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到了港口，萧岚洺看了一眼慕晴泠，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去吗？”慕晴泠有些心动，“我可以一起去吗？不会妨碍你们的正事吧？”萧岚洺笑了笑，“你能碍着什么啊。不过……”萧岚洺顿了顿，“港口那个地方，和天津街面上很不一样，那个地方鱼龙混杂，甚至藏污纳垢，你要去的话，要有心理准备。”

    慕晴泠望着萧岚洺，姣好柔美的脸庞上，一双翦水秋瞳里不是缠绵和柔弱，而是坚韧。她的眼神坚定，一字一顿，“我要去。”

    萧岚洺笑了笑，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右手抬起，抚摸慕晴泠云鬓堆砌的秀发，“知道了。不过，去港口的话，又不能你这个样子去，去换身男装吧。”

    慕晴泠高兴的应道：“好。”然后转身就走。萧岚洺大吃一惊，原本牵着慕晴泠的左手并没有丢开，反而用力把慕晴泠拽了回来，“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都到了门口了，好歹进去陪我吃了早餐再说吧。”话语中甚至带上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慕晴泠正在兴头上，毫不留情的扒开萧岚洺的左手，很是敷衍的答道：“赵长史他们不是正在里面吗，你还是和他们一起吃吧，我进去，他们该要不自在啊。我还是回去自己吃吧。顺便，换身衣裳。”

    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一丝雀跃。萧岚洺说得对，去港口和去天津街面上不一样，去街面上带着她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萧岚洺连去港口都愿意带着她，他真的，毫无保留的愿意和她肩并肩手拉手一起面对着世界。

    他真的，从没有一丝一毫束缚她的心思。而她，也真的没有嫁错人。

    可惜，此时的萧岚洺听不到慕晴泠的心中所想，满目都是自己夫人决绝而去的身影，徒留自己孤单在这凉意悠悠的清晨。

    为什么啊，我都已经有夫人了，为什么还要跟一群臭男人一起吃早餐。萧岚洺在心里泪流满面。

    慕晴泠很快折返，这让房里的人都没想到。“命人将早饭送到我房里来。另外，给我找一些男装出来，不要太花哨华丽，普普通通的就好。叫人打水给我洗脸。”慕晴泠一进房门，就是风风火火的一串吩咐，边说边坐在梳妆镜前示意云桥替她拆首饰。

    好在慕晴泠房里伺候的都是大丫鬟，虽然有些错愕，但是仍然有条不紊的各自忙开。慕晴泠匆匆用了点粥，就重新洗去脸上的脂粉，又梳了个男子的发式，然后选了一件藏青色男装换上，虽然仍然不太像男子，但是总归比女装那艳冠群芳的样子好多了。

    慕晴泠重新梳洗完毕，赶到门口的时候，萧岚洺已经在等着呢。一起等着的还有几位王府长史司、仪卫司的属官们，门外除了马车，照例两百精兵随行。

    见慕晴泠过来，众属官纷纷躬身行礼，“拜见王妃。”慕晴泠免了众人行礼，又说道：“大家不必多礼，今日此行，没有王妃，我不过是王爷的一个扈从罢了。”

    萧岚洺打量了一下慕晴泠一身男装，偏了偏头，示意慕晴泠上车，“走吧，这位慕，公子。”

    萧岚洺两口子的住处本来就是靠近港口的，所以没一会儿就到了。此时的港口处因为要施工，早就戒严了，由都指挥使司、卫指挥使司在此派军驻防，饶是萧岚洺到此，也是仔细核查了身份才让进的。萧岚洺慕晴泠在此下车，一位正在值守的王将军，听闻逍遥王前来视察，赶紧过来，亲自给王爷做向导。

    萧岚洺回身望去，就见远处有一些妇人挎着篮子等在一边，应该是如之前城中的店小二所说，是来卖些吃食给上工的匠人的。萧岚洺见状，命人去买了些来，买回来的是馒头，和慕晴泠素日所吃很不一样，既不白，也不松软，黑黑小小一个，萧岚洺掰下一块喂给慕晴泠，由自己吃了一块。这味道着实不怎么样，却见萧岚洺面不改色就将那个馒头吃完了。

    吃完还对慕晴泠解释，“以前出门在外，很多时候，吃食上都不能讲究，咱们平常吃的开花馒头，外面鲜少能吃得到，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慕晴泠有些黯然，“从前我总以为自己饱读诗书，懂的比一般人都多。可是我发现，我对于普通人的生活都不懂。那一年，咱们俩落难，好心收留我们的王贵大哥大嫂，我以为就是普通百姓的日常了。可是今日才发现，我不懂。”

    萧岚洺伸手揽住慕晴泠的肩头，笑了笑，“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以前你是没机会，以后我会陪着你走过千山万水，看过世间悲欢离合的。”

