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大清早，日头还未高挂。码头上已经是一番忙碌景象，这本是寻常的一天，监工们如鹰隼一般巡视着现场，就怕有人偷懒不干活，民夫们一个个挥汗如雨，一点一点完善着码头的建造。
大家正干着活，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码头临海，后面尚有一大片空地要修建与之对应的各项设施，喧闹的源头就在那一片空地处，一群家丁打扮的人运着各色物资到了那片空地，张罗着要在那里搭建凉棚。
看那群家丁的架势，竟是要在工地现场开设铺子。这可稀奇，码头工地乃是官兵看守的重地，平日里那些卖干粮小食的商贩也都是在外围活动，还从来没有人敢将买卖做到工地上来。这群人什么来历？
“看看看，看什么看９不赶紧干活！”一个手拿鞭子的监工见周围的劳力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个个望着远处像傻了一样，忍不住高声呵道。
“王大人。”监工身边一个壮硕的中年汉子朝他身边靠了靠，低声问道：“那边是干什么呢？”监工其实不算什么正经官员，而是吏，担不起一句大人。可在这些服役的劳力们看来，每日拿着鞭子督促他们干活的这些监工就是最大的官，说点好话讨好讨好总不是坏事。
王监工哼了一声，倒是也没有继续责怪，反而酸溜溜地说道：“干什么？那可是逍遥王妃给你们的大恩典！王妃有孕，要为腹中的孩子行善积福，便在码头上开设茶铺粥铺，以后每日早晚，均有半个时辰供应茶水粥汤，随你们取用，供你们休息。”
其实那茶铺粥铺倒是不拘什么人去，码头上的监工管事若是累了渴了，随时都可以去喝茶歇息。不过因为所有人都能去，没了那一星半点的特殊，便让好多监工管事心里都有些发酸。
往日里这群民夫在他们面前算什么？如今却突然蹦出来一个王妃，专门给他们谋福利，倒像是冷落了他们这些人似的。
“每日一个时辰？茶水粥汤，全都不要钱？”那中年汉子惊讶道，这码头上多是壮劳力，少说也有一千。就算只是供应简单的粥水，这笔开销可都不小。
“那可是逍遥王妃！”王监工轻蔑地看了提问的民夫一眼，“人家指头缝里漏出来的就够你们全家上下活八辈子了，还媳你们这三瓜两枣？”
话是这么说，可三瓜两枣多了也就成了金山银山，天津港的修建可还看不到头，若是这样供个三年五载的，就是金山银山也得缩水一圈啊。
不过在场的民夫都是受益者，听到这些话也不过是感慨两句逍遥王跟逍遥王妃不愧是皇室，家底丰厚，别的也就不是他们该想的事情了。
“那边在干什么？”
巡视码头的俞恩正不出意外也看到了这番动静，他眉头紧皱，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俞恩正身后的副手赶紧上前，向俞恩正解释道：“大人，那边是逍遥王妃还有几个官家夫人搞的茶棚粥铺，王妃想给未出世的孩子祈福，拉着几家的夫人搞了这个。王爷已经打过招呼了，那茶棚粥铺都不是买卖，就是给劳力们一个歇脚的地方。”
“胡闹！”俞恩正顿时怒了，“码头重地，岂是能这般随意的？！跟王妃一起起哄的都有谁？拍马屁也该看看是什么事情！”
那副手脸上一阵为难，俞恩正骂道：“扭扭捏捏地像什么样子！说！”副手低着头，为难道：“李大人的夫人，张大人的夫人，还有……还有您的夫人……都参与了这件事。”
如果说刚才俞恩正的脸色还只是阴云密布，那现在可就是惊涛骇浪，电闪雷鸣了。俞恩正看着远处那忙碌的景象，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什么都没说，一甩袖离开了码头。
俞恩正回到府里，脚下生风地往后院去了。进到正房，张氏正坐在窗边跟身边的丫鬟商量花样子，一见俞恩正这个时候回来了，张氏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说道：“老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可是有……啊！”
张氏迎面被俞恩正打了一耳光，双手捂着侧脸不敢置信地说道：“老爷，您这是做什么！”俞恩正阴沉着脸看着张氏，“你还敢问我做什么，我倒想问问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丈夫！我说的话竟都成了耳旁风！”
家主跟主母起了争执，满屋子下人都吓得跪在地上，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张氏哭道：“我哪里有不将你放在眼里！这家里自来都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你的意思啊！”
“不敢？好个不敢！”俞恩正冷笑道：“那码头的茶铺和粥铺是什么东西？我三番两次告诫你，不要跟逍遥王妃走太近，如今你还跟着她去码头上乱搞，你就是这样不敢忤逆我的吗！”
张氏没想到一个茶棚，竟然能引得俞恩正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就是个茶棚！”张氏委屈得眼泪直掉，“满天津那么多夫人太太都在掺和，李夫人、王夫人她们都在！多少人挤破头还抢不到的机会，怎么在你这儿就成了天大的罪过了！”
