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回:局势
就这两封信的叙述结构来看,公事那一封显然是要详细许多,余靖宁方给余知葳讲完陈暄的言论,余知葳便能接上话来了:“陈家二哥得不错,况且照我看来,就算咱们不是为了修筑辽东防线,这一战今年之内恐怕都结束不了。”
余知葳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坐半靠在椅子上。余靖宁最近忌着她身上有伤,没怎么斥责,见她坐没坐相,也不过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再没言语。
余知葳见她兄长没反应,顿觉没意思,只好咂咂嘴开口了:“咱们的人数没真到围城那个程度——兀良哈那是开了北门从广宁城中逃走了,又不是死绝了,那就必然有卷土重来的一日。况且,咱们拿下广宁城来,又是靠着时疫,可咱们军中的老军医也了,时疫就重一个‘时’字,如今已然入了秋。等到气再凉些,他们缓了过来,恐怕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况且,入冬南下打秋风,不是胡人往年常做的吗?”
“嗯。”余靖宁应了一声儿表示赞同,“虽有人是在京中,耳目受蔽,但若是稍有些远见,便应该能想到此处,所以暂时还是不用太担忧……”
到此处,余靖宁仿佛是又想起来甚么似的,“啧”了一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信中还提到了一事,我认为十分不妥,甚至有些荒谬。”
余靖宁顿了顿,一边思索一边道:“谭二郎,他给皇上上了折子,想让皇上将此次抄家过后的无主土地彻底分给农人。先不此举没个章程议定,分又用个甚么标准来分,就算是分了今后当怎么解决也全无举措,像是一事兴起。实在是不妥。”
“啊?”余知葳彻底愣住了,眨了两下眼睛,才道,“这……这是真的很不妥了。”
不是她也觉得荒谬,而是她觉得太先进了。
虽这政策像是披着个古书职耕者有其田”的外衣,但事后诸葛亮余知葳还是看出来零别的味道。
大衡还是个完全的封建王朝呢,才不过是资本主义萌芽阶段,这谭怀玠是想一步直接跳到社会主义?这是完全忽略历史发展规律,还没学会爬就要跳起来跑了。
是农人就没有不想让自己的土地更多的,如今这种思想发展程度下把田地大公无私地平均分给农人们,他们也只会围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打转,毕生理想就是“娶媳妇生娃置地”。既然要置地,那就还是要土地兼并,农人就会变成新的地主,陷入新一轮的恶性循环。
余知葳苦笑了两句,道:“这还不如干脆将那些土地全都收归朝廷,这样就都成了皇庄,他们直接给朝廷交租子上税不得了。”
余靖宁给了她一个深以为然的表情,吓得她忙道:“我也就是随口瞎,你可千万别替我一个折子呈上去了。谭二哥那折子肯定过不了,咱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不如先想想兀良哈甚么时候来。”
余知葳的话没多久就应验了。
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刚缓过一口气的兀良哈试探一般,过来骚扰了一下衡军。
余靖宁简直像是瞌睡被送了枕头,开城门出城迎战。
把人打退了不,还觉得没过瘾似的,一口气追出五十里地,把那一股兀良哈骑兵跑得舌头乱甩,肠子都要吐出来了,屁滚尿流地讨饶。
最后果然如愿变成了俘虏,拖到城里拿去给老百姓唾骂。
紧接着,余靖宁指使余知葳给朝廷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折子,表示兀良哈在停战期间,并且还是大衡主动缓和气氛想要谈和的节骨眼上背信弃义,简直丧尽良。这等不仁不义之师只能赶到海里去喂王八,千万不能谈和,谈定了他们也会反悔的。
这一份折子配合着鸿胪寺刺儿头陈暄的冷嘲热讽,很是时候的堵住了想让辽东停战谈和的嘴。
蔺太后也只好借着皇帝的名义对前线的余靖宁好生安抚,表示余爱卿不要多想,将兀良哈尽快从我大衡的土地上赶走才是正理。
于是辽东总兵余靖宁极其副将余知葳赶紧领旨谢恩,接着修城墙安流民炮轰兀良哈去了。
广宁一役之后,兀良哈兵卒的脸上都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菜色,骑射功夫大不如前,被衡军一口气从广宁府追到了镇宁堡。
夜里,衡军的攻势暂且歇了下来,兀良哈营中一片秋日肃杀,凄风苦雨的,只能见到换班的哨兵警惕地四处张望。
主帐之中安安静静,巴雅尔早就歇下了。
不远处的国师帐中,一个佝偻的影子撑着拐杖,鬼影一般,缓缓出现在了夜色下。
是必勒格。
他以前瞧着不过三十余岁,如今才隔了几个月,看着就仿佛已是命之年了。
他鸡爪子一般的手扣在拐杖之上,咳嗽出一片破碎的音,显然是一副病了许久的模样。
这事儿起来,稍微有那么一点蹊跷。
巴雅尔先前才问过必勒格自己“会不会也染上那可怕的瘟疫”,结果自己吃好喝好,一觉能睡到日上三竿,必勒格却病倒了。
必勒格这一病,险些跟着兀良哈的万千勇士一起见了阎王,大概是靠着心中那一口不甘心的气才勉勉强强撑了下来,整个人病得差点儿脱了形。
在他患病期间,巴雅尔根本挡不住余靖宁,丢了广宁城不,还被衡军到处追着跑,狼狈的要命。
必勒格其实一直怀疑他患病跟巴雅尔脱不开干系,但奈何没有证据,只能一直僵着。
他如今刚刚能拄着拐杖到处走走,立即就想把权利夺回来,好出一出这段时间被衡军当狗溜的气。
必勒格站在夜空之下,身形佝偻,眼睛却亮得吓人,在星光的照耀之下隐隐泛着绿。他拿拐杖撑住了自己,仰起头来朝北望去,目光越过了兀良哈的土地,越过了科尔沁,飘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他口中念念有词,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