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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借剑 第168节

    第407章 青华超脱

    既然已经到此,也没有什么可以矫情犹疑的,阮慈心中虽然愕然不已,但脚下却未有任何停歇,四处张望了片刻,便步入小屋之中,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眉头微微一挑,先道了声,“不愧是本方宇宙第一个道祖。”

    以她之能,自然可以体会到四周的流转道韵,生生不息、超然物外,乃是生之道韵最为精粹本质的那一部分,几乎纯粹是大道法则之中最核心,最无法改易的那些规则所化,便是将来有旁人合了生之大道,这些道韵恐怕也不会失效。而是依旧会作为大道法则的一部分保留下来。可以说此处本源,便是青华万物天破灭,也依旧能存在于宇宙之中,只是届时会更加难以寻觅而已,但却不会因为宇宙虚空的侵蚀而渐渐风化损伤,是真正可做到与宇宙同休。若非青君乃是本方宇宙第一个道祖,她的意志,几乎便是本方宇宙生之大道的所有显化规则,恐怕亦是不容易做到此点。

    便以阮慈为例,便是她合道太初,也只是在太初大道中扎下自己的跟脚,大道之中,总有许多规则是她不知又或者不喜的,只能徐徐改易,那么她便无论如何也缔造不出这样的大道本源来。就算是青君这般的能耐,也只能留存下这么一间静室、一本书册而已,与宇宙同休的,只能是如此简单的内容,倘若有更多物事,彼此之间又难免生克变化,便终究是难以永久。

    这些念头,还有那对宇宙大道的参悟,无时无刻不在滋长之中,她手上丝毫不慢,已是拿起册子,端详着其上写着的五个大字,其并非属于过去未来现在通行宇宙的所有文字,而是五枚玄妙符文,阮慈一望即知,都是以生之大道符文为基础繁衍而来,其意无穷无尽,象征着生之大道的五种变化,对于修持这条大道的修士来说,光是书名便让人受益匪浅,倘若要归纳五个符文的第一层意思,便是记载了生之大道,在青华万物天书写而成的一本超脱之记,可以名为《青华超脱录》。

    这便是阮慈曾得到别传残本《青华秘录》,便可以凭此祭炼东华剑的那本道祖功法!倘若她选了生之大道,这本功法,可以让她在刹那间提升多少功行,这万物天本源又能给她多少好处,已是难以想象。但此刻,便是其蕴藏了无穷宝藏,阮慈也是无法取用,她并无惋惜,心亦如止水一般,缓缓翻开第一页,还以为能看到满纸玄奥的大道符文,记载功法经文,又或者是青君修道时的种种感悟,又是那种微言大义,但是一枚符文,便记叙了无数故事的玄奥功法,却不料第一页只写了两个字,而且只是一种上古文字,并非大道符文。

    “醒来?”阮慈眉头不由微微一皱,喃喃读了出来。

    她还以为四周天地会因此生变,但却并无丝毫变化,伸手抚上那两个字,也并无丝毫异象,以神识感念时,方才能隐约捕捉到一种朦胧的感受,仿佛是一个极其弱小的真灵,刚刚在虚无之中逐渐诞生,正有无数知识涌入其中,但这些知识是什么,便无有记载了。这两个字描述的,便只是真灵从虚无中觉醒的一段感受而已。

    她往下翻了一页,其上亦是只有两个字,‘劳作’,其中蕴含的便是一道宝剑纵横来去,横跨无数维度的画面,但除了宝剑之外,其余一切画面都极为简略虚无,感应中所得的也只是那种四处横飞、斩去无数时的一种认知,即这真灵认为这是其的职责。阮慈忖道,“看来这是青君在描述自身的一本手记,这或许是她在旧日宇宙时的回忆了,原来这些杀伐真器心中,把自己四处追杀敌人的过程视为劳作。”

    再翻一页,则是四字,‘祭炼’二字旁,又多了两字,‘舒适’,感应之中,便是那真灵在不断受着某种莫测灵炁的滋养,亦有另一灵识不断触碰她脆弱的真灵,每一触碰,剑灵都茁壮了一丝,自然便会感到舒适,这应当便是当时阴阳五行道祖正在祭炼佩剑,而阮慈也可以从这些文字之中,感受到青剑对御主的崇慕,此时她的思绪还极为简单,便比婴儿还要更加单纯,因婴儿还有基本的人性,但剑灵却只有零星几个念头,而且无有好恶,如斗战之时,便是受了重伤,也没有畏惧愁苦,因劳作是必做之事,便是死了也要继续下去。