“闭嘴！”俞恩正太阳穴直跳，慕晴泠跟天津的官家太太们往码头上放人手，在俞恩正看来就是一个个钉子，是眼线。这些人天天盯着码头，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他跟谭家的买卖只会越做越大，现在不小心，难道等刀落在脖子上了，再来小心吗？
可这些话他不能跟张氏明说，张氏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非但没有如俞恩正所想的闭嘴，反而越说越起劲儿，“王府是你同意我去的，人家王妃知礼，一口一个舅母地叫我，我能怎么说？当着全天津官太太的面回绝人家，说你别这么叫我，我不是你舅母？“
“茶棚也是，李夫人，王夫人，都跟着王妃的步子走，生怕自己落了后。我为什么凑上去？我还不是为了你！你真当一年几百两银子扔进去我不心疼吗！”张氏哭得帕子都湿了，她的大丫鬟实在看不过去，上前扶着张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俞恩正被张氏哭得头疼，他抬手揉了揉额头，“闭嘴！别哭了！”张氏看了俞恩正一眼，转过身去继续哭，一点都不搭理他。
这边正闹着，俞府的管家过来了，站在房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俞恩正瞥见，冷声道：“什么事？”管家忙说道：“老爷，外间有客。”
俞恩正皱眉，就见管家冲着他做了一个谭的口型，俞恩正咳了两声，对张氏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之前，王府你不必去了！“
俞恩正甩手走了，留下张氏在房间委屈不已。
“俞大人。”谭德宏朝俞恩正行了礼，又送上手中的账册，“这个月的出货记录，您看看。另外还有一件事，请俞大人拿个主意。”
“什么事？”俞恩正翻了翻手中的账册，随口问道。谭德宏上前一步，道：”有个搬货的民夫，前天掉进海里不知怎么的就没游上来，淹死了，如今咱们的出货又一天比一天多，我想着，是不是再招点劳力？“
俞恩正眉心从回到府里就没松开过，他看向谭德宏，不悦道：“人多口杂，贸然加人难免引人注意。”谭德宏苦恼道：“大人，不加人也不行啊，这群劳力白天在码头上工，晚上在咱们这儿搬货装卸，日子一长原本就不太能顶得住。如今货量打了起来，若是再不加人，就要耽误运期了。”
俞恩正垂头沉思一会儿，松口道：”加人也不是不行，可这人得盯紧了，无比是嘴严信得过的才行。“谭德宏连连保证：“大人放心，这上面一定不会出错的。”
码头。
王府家丁干事麻利，半天时间就已经将茶棚和粥铺搭了起来。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供应茶水粥汤，几个民夫试探地走了过来，还没开口，就听见茶棚里的家丁说道：“碗在那边，茶水在铜壶里，要喝自己倒。旁边有白粥咸菜，若是饿了也可去领一碗先垫一垫。”
一听旁边竟然供应白粥咸菜，那几个民夫互相看看，抛下茶棚径直去了隔壁。粥铺那边倒是有专人分发粥水。领到手一人一海碗白粥，一勺咸菜。
熬粥的米是糙米，却熬得恰当。几个民夫如坠梦里，都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好事。
茶棚和粥铺渐渐热闹了起来，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对这些民夫来说实在难得，不过须臾，这片空地就已经人挤人了。民夫们也不讲究，没有凳子就坐地上，喝喝茶，聊聊天，饿了就去领碗粥喝。气氛比起之前的死气沉沉，不知道好了多少。
“让一让，兄弟麻烦让一让啊。”钱四端着一碗茶，小心翼翼地从茶棚里挤出来，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却不知道一脚踩在了谁的腿上，一个趔趄就往旁边倒去。
被踩的那人一声痛呼，又被钱四撞了个正着。潜四身形块头都不小，这一下子，险些将那人眼泪给撞出来。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兄弟，没事儿吧？”钱四一口天津话，扶着对方连连道歉。那人苦着脸好一阵子，才说道：“你说有事儿没事儿！你他妈的走路不长眼睛啊！”
“老哥，实在对不住。这人太多了，一下子没留神。你没事儿吧？不然我扶你去旁边坐坐？”钱四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人痛过了劲儿，这才正眼看清潜四，“妈的老子还以为自己被石头砸中了呢，你小子，哪儿的？不知道这地界儿谁做主？眼睛长头顶上了不看路是吧？”
钱四憨憨地笑了一声，继续道歉：“哥，真对不住。我叫钱四，头一天上工，没见过服役还有不要钱的茶跟粥喝，激动了点。您见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