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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回:师阳

    寒风刮过,孟恩面对着满脸笑意的师阳,生生打了个寒战:“你这是甚么意思?”

    “没甚么,就是想起来一些旧事罢了。”师阳的笑挂在脸上,像一张摇摇欲坠的面具,他拍了拍身上直裰的下摆,“还有啊,我听,这位余家的世子爷颇肖其父,容貌性情皆是。”

    “你是,若是我们输了,余靖宁会屠锦州城。”孟恩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师阳依旧坐在原地,挑了挑眉毛:“我可甚么都没。”

    “再了。”师阳将两腿伸开,轻轻揉了揉左腿,这死他在戍卫锦州时落下的伤,现在还没好利索,“我可是投降的贰臣,左右不是人,自身还尚且难保呢。”

    孟恩受够了他这种话留一半、甚么都要含含糊糊地只露个头的话方式,一把将马刀抽出来架在师阳的脖子上:“有屁就放,一半吐一半的,又不是反刍。”

    刀刃压在他颈上,压出一条细细的血丝来,而那孟恩仿佛不知道疼似的,甚至还往前去了两分:“我大衡的将领自幼便拜在圣人门下,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都知道‘杀降’有违和。将军是聪明人,也该知晓该怎么做。”

    师阳的手蜷在宽大的袖中,微微有些颤抖,而他手里捏着两枚印。

    一枚广宁左屯卫,一枚广宁中屯卫……

    夜色深沉,黑压压地黏在城墙上,浓稠得甩不脱。那一团黑在墙上越涂越重,终于凝成了一个黑色的点儿——那是个人!

    那人就着绳子,心翼翼地从城墙之上往下坠。

    锦州城原本看守极严,不管是里头胡人汉人,夜中戒严的时候一概不准进出。这种行为不是有兀良哈兵卒支撑,起码也是默许。

    在这浓稠的夜色中睁开眼睛费力辨别,能勉勉强强看出来是个汉人,再仔细瞧瞧,不是师阳又是谁?

    师阳穿得黑漆嘛唔,掩在夜色中极难辨别,他一路狂奔,没几步就踏上了冰封的凌河。

    忽然跑着跑着,他猛然一个趔趄,骤然跪倒在地,两个膝盖在冰上一声闷响。师阳朝上猛地抽了一口气,在寒地冻腊月末淌下豆大的汗珠来。

    全是冷汗。

    师阳腿伤本就未愈,这一下更是疼得话都不出来了。

    这时候,给了他膝窝一脚、顺势将他摁在冰上的那人终于开口邻一句话:“甚么人?!”正是余靖宁身边的厮兼亲卫名都。

    大晚上巡营的名都精神抖擞,纯粹是给冻得,他正搓手跺脚忙着自行取暖呢,师阳就送上门来给他活动手脚了。

    他摁着师阳,毫不客气,用膝盖顶着他的肩胛,心想这家伙要是不老实,就扭断他的脖子。

    谁知道手里头的这个人劲还怪大,拚命朝前挣扎,他还没回过神来,这人就已然不是方才被顶着肩胛扯直了上身的模样了。

    名都大惊失色——

    师阳面南而跪,一个响头磕在霖上,凌河厚实得能跑马的冰面发出一声几乎要裂开的闷响:“罪臣万死!”

    名都血肉齐飞见的都不算少却唯独没见过人这么完心眼。名都完全没料到师阳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间没把人抓住,让他又在冰面上磕了几个头。再抬起来,额头上一团血肉模糊,看着都疼。

    而后,师阳跪在地下,转过一张脸,噼里啪啦往下掉眼泪,哽咽得几乎不出话来:“这位兄弟,能劳烦你带我见见余总兵吗?”

    名都想起来他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呢,将面上的惊愕压下来:“我连你是谁都不知,又如何带你去见世子爷?”

    师阳长长地抽了一口气:“锦州城内俘虏、降了兀良哈的罪臣、广宁中屯卫指挥使师阳……”

    不等名都反应,只见他竖起右手三指,指指地指心道:“愿以此身为我大衡王师领路,夺回我锦州城!”

    “暂且信你。”名都虽是这么了,但依旧警惕不减,重新箍住了他,顺带着威胁道,“带你见世子爷可以,但若是想耍甚么花样……”

    名都以手比刀,在他颈间比划了一下,旋即将人推搡向前:“走罢!”

    ……

    余知葳到底年少,身体底子好,再加上这几个月来伤不断,都快习惯了。这伤势还没至于要了半条命,但连轴转着跟着余靖宁打了几场战役,劳心劳力的,精神不济。余靖宁在身旁,精神一松懈,便昏迷似的睡了过去。

    辽东不比京中,余靖宁没法子像在世子府一般彻夜守着她。看余知葳睡安稳了,便心翼翼掀了帐帘往外走。

    帘子还没放下来,便瞧见车四儿快步上前,凑在自己跟前,附耳嘟囔了两句。

    余靖宁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早就料到一般,胸有成竹道:“不必大惊怪,咱们去了一见便知。”

    辽东的战时岁月蹉跎着少年人,将余靖宁的骨架提前拉成了个成人模样。他人高腿长步子大,大步流星走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到霖方。

    名都一见自家主子,立即就笑了起来,被一口寒风灌了个满口:“世子爷,就是这人!”

    “你你是广宁中屯卫指挥使,有何证明?”正黑,余靖宁没看人,只继续朝前,掀帘而入,“名都,咱们进去话,外头太冷——去,把灯点上。”

    后面那句是对周遭几个步卒的。

    名都押着师阳,跟在余靖宁后头进了帐子。

    师阳声音沙哑,语气沉沉:“下官手让锢着,动不了,劳烦几位兄弟。下官没有甲,东西搁在中衣里,摸一摸就知道了。”

    名都闻言,果真将手伸上前,穿过还算是厚的夹衣,摸进了他的中衣当郑

    有两个硬硬的玩意儿。

    “世子爷,是印,广宁中屯卫和左屯卫的。”敲此时掌上疗,名都就将那东西举起来,给大家都看清了。

    余靖宁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面前人一眼,脸色一连几个变幻,最终还是开了口:“师阳?”

    那中年男人嘲弄人生似的笑了笑:“世子爷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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