    再往下翻去,依旧是这般,一页只有一两个词汇,多数是描述在青剑心中十分重要的记忆或是情念,劳作、祭炼、舒适、改变、不适、主君、道韵……这些一个个词句之中,都蕴含着一段段回忆,如阴阳五行道祖改易青剑禁制,在青剑自己的感觉之中,这种改变令她不适,至于主君,那便是她的神识经过不断的温养祭炼,逐渐复杂,开始对周围世界有了更多认识,知晓了主君的身份与志向,但依旧未有生出自身的主见,只是对各种道韵有了自己的认识。

    生为人族,天然便拥有丰富至极的情念,还可掀起思潮,这其实的确是天道对人族的馈赠,阮慈翻阅手记,这才发觉原来异族根本就不受思潮影响,便是因为其思绪极为简单,如青剑这般,此时它已有洞天级数威力,但剑灵对这般威能只是本能运用,根本无法参悟更多,尤其对虚数类大道,和情念有关的根本很难把握,也就难怪异族实在难以成道了。

    青剑开始参悟道韵之后,性格也在逐渐丰满,留下的记叙虽然简略,但投射出的情绪,却比此前要细腻复杂了许多,但她留下什么词句,那股情绪便是主要,其余的情感都只是浮光掠影,一闪即逝。如她只留下‘受伤’二字,又加注了‘痛苦’,那么在回忆之中,她在大战中受伤,连核心禁制都几乎残损时,最多的感受便是痛苦,而非是沮丧、畏惧等等。阮慈想道,“应当是这股情绪给她的印象最深刻。”

    这些记忆都属于旧日宇宙,记叙的是青剑在阴阳五行道祖御使之下,斩妖除魔不断劳作,日夜祭炼、体悟道韵的修行过程,终于翻过一页时,那一页开始闪着金光,上头只书写了四个字:创世,合道。

    阮慈感应之中,便仿佛又见到了自己已见过无数次的创世胜景,但这一次除了青剑之外,其余要素都极为简略,连情绪都是空白,仿佛青剑在这一刻便没有任何感触一般,她正是纳罕之时,只觉得识海一阵轻颤,一枚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炼化的记忆结晶,突然飘摇而出,落入书页之中,金光闪烁之中,缓缓化为字迹,‘不悦’。

    这却又是为何?阮慈心下想过无数答案,却没想到青君在那一刻的感受竟是不悦,她不由将手抚上那行字迹,心中便浮起感应,原来那真灵本为杀伐真器,诞生之时涌入其中的便是杀伐大道的种种规则,劳作之中,也都在沾染杀伐大道,是其后被阴阳五行道祖不断祭炼,方才对生之大道也有所参悟,因它对生之大道参悟比白剑更好,才被主君选中作为开天辟地的道宝,并因此顺势合道,承担了护佑宇宙生机的责任,但却依然有些不悦,因她心中对生之大道其实并无太多感受,也不喜主君无数次改易自己禁制的行为,虽然行动顺服,但心中却依旧有自己的好恶。

    便连道祖,都是如此……生动么?

    阮慈想了许久,也只能如此形容,毕竟在她认知之中,道祖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因所见维度过多,所知过去未来也极多,一言一语都极有深意的存在,很难想象他们还会有如此直白的情绪。但仔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若无这些情绪,那真灵诞生便无有任何意义,所有的规则,都因能受这情念的驾驭,方才有合道的可能,倘若无有丝毫情绪,便没有谋算的动力,那么便只是维护大道运转的道奴了。

    正是这样想着,那‘不悦’二字一阵扭动,忽然又从书页之中,翩翩飞出,重新投入识海之中,重新凝固成结晶,换作另一枚结晶飞出落入书页,扭动中化为‘得意’二字,阮慈不由又是大为愕然,“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连已经陨落的道祖情念,都能随意更改么?这情绪更改,又意味着什么?”

