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17回:安静背后必作妖
光阴似箭,转瞬,建晟侯府已空空如也。
最先离开建晟侯府的便是郭林,他不得不走,甚至连矫情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可他坚信,自己有朝一日定会回到隋御身边。
郭林穿着隋御送给他的那件银灰貂袍,独自来至霸下洲廊下,朝东正房窗前跪地稽首。那时天色还没有发亮,东正房里的灯烛也没有点燃。他以为隋御还在睡着,殊不知隋御就在窗子之后,默默地注视着他。
太多次并肩作战,太多次在鬼门关前打转,从没有这一次这么堵心。他怎么都想不通,难道英雄不配有个好归宿吗?
西角门前有一束暖光,郭林立马加快脚步。走近了才看清楚,水生已帮他牵出那匹壮马,金生手中则捧着一个鼓鼓的包裹。
三人默契地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离别是为了重逢,他们都坚信那一日不会太远。
送走了千里单骑的郭林,水生和金生便开始收拾起府邸里的烂摊子。
而凤染这边也没有闲着。蕊儿选择离开她没什么不对的,她按照之前说定的与了蕊儿不少东西,尽管这些东西是凤染最后的值钱物件。
再之后,凤染便帮着金生他们给底下众人发放起散伙盘缠。
摆弄账目的确不是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难怪隋御水生他们当初想请个行家来挑大梁。不过这个教训足够深刻,不懂不会就要去学!
仆人们的态度尚且好点,先说些不舍的话,然后拿上钱便离开了侯府。那些被郭林和隋御“抛弃”的家将们,却一个比一个固执。
但隋御态度决绝,到最后连底下众人的面都不肯再见,搞得这些兄弟们特别无可奈何。
本打算两三日敲定的事情,最后稀稀拉拉拖了七八日才了结。
就算这样,还是水生等连哄带骗,道待以后侯府的境况慢慢好转起来,还会把大家重新召集回来。
其实谁人心里都看得清楚,建晟侯府气数已尽,哪里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他们的坚守,都是出于对隋御的忠诚。
这种情感在战场上非常难能可贵,但是延续到场下,延续到一地鸡毛、琐碎到无以复加的日常生活里,就变得有点“累赘”。
人总得先吃饭、穿衣,然后才能谈理想、梦想。很是俗气,却很现实。
隋御以前也不大懂这个道理,直到他残了双腿,被一步步地逼上绝境。
只是,他亦没有旁人看上去的那么战无不胜,那么坚韧不摧,他心里的那座山其实早已崩塌了。
静默下来的建晟侯府太空旷,金生一个院子接着一个院子地打扫、上锁、封门。
最后除了正院正房之外,只有后院厨房的房门还是敞开的。
凤染不知道小炮灰以前在娘家是怎样过活的,可如今的她确是不会做什么粗使活儿。好在她从来没有端过侯爷夫人的款儿,芸儿自告奋勇包揽下一日三餐之后,她便日日跟随其后,虚心地学习起来。
有时金生和水生见她在亲手做些什么,便会立马抢过来帮忙,就连隋器都日日跟在她的身后,帮她做这做那。
看官以为,众人是不忍见凤染这“金枝玉叶”亲自动手做活计?
其实……是因为她总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在厨房里打碎多少碗碟已数不过来,前几次还差点把厨房一把火给点了。幸而水生和金生发现的及时,将凤染和芸儿从里面捞出来时,主仆俩浑身全是炉灰。
芸儿实在受不了了,第一次命令起凤染,要她时时刻刻离灶台一丈远。凤染进厨房除了洗菜淘米,余下的什么都不许做。
凤染梗着脖子不服气,索性干起洗衣服的活。她可懂得心疼自己了,知道当下是大冬天,温了一壶又一壶的热水。又把木盆直接端进西正房里,想要好好大干一场。
结果……把西正房弄得一片狼藉不说,还洗花了好几件衣裳。这回连隋器都看不过眼,两只小手揖了又揖,求凤染别再逞强。不管学什么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要她慢慢来。
凤染只好作罢,又改了套路,去往随身空间里的次数更加勤快。一日三餐、日常饮茶饮水、隋御的汤药、隋器的小灶等等,拿用灵泉水的地方绝不手软,能摘个花啊草的什么的统统照拿。
她的目的很简单,让大家的身体都壮实些,身体是本钱嘛。她想最糟糕的也就是当下了,还能有比现在更难的时刻么?