    萧岚洺慕晴泠一路喂食揽肩的，完全没注意到那位王将军不时偷偷打量的目光。这位王将军是一位膀大腰圆的壮汉，一脸的络腮胡子，其人也和外形十分相似，面粗心也粗。

    刚才并没人介绍过慕晴泠的身份，慕晴泠又是一声男装，他也只当慕晴泠是个小白脸，完全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男扮女装一说。又见萧岚洺慕晴泠举止亲昵，军营里契兄弟也不少，这位王将军不免想歪了。萧岚洺对于他的名声遭遇一无所知。

    萧岚洺对于天津港是下过功夫的，这会儿一边对着自己知道的和实际相比较，一边和慕晴泠解说，也是一种理清思路的方法。

    “天津港虽然说是港，但是实际规划时，是规划的一座长方形城池。因为除了船来船往的码头船舶区，还得设有市舶司负责收税，因为要与外族通商，还得有一支驻军常驻，他们也得有地方住。另外，到时候可能会有外族人通过天津港前来我朝，这里还得设有来远驿，负责给外族人核发准入证。另外，到时候这里也会设立榷场，以供互市贸易所用。”

    慕晴泠一边听萧岚洺介绍，一边放眼望去，此时的港口已经推成了大平地，无数赤膊工人正在忙碌，巨大石头，粗大巨木，还有各种砂石不断往这里运，工人之中还有一些手持鞭子的差役正在监工。慕晴泠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不免被镇住了，这么大的工程，甚至一眼望不到头。

    萧岚洺更具体的细节就不知道了，反而有赖这位陪同的王将军补充说明，王将军不时儒将，完全的大老粗，说话直来直去，倒是清楚明白，就是有些干干巴巴，这样浩大的工程都被他说的没有什么了不起了。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就将前方一位看上去有了些年纪的白发工人在扛一袋砂石的时候跌了一下，砂石立刻碎了一地，一位监工见状，上前二话不说就是一顿鞭打，边打还边骂道：“还不快起来，别想趁机偷懒，你浪费的一袋砂石就用这顿鞭子抵了，快去重新扛去。”

    那老者生怕再挨打，赶紧爬起来又去搬，周围的其他监工都是一脸司空见惯的模样，其他正在上工的工人甚至没人抬头看一眼，全都是事不关己的麻木。

    慕晴泠哪里见过这个，就想上前阻止，萧岚洺一手拽住她，不让她乱动，脸上是重来没见过的凝重，最终，萧岚洺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她继续跟着王将军走了。

    慕晴泠不棕头，最终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在这里做工？”萧岚洺目不斜视，突出两个字，“徭役。”

    平民百姓每年都要服徭役，用以修建城池、修桥铺路、参军杀敌。这是每家每户都逃脱不了的责任。天津港自然也征召了不少还没服徭役的人前来参与营建。

    饶是萧岚洺，也不能替他们免责。

    “刚才你为什么？”不阻止那个监工。慕晴泠的话没有说完，她相信萧岚洺的人品，所以更不明白了。

    “大凡徭役，都是如此，管的松了，就是出工不出力；管得严了，就免不了责打。刚才那老者是不是无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有损监工的威信。我若帮了那一人，却因此折损了监工的威信，那么明日，这一片只怕会有更多的人出工不出力，因为他们以为这是可以不用受到惩罚的。劳作这么苦，谁不想偷懒。可是若是真的这样，明日又哪来一个我来替他们解围呢，我总不会每天泡在这里的。那到时候，只会有更多的人受到责打。”

    萧岚洺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天津港耗资巨大，这钱是从其他地方省出来的，边关粮饷，赈灾银子，拖一天就多烧一天的钱，朝廷烧不起，百姓也烧不起。所以，天津港的进度不能拖。那位老者固然可怜，但是我不能因小失大，因为我没有两全其美的本事，所以就只能做个铁石心肠的人，哪怕声名举，我也只能如此。”希望这世间，总有一天，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慕晴泠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残酷，诗文史书中的景象，第一次以真实的模样展现在她面前，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朝廷，怎么会要这么大的年纪的人来服役，就算是徭役，难道没有个年龄限制吗？”萧岚洺目光悠远，继续答道：“徭役，按照惯例，三丁抽一，或者五丁抽三。”

    也就是说，那老者家里至少有三个成年男子吗？可是来服役的仍然是个老人，慕晴泠想到刚刚老人摔倒在地还得挨一顿鞭子的模样，心里像是塞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

    以前满心满眼只顾着仇恨许氏，一心想的都是报仇。如今回头看去，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

    就算前世被许氏所害，可她也是锦衣玉食的一生。如今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许氏不应该再是她生命的重点。她更不该只着眼区区一个许氏。

    天地之大，世界之广，她明明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