    第408章 信笔由缰

    既然已知这结晶作用,阮慈自然多方尝试,还想要翻阅下一页书册,但却觉得指尖仿佛坠了一个小洞天一般,沉重得无法提起,冥冥中也是知晓,倘若这一页没有确定,则下一页无从看起。她不禁浮现一个猜想,心道,“难道这也能收束青君的时间线么……”

    青君已然陨落,但过去的可能性犹存,名号也在,其仍然能在过去腾挪转圜,保留一定威能,可以说是死而未僵,但若是时间线被阮慈收束,神通必定大减,周旋的余地也将越发缩小。但阮慈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将这些记忆结晶留在自身识海之内,否则青君依旧可以随时杀出,试着依凭她的法体,倘若在周天大劫的要紧关头,青君来上这么一招,当真被她成功夺舍,阮慈的道途也就不复存在了。她只能为青君收束时间线,而且到底填上什么情念,完全无法斟酌,此时只能完全凭借自身的喜好。

    纤指轻抚得意二字,隐约也能感受到青君当时的思绪,乃是独一无二,在新生宇宙第一个成就大道,自然浮现的得意之情,创世那一刻,道韵遍布广袤宇宙,无所不在,俯瞰众生,感应所有过去未来,自然而然便是意气风发、威福自满。这得意二字,无有任何不妥。

    阮慈移开手指之后,又有数个结晶化为流光,飞入书页之中,她忖道,“看来青君在创世之时,实在是百感交集,这些字眼,只是其中一些较为主要的情念。便如同此刻的她一般,有一部分的她和太一君主合作,正在筹谋自身的复活,又有一部分的她昔年埋下伏笔,催生洞阳道祖,还有一部分的她留在青华万物天中,送给我这些修为,被我炼化之后,又将我带来了这里。这些所有种种的青君残余,都是某一刻的她真实的情念,和太一君主合作的她,代表的是万事万物体内的求存之念,催生洞阳的或许是她体内的反抗之念。这些念头彼此也很可能自相矛盾、彼此斗争,但不论如何,在青华万物天留守的残余掌握住的是最核心的部分,青华万物天的本源都尽在她掌握之中,为何她会选择把这本手记最终的撰写留给我呢?”

    此时她回忆起创世时的画面,在炼化东华剑时,自己似乎和青君合而为一的感受,确实是诸般情念皆有,得意、忧虑、感慨等等,唯独难以感受到的,便是最开始钻入书页中的不悦二字。阮慈想道,“这定然是青君心中最隐秘的感受,只怕也只有一丝而已,宇宙一切尽在阴阳五行道祖掌握之中,纵然他可包容一切,青君也要谨守主仆分野,因此这想法便是她也不会四处宣扬,连东华剑中都无有体现。只藏在了青华万物天的核心之中。”

    她心中涌起一股顽皮之意,思来想去,还是在这一页填了不悦二字。心意落定之后,一枚结晶投入纸面,又有数枚未曾显露情绪的结晶缓缓消散,阮慈暗道,“时间线已开始收束了,消失的这些情念,应当是其余时间线中才会有的感受,只是此时永远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她既然已经择定了不悦是青君那时的主要情念,便等如杀灭了那一时刻的其他可能,虽说创世是一切时间线之始,按理说难以改易,但因这只是青君心内的想法而已,不论想法如何,做法不会有变,只是青君在创世那一刻,心中虽然划过无限念头,但最终浮现心底的,沉淀下来的,始终还是违背本性,择选了生之大道的不悦。

    阮慈再翻了一页,见那上头写了‘履职’二字,不由也是微微一笑,道,“现下神念已很丰富了,思绪复杂起来,用词便也雅驯了许多。不是劳作,成了履职。”

    所谓履职,自然是青君行使道祖权柄的种种画面,这回忆极为简略,其余人物不过是略具轮廓而已,想来也是因为此时有资格出现在画面中的都是道祖,若是描述得太过详细,可能会惹来其余道祖关注甚至是偷窥。可以瞧见在创世之后,诸般大道初具雏形之时,便开始不断有人合道,有人陨落,宇宙中的斗争已十分激烈,三千大道,正是在这斗争之中逐渐丰满成形,青君则是调停诸般势力争斗,使得本方宇宙依旧维持着初生时的勃勃生机。而这一页的情念倒也有了定论,乃是‘新鲜’二字,阮慈见了,也是会心一笑。合道之后,初履新职,自然是新鲜不已,这和合道时暗怀的不悦其实也并不矛盾。

    再翻一页,写的是道争二字,感应之中,只有如海潮一般起起伏伏的道韵,并无具体人物,感想也是已写好了,‘无聊’,阮慈想道,“青君对在生之大道上更上一层楼,似乎并不热心,否则不应感到无聊,怎么看都是应当筹谋着在道争之中更进一步才是真的。”

    道争之后,则是‘修行’二字,情念那行也是空缺,自有数枚结晶没入,‘有趣’、‘乏味’、‘不足’等等,在漫长的修行中,思绪此起彼伏,再正常不过,阮慈思虑了一会,想道,“若是我填了乏味,青君想要弃位而去的心思会否更加强烈?”

