上下的样子。
干妈说我怎么想不起在伏龙塘有这样一个朋友呢。
简光伢说我也觉得很蹊跷，这不才给你打电话么。
干妈说我完全没印象，正好你干爹现在在家，要不我把电话给他，他在伏龙塘朋友多，他或许知道。
简光伢又把白天遇到的事跟干爹说了一下。
干爹说对方多大年纪。
简光伢说三十上下的样子。
干爹说能不能详细描述一下。
简光伢说跟我差不多高，打扮入时，抹着口红，一看就是城里女人，不胖不瘦——对了，她的眼睛好像有点斜视。
干爹说嗷。
简光伢说干爹你认识对罢。
干爹说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简光伢说也没说什么，在我店里坐了一阵就走了——对了，她要了我的电话，我把我厂里的电话给了她。
干爹说哦。
简光伢说干爹，没什么不对的地方罢。
干爹说没有——小光，你干妈让你礼拜天到家里来，带上孩子。
简光伢说没问题，要不要叫何必。
干爹说他没空就算了，下次罢——还有，小光，我那套《资治通鉴》你看完了没有，看完了到时候带回来给我。
简光伢说我还没看完呢。
干爹说别搞丢了，那可是家父四十年代收藏的哦，半个世纪了哦，有文物价值哦。
简光伢说我知道，扉页上有老人家的印章——看完了我就还回来。
等阮如璋放下电话，安慧真说不就一套书么，你送给他不就完啦。
阮如璋说我就没想过还能要回来。
安慧真说那你还问。
阮如璋说慧真，在伏龙塘有两件事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没琢磨明白。
安慧真说说来听听。
阮如璋说一件是简光伢借我的书从来不还，一件是安玉柱只字不提他打过仗。
安慧真说阮如璋，我一直以为你心怀天下，今天才发现你原来这么婆婆妈妈——想知道你问他们就是啊。
阮如璋说呵呵，你不觉得这都很蹊跷么——你那宝贝干儿子，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讨我们欢心，竟然借我的书不还。还有安玉柱，荣获过一等功的战斗英雄，可这么多年竟然从没见他参加过战友聚会。这是不是都很反常。
安慧真说确实有点反常——你既然好奇那为什么不直接问他们呢。
阮如璋说这多不好，万一人家不愿说呢，自己琢磨反而挺有意思。
安慧真说阮如璋，你心理有点扭曲啊——别说这个了，你知不知道小光说的那人是谁。
阮如璋说孙维季。
安慧真说怎么是她。
阮如璋说别说你感到意外，我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小光这小子还挺警觉。
安慧真说我教出来的儿子能有错——她孙维季想干什么。
阮如璋说你要小心这个女人。
安慧真说阮如璋，这话应该是我跟你说才对罢。
阮如璋说反正你我都要注意，这个女人跟蚂蟥一样，叮上就下不来了。
安慧真说可恶，她到底想干什么。如璋，找个机会你得敲打她一下，叫她知道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