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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归朝

    高大战马驮段惜润一路往南。

    她本就疲惫,八尺少年全副重量压在身上更叫她动不了、塌不得,只如木石一座被货物般载去韵水。

    但她心思澄明,从没有哪一刻比这刻更清楚为什么活着、接下来要怎么做。

    “还会有追兵么?”她干脆把那祁将当顾星朗。

    “尚不确定方才那拨人身份,不好说。”

    段惜润忽反应那拨人除了想杀她,该也想杀顾星朗。画面无声,利刃不断往他们身上冲奔,好几次,分明直接朝着十月去。

    谁会同时想杀她又想杀顾星朗。

    祁国南境军中心怀不轨者,还是白国北境君中倾向段家宗室者?

    所以顾星朗要十月扮作他,究竟几重目的?有没有哪一重,决定了十月必死?

    “虽不好说,他有预判吧。就像明确判断破晓时分白石河谷。”

    那祁将大腿、臂膀、后腰都受了伤,疾行驭马,气息粗沉,“白国境内传信至韵水是极快的。主上说每轮冲突的消息都会在两三个时辰内被传进皇宫,若正午前后有一击且被咱们躲过了,自然会在下午被对方知晓。那么下一击最迟会在黄昏前,入韵水时。”

    “宗室的人。”

    “是。”

    皇宫内相持的总共三方。如今场面上在段惜润一边的是大公主平渡侯和祁将肖贲,宗室为叛军,照理只要她能平安入宫,就能斩逆者定乾坤。

    ——近五万天子师,经过昨夜和破晓虽有些折损,毕竟损得不多,便算四万吧——祁白两国精锐对抗韵水城中久经鏖战的残兵,没可能不胜。

    “联军会比咱们慢吧。”

    祁将点头:“万人行军不比咱们蹊径单骑。”

    段惜润想了想,“为稳妥计,得等到联军兵临城下,护本君进宫。否则以你我现下状况,到韵水城无异羊入虎口。”

    “原来女君也不完全相信平渡侯。”

    “你的主上不完全信,本君便不完全信。他判断一向准。”

    “但主上说,咱们要尽快入宫,无须等大军。”

    段惜润怔半瞬,“就凭你我?”莫说宗室要杀她会从残兵中集齐足够多高手,若肖贲只为祁国计、平渡侯也想乘乱搅局,三方联杀,她根本连韵水界碑都过不了。

    “孰是孰非三方立场,女君不想知道?”

    生死之刻哪还有辨立场的必要,活下来,拿回玉印兵符平乱定社稷是唯一要务。段惜润只觉顾星朗站着说话不腰疼,火烧眉毛还想局尽其用。

    “不想。近韵水本君会找个地方藏身。直待联军抵达。”她摸一摸十月冰凉的手,还箍在她腰际,越来越冷,越来越硬,以至于越来越紧。

    “女君如何确定,躲在暗处便不会被劫杀者找到?主上说最稳妥的做法,是不要停。”

    十月周身冷硬如尖刀刺进段惜润后背,她其实力竭,却恨南国冬风还不够冷,应该更冷,将她从脏腑到神魂都冻得僵硬,让她自此涅盘,无情无心。“有条路鲜少人知。咱们往北走。”

    那条路段惜润从没走过。自她记事起父君便不太出宫,连出却非殿都要伞,她因此笃信父君也没走过,尽管描述得极清楚。因为太清楚,又或因自己忽生了某种神挡杀神的万钧之气,她带着十月和那祁将飞驰,一路向北,真的见到了描述中的大刺槐,又经过格外整齐的三棵小叶榕,再穿越密林穿进藤蔓遮蔽的山洞听黑暗中更漏般的水滴声——

    太黑,他们几乎要怀疑是死胡同。

    却在不知哪一刻复被藤蔓拍了满脸、绕了满身,两驹三人狼狈之极于半明暗中缠斗,终于冲出来,天光大盛,日光扎得人险些盲。

    “这是何处?”祁将艰难睁眼,大腿那处伤始终未止血,以至他气息愈弱,面色煞白。往北其实绕路,回韵水该走东南,这条路并非顾星朗规划,他同意这么走全因主上还吩咐:女君生于长于韵水,于地形路线上更有数,倘有提议,当从之。

    段惜润也不确定,看了许久林木植被待要懊悔,忽于缝隙间遥窥得半角金檐。

    那金檐富丽堂皇,檐角高翘,整个青川再无第二城有这般形制的建筑——高翘的是凤尾,总共九根,每根上凤镜凹凸十分逼真,漫展空中,鸾凤翱九天。

    祁将注意到她凝眸呆滞,也朝同方向极目,好半晌探得那金檐。

    “是,皇宫?”

    段惜润摇头。

    祁将待要失望,一想到或离韵水更远了、无法完成主上交代,更加面无血色。

    “皇宫西北的角楼。”却听段惜润再道,“大人,我们进国都了。”

    国都以内、皇城附近,总有密道。那是王朝之主亲自修葺、于危难时刻自救的稻草。小时候父君如是说,她便如是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用上——父君会欣慰么,这个被他选中嫁往祁国的最喜爱的女儿,喜爱到告知这些国君隐秘,就像是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属下护女君入宫。”

    此为更难的一件事,两人心知肚明。皇宫中自还有忠于女君者,该还不少,但女君不在,平渡侯监国,他们会理所当然听命后者。

    芸芸众生是永不知这些暗涌的。此时此刻忠于平渡侯便是忠于君上。

    “本君若直接现身宫门前,你说有几成把握?”

    “主上意思,哪怕联军兵临城下,女君也要偷入皇宫。”

    “为何?”

    那祁将失血过多脸愈发白,“属下不知。”

    三方相持是个太强的警示。段惜润忽醒悟。若肖贲和平渡侯都在自己这边,无论此二者如何互不信任,先干掉庄王、滑国公一干人等总是上策。

    何种理由使得三方对峙一夜加大半个白日依然不动手?苦战太久都无胜算——不够说服人,不够解释这漫长时间。

    顾星朗坚持要她偷入皇宫,也因这个?

    她其实没想明白,但完全接受了这项坚持,然后陷入更深沉默。

    母后、满宜、十月都已经不在了。这世上她能放九成以上信任、能在这种时刻求援的人都已经——

    不对。还有一位。如果她没随母后去、没被诛杀,撑着一口气在等自己回来。

    “本君不宜现身,大人总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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