    若是如此,对阮慈来说便等如是解决了一个附身夺舍的危机,但她心中却觉得若是这般,青君的内心也未免太过苦闷,身为生之道祖,却厌倦己身道果,便是这和她无关,仿佛也有几分不忍似的,默想片刻,还是在其中填入‘有趣’这情念,也不顾和前面几页的矛盾,毕竟不论想要修持的大道是什么,探索宇宙奥秘,在阮慈看来,总是很有趣的事儿。

    这枚结晶一旦落定,阮慈识海之中又有数枚结晶蒸发,所余者已是寥寥无几,阮慈再翻了一页,见到的是‘宇宙瑕疵’四字,感应中便是宇宙波澜不平,道争逐渐失去平衡的一段模糊记忆,这一段则和洞阳道祖诞生以前,那段宇宙险些失衡毁灭的识忆隐约对应。阮慈心道,“探索大道奥秘固然有趣,但对自身道果的不悦似乎仍然存在,这么快便要陨落了吗?”

    但在青君识忆之中,这段道争显然要持续极长的时间,这一页的情念也已固定,写了‘机会’二字,阮慈心中一动,隐隐约约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沉吟良久,方才又翻了一页。

    这一页写的两个字却是出人意表,而是离别二字。下方情绪也是空白,阮慈心中也是好奇,伸手摸去,神识微微一震,望见虚空之中,青君站在宇宙一角,此处似乎已是宇宙边缘,灵炁极为淡薄,只有极远处传来黯淡星光,一名白衣剑士站在她身边,负手观望宇宙星海,看似平凡到了极致,却又仿佛自有一番让人见之忘俗的气势,观望星海之时,神色淡然,仿佛有一种居高临下,俯瞰自身国度的感觉,阮慈心中微微一震,暗道,“没想到阴阳五行道祖创世之后,还会在本方宇宙之内现身。”

    按她所想,创世之后,本方宇宙就是阴阳五行道祖的内景天地,其只是在外俯瞰,便可将一切变化尽收眼底,这般化现出来似乎并无必要。但哪怕是偷窥识忆而已,这般思绪似乎仍瞒不过创世道祖,阮慈心中疑惑之意才展现片刻,其便淡淡看来一眼,阮慈亦是好奇地和他对视了一会。阴阳五行道祖唇边逐渐浮现一丝笑意,却不再看她,而是转身轻轻地叩了叩青君的额头,便好似剑客轻叩剑身一般,轻松写意,略带一丝宠溺,对青君说了一句什么,随后转身一步迈出,消散在了宇宙虚空之中。

    青君面色惘然,立于原地,许久未有动静,不知何时,身后悄悄走来另一修士,面容倒十分模糊——在青君识忆之中,面容唯独清晰的只有她和阴阳五行道祖,此人不过是在空白人面上写了‘太一’二字而已。

    太一君主来到青君身侧,却并未发现阮慈,而是问道,“他最后对你说了什么,此后当真都不再回来了吗?”

    阮慈心中微微一震,想道,“难道阴阳五行道祖已是彻底离开本方宇宙,再也不会回返了吗?我听得见太一和青君的对话,但却听不见他对青君最后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

    青君轻声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记忆到此,告一段落,那空余的情念亦是纷纷落下,在纸面上凝成诸般字迹,阮慈感应之中,处处都合乎情理,‘不舍’、‘惶惑’、‘担忧’、‘解脱’,‘沉重’……阴阳五行道祖乃是青君御主,青君自然不舍,也是本方宇宙的定海神针,他一离去,青君无法不为前路担忧,而且自身也是顿失靠山,难免感到惶惑。但即便如此,永恒道主对道祖而言,便等如是道祖对其他修士造成的压迫一般,永恒道主离去,身为道祖青君也有一丝解脱,或许还有些许‘窃喜’,而且对阴阳五行道祖交付的重担,也感到些许‘担忧’。

    阮慈设身处地,想了许久都未能抉择,不由喃喃道,“倘若是我,倘若是我……这些情绪我也都会有,但归根结底,我还是会感到一丝——”

    “自由!”

