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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6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那后院可不就热闹极了。”石娘感叹道。

    “后院本就是一方戏台,各唱各的戏,各怀各的心思。”宋如是接口道。

    戏台上,伶人唱的咿呀,戏台底下,瞧热闹的,卖东西的,卖花的,讨饭的,亦是一台散戏。

    戏台搭的三尺高,戏台下头的看客便要仰起脖子去看,戏台的角落里坐着的弹奏月琴,琵琶的琴师。

    这一处喧闹之处,卖花的提着竹篮子,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穿行在人群之中。那花香或许浓郁,到了人多的地方,花香就变得隐晦起来,若非仔细去闻,便不觉得。

    或是突然闻到一股子花香,四下去看,这才瞧见那竹篮子里暗香浮动的花,成串的桂花,又有又大又香的巴掌大楔瓣厚实的白花儿,一时也认不出究竟是什么花儿。

    “娘子……”宋如是被人扯住了衣袖,她转头去看,只见小乞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的事情办完了。”他冲着宋如是伸出手来,宋如是一笑,从袖袋中摸出松子糖,递到了小乞丐手上,“你此番立下了功劳,这便是你的奖励。”

    小乞丐咧嘴一笑,一双眼睛成了一条缝隙,他拿起一颗松子糖放入口中,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这松子糖真甜!”

    宋如是伸手揉了揉小乞丐的头发,那小乞丐歪了下头,躲了去,“小的头发脏,莫要污了娘子的手。”

    “你这孝子,哪里有这么多讲究。”宋如是口中笑道,又要伸手去摸小乞丐的脑袋。

    那小乞丐拿着松子糖笑嘻嘻的跑开了,“娘子且先看戏,小的再去看看那便的情形。”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戏台子底下看戏的时候,从自己的“戏”中入了旁人的戏,待到曲终人散,便要觉得茫然,那便是因为无论沉浸多久,都要回到自己的“戏”里去。

    话本子书写人生,人生也是话本子,每人的话本子都不大相同,你在悲中苦,他人许在笑中甜;你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人或许屋漏偏逢连夜雨。

    天无日日晴,人无日日好,这或许便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西的由来。

    此时此刻,小院传出幽幽的哭泣声。院中停着棺材,那哭声一阵阵儿的从正房里头传出来。

    黄丫头哭的泪人儿一般,手上的帕子沉甸甸的,全是黄丫头的泪水。她靠在门框上,挺着肚子。

    外头出着日头,照在棺材上,那光线就变成了隔着冰块儿透过来的光线,无端端的透着冷意。

    黄丫头心里头也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她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偏那二郎理也不理,只垂头扶棺,一脸的伤心。

    “二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黄丫头委委屈屈的开了口,“你今日怎地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二郎垂着头,手扶的棺枢搁在一尺高的木架子上,棺材下葬之前,便是万万不能落地,不然便是大凶之兆。

    “二郎,怎地不理奴婢?”黄丫头眼睛又酸又疼,只泪眼模糊的看着二郎,“二郎心里头不好受,奴婢心里头倒好受了?如今奴婢怀着二郎的孩子,此番还要挖空了心思宽慰二郎,却哪里有人肯宽慰奴婢?奴婢这心里头也不好受,二郎莫不是没有瞧出来不成?”

    二郎像是没有听到黄丫头的话,只看着棺枢中的母亲。都道人死如灯灭,那娘这一盏灯便是灭了。

    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寿衣寿帽,寿鞋寿袜,却是要带到坟里头的,其中另有讲究,且说老夫人头枕寿枕,身盖寿被,被面儿上绣着八仙。

    寿衣一般不用皮毛和绸缎做,怕来生变成兽类和断子绝孙,多用绢棉做成,取“眷恋”、“缅怀”之意。

    另外寿衣件数也有讲究,都道取单不取双,老话又有一说,阴间与阳间不同,过了奈何桥,规矩便已不同。

    人世讲究好事成双,过了阴,那便成了单数为吉,于是寿衣便是三五七件,只取单数而不取双。

    二郎目光悲痛,心里头只回想起少时与母亲在一处的情形,母亲日夜操劳,待入了夜以后还要点上油灯,买不起寻常的灯油,于是就买了最便宜的棉籽油,两个大钱便能用上月余。

    不过棉籽油虽是便宜,但是烟气重,于是入了夜,但凡点起了油灯,这屋里头便觉得呛人。

    老夫人便是夜夜就着这一些光亮,给他做衣裳纳鞋子,若是早些,逢上一更二更睡觉便是早的,若是晚些时候,便是三更时辰也是有的。

    数九寒天,河水刺骨,娘的手上满是冻疮,新起的老旧的冻疮,一碰了水,那冻疮红得像是胭脂,裂着的口子就像是婴儿的嘴,那流出的脓水,就像是小儿口中的诞水一般。

    二郎心中苦涩,又去看娘的手,却瞧见一截子褐色的衣袖遮住了娘的手。这寿衣的袖子也有讲究,老话说的是寿衣的袖子一定要遮住死者的手,也就是俗称的衣不露手,因为老规矩认为如果衣服袖子遮不住双手,那么后代就要衣不蔽体,讨饭生活,所以才要将手遮住。

    娘的冻疮最后也没有好,其实他也知道,冻疮一出,便要年年冬日犯上一回。

    二郎叹了一口气,抬头间那黄丫头还杵在门口,只一脸哀怨的看过来,她身形有些笨拙,呆呆站着的模样,又有些可怜。

    正房开着门,露出院中停着的棺材上,二郎不用看也知道,那棺材顶端的“福”字上留着一抹血痕。

    桃木的棺材上多了血痕,亦是大凶之兆,二郎这才看向黄丫头,不过匆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你回屋去吧,这几日事忙,你便莫要再出来了。”二郎声音一出,那黄丫头就变了脸色。

    她扶着门框,几乎站不直身子,话未出口,便先落下泪来,“二郎……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莫不是再也不愿瞧见奴婢了不成……”

    “你且回去吧。”二郎低头看着棺材板儿,再不看黄丫头。

    黄丫头摇摇欲坠,似是秋日里树上的枯叶,她一张口,嘴唇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二郎……二郎……先前的情意……你莫不是都要忘了不成……”

    二郎此番哪有功夫花前月下,风花雪月,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棺材,口中无力的说道:“你在此处帮不上忙,只能添乱,你便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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