她不绝望,心里一直都惦记着府邸后面的那些田地,她坚信那是触底反击的关键。
堪堪又过去月余,锦县的大雪一场接着一场袭来,外面更加萧条破败了。
隋御带领众人来至锦县时,就算悄无声息,之后又多次谢绝方方面面的人登门拜访,以至于被孙祥那个小人坑骗之后,建晟侯府彻底沦为锦县里透明一样的存在。
这位还未等扎根于此的侯爷,曾经至高无上的奉国大将军,完完全全地湮没在锦县里。伴着北黎新帝的登基,或将被世人永远遗忘。
隋御近来在夜间不大咳嗦了,身子也比从前轻便许多,每日起来练习走路时,也不像从前流那么多汗。他自己心里纳闷,日日吃菜叶子还能如此?莫不是那些草药的功效?
水生陪着隋御坐在铜火盆前,隋御手中捧着一本破旧的兵书,隔了甚久才翻过一页。
“侯爷喝杯热茶润润嗓子?”水生在侧问道。
隋御慢慢抬眸,随意“嗯”了一声。
窗外的鹅毛大雪还在下着,水生起身为主子端过来一盏热茶,“锦县的雪真多,咱在漠州那会儿就是干巴巴的冷,一个冬天也下不了几场雪。”
“咱们还有多少银子?”隋御呷了口热茶,“还能坚持多久?”
“这个侯爷不用担心,小的心里有数。”水生想蒙混过去,搪塞道。
隋御手中的茶盏微滞了一下,垂眸说:“快过年了,除夕那日咱们能吃上肉么?”
水生硬生生地挤出笑脸,“能,侯爷放心好了。”
“我那箱笼里还有点元靖帝赏赐的物件,你和金生拿出去当了吧。”隋御平淡地说道,“那些总值几个钱,别跟我争犟,照着去做便是。”
水生不情愿地点头,隋御又问:“夫人这两日消停点没有?”
“夫人每日忙忙碌碌,没事儿还愿意抓金生过去帮忙。夫人对后面那片荒地兴趣颇深,侯爷您说,夫人她能弄起来么?”
“随她去吧。到时候……你们多帮帮她。”
“这是自然啦,还用得着侯爷嘱咐?”水生柔声笑道,“不怕侯爷生气,小的和金哥儿都打心眼里佩服夫人,当初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夫人真是这个!”他举起大拇指,称赞道。
隋御没有搭腔,很想回避这个问题。
正说着话,隋器便随金生一起走进房中。金生抱着隋器,隋器手上举着一封书信,“爹爹,这个给你!”
隋御接过手里,见是郭林寄过来的,心中甚是高兴。立即拆开,知道他母亲还在人世,心里终松一口气。
“是何人送来的信?”
“看样子应是官驿驿使,想是郭林托了关系,花了钱。不然哪能这么快就送过来。”金生放开隋器,回禀道,“明明不是什么难事,偏雒都那边连个响儿都没有。”
隋器像个小团子似的蹭到隋御怀中,见义父没有表露出不悦,才壮着胆子继续搂住义父亲昵起来。
隋御揉了揉小家伙的小脸,“大器是不是胖了些?身子比先前结实了呢?你娘亲背着我们又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没有。”隋器怯怯地吐槽,“娘亲她做东西……”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是凤染喂给他毒药,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喝下去。
三人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委屈大器了。”隋御又捏了一把他的小脸,不动声色地道:“今后关于雒都那边的事,你们俩就不要再打听,也不要再提及。我记得水生老家还有个姊姊?”
“姊姊已嫁人,姐夫待她很好,今年我该有第三个甥儿了吧?”水生眨了眨眼睛,“我爹娘没得早,是姊姊把我拉扯大的。”
“那明儿当了东西,就去钱庄给你姊姊便换些钱回去。今年就寒酸些了,待以后侯府好起来,再多寄些给她。”
水生擦拭湿润的眼角,低首称是。
金生耸着肩头,笑说:“还是我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晚夕,众人去往中堂后花厅里用饭。几盘菜叶子摆放在中间,唯独隋器跟前有一小碗骨头汤。芸儿金生等已被凤染叫上桌来共同饮食,早不分主子仆人。
自从遣散走府中众人,隋御再没跟凤染掉过脸子,闹过脾气。
隋御心虚,前二十二年,他敢拍着胸脯说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一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可在侯府拆伙这件事上,他自觉愧对凤染。
隋御给了所有人一个交代,独独给了她府邸后面的那一片荒地。他感觉自己就是在欺负女人。不管之前多瞧不上她,觉得她多虚伪,多令人生厌,如今他都觉是自己对不住凤染。
所以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再多一句嘴。给他喝什么汤药他便喝,让他用什么草药泡脚他便用。他现在唯一害怕的是和凤染说话,尤其是与她独处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