    自由!

    这两个字甫一出口,她便感到识海颤动,仿佛自身道心之中,有一种情念越发蓬勃,向外喷发而出,将识海中的记忆结晶完全吞没,此物既然已经为她所知,便不如此前那般无法影响炼化,只是阮慈之前并未兴起更改情绪的念头而已。但这自由二字,实在是她一生志趣所向,此时被一言引动,汹涌澎湃,已是将这些结晶炼化成了淡金流光,纷纷逃出阮慈内景天地之中,化为墨池笔砚,文房四宝陈列如仪,大放金光,而这一页笔记无风自动,缓缓往后翻去,露出了其后的纸面。

    却是一片空白!

    阮慈视线望去,不禁悚然,笔墨已备,纸面不染纤尘,青君命运之书的最后一页,她一生的故事,将由阮慈信笔写就!

    第409章 阮谦承恩

    且不说阮慈在青华万物天本源之中,又有怎样一番经历,却说阮谦被甬道喷出之后,在空中却是飘飘荡荡,不辨方位,落入山川之间,虽未受伤,但稍一定神,便知道自己难以寻回入口。此地必须是掌握了生之大道符文的修士,才能寻到周天本源,其余修士会自然坠入迷阵之中,倘若心中不存恶念,行走间会自然被挪转出符文之外,若是执迷不悟,绝不回头,则很可能被困死在此处,被阵法掩藏起来,直到寿元尽头都不得解脱。

    他此时也无意再往里去,随意择了一个方向,信步走去,不过数日,便觉得眼前景物变化,有一种淡薄气息悄然散去,知晓自身已经出了阵法核心,随意择了一处山谷,伸手一指,一座精舍便落入山涧之旁。阮谦飞身入内,趺坐运功,重新排布内景天地,一面也是在思忖自己的道途去路。他法体虽然未有受伤,但道途多舛,此时一身修为几乎半废,自然要好生琢磨前路行事,更是将自身修为的重心从原本白剑赐予的《极恶无道》,挪转出来,重回燕山又或是忘忧寺传授的功法之中。

    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阮谦在忘忧寺中并不受重视,所得功法虽也玄妙,但和白剑这未来道祖赐予的嫡传功法,如何能够相较?燕山处更不会传授十八部天魔令中所载功法,阮谦体内法力,一旦按这两门功法排布,便感觉法力运转颇多滞碍,更兼此处对阮谦来说,乃是绝境,只能汲取极少量的灵炁,因道韵规则不同,另两门功法修为炼化恢复的速度也远远比不上《极恶无道》,修士对功法的追求几乎便是本能,他在运法之中,还要抵御极恶大道的诱惑,速度比从前更不知慢了几倍,再难臻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反而在修行之时,处处感到极恶大道仍在窥伺诱惑自己,在无声地呼唤自己重新投入大道怀抱之中。更是为他编造出了许多借口,如白剑并未真正合道,所以他浸入极恶大道之中,或者仍可以借助大道权柄,也不会被白剑支配云云。又有此处乃是绝境,除了东华剑种以外,只有白剑能借助与青剑的因果,汲取少许灵炁,因此不如和白剑虚与委蛇,重新建立联系等等。

    此时便是考量道心的时候了,阮谦心中实则已将白剑视作了和洞阳道祖并立的大仇人,他现在虽然法力低微,但情志并不更改,道心犹如铁石,宁可在此处耗尽寿数也无法再进一步,又或是耗干灵息而死,也不会对极恶大道少加辞色,此念起得一丝,便斩去一丝,道心灵台清明如镜,那极恶大道便又逐渐褪去,但阮谦可以感应得到,其并未真正死心,只是在等候时光递嬗,阮谦道心生尘时,再是乘虚而入。

    不知不觉间,此处的时间已经过了数年,但外界仍然未有任何变化,阮谦忖道,“看来此处的时间流速,相对慈姑也许颇快,我无有上乘功法修持,对白剑来说,周身更是破绽处处,逗留越久,她能寻到的机会也就越多,况且此处灵炁无法补充,迟早流逝殆尽,还要寻到一处和慈姑较为接近的所在等候慈姑好些。”

    因起了此念,便收起精舍,随意行去,但时间需要参照才知流速快慢,没有数年光景,很难判断此处和阮慈到底是更加远离,还是略有接近如何,阮谦也只得随意走动,好在青华万物天中生机勃勃,又无有什么精怪,也无需担忧自身安危,他在行走中对灵炁的消耗亦是十分低微,阮谦道,“若是每个区域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那么我反而是在行走中最能减弱时间流速带来的影响。这些灵炁倘若不遇斗战,还能支持百余年,倘若百余年间未有机缘,那便是我命中注定死在这里。”

    他便存了随遇而安的心思,索性四处游历,领悟天地道韵,因在此处,四周充溢的全是生之道韵,也无法回避接触,久而久之,阮谦反而对生之道韵有了些许心得,逐渐得到灵炁青睐。又仿佛从道韵之中悟出了一门小小神通,可以在体内减缓灵炁流逝,正所谓生生不息之意。他不由洒然笑道,“如此倒能多苟延残喘一段时日,但若命数不济,也是无用。”

    果然,虽则不断游历,对于不知时间流速的阮谦来说,或许是最佳对策,但即便如此,他无法锁定阮慈所在,在时之大道上又毫无造诣,只能任凭摆布,而体内的灵炁始终还在慢慢流逝,弥补的速度远不及消耗,不觉已是百余年过去,这期间青华万物天丝毫变化都没有,也不知阮慈是折损在本源之中,还是仍在本源处炼化灵机,没有脱身,又或者在阮慈的时间之中,此时方才只是过去了一瞬。

    阮谦此时,灵炁已是渐渐消耗殆尽,那极恶大道果然又潜入心底,轻声细语,诱惑他重投白剑怀抱。但阮谦其人却是硬气得很,心道,“我活着或永远不能实现心中的愿望,一事无成,愧煞人也。能全道而死,不改其志,也算是能稍微交代得过去了。”

    他心如铁石,将细语不断斩灭,哪怕此举会加速最后一丝灵炁燃烧,也毫无动摇。似他这样完全摆脱了极恶大道影响的修士,倘若自身意志坚定,白剑便是有千般本事,也不得其门而入,只得悻悻然退去,阮谦恍惚间似还听到一声女子轻哼,知晓是白剑使性子,即便识海外溢、五内俱焚,唇边也不由露出一丝微笑,正要将所有思绪排空,迎来入灭之时,却听得天上传来一声轻咦,一道似乎颇为熟悉的女声叫道,“谦哥,谦哥!”

    #

    又过了不知多久,阮谦体内,缓缓度入一丝菁纯法力,神识中又多出一本功法,乃是在诸多道韵之中转换联通的神通手段,这神通对其余修士来说,用处其实并不太大,但在绝境中求生却是再适合不过,阮谦凭借这一丝法力,将功法修持了仅仅一层,便觉得周围天地之中,不断有道韵灵花落入体内,与之前学会的生生不息配合,玉池之中,法力灵液缓缓恢复,已是在散功陨落的边沿,死里逃生,成功缓过了这一口气。当下便收束神念,不断修持功法,疗愈伤势。待到稍微恢复,不觉已是数十年过去,这才睁开眼来,只见自己身处一间茅庐之中,茅庐倚着两座山峰而立,山顶遥遥还有两间小道观,其中灵炁来往吞吐,从未断绝,显然两间道观都有主人,而且正在双修之中。

    虽然此处灵觉大受压制,但双方距离极近,此时他神识探出,对方自有感应,只见一道灵光从峰顶飞出,落下时化作阮容模样,欢喜笑道,“谦哥,你可康复了?”

    二人在天外相见,自然有一番说道,阮容也还罢了,阮谦对阮容在此实则一无所知,诧异之下不免细问,又问她怎么突破元婴,如今已是元婴中期,有阳神造诣。阮容道,“此处时间流速极快,我和慈姑分手以后,已有千余年过去,又是和道侣双修,修为进益得还算不错,但尚未和人斗法,只怕也是花拳绣腿,只是架势功夫。”

    又道,“谦哥,我道侣赠你一部功法,你可修持了几层?连那一丝精炁也是他赠给你的,洞天精炁,自有妙用,否则我怕是救不回你呢。”

    一头是道侣,一头是患难兄妹,倘若是寻常人家,哪有这样为自己道侣卖好的?阮谦听她这般说话,早知不对,面上已显了出来,问道,“我早知你对那姓柳的有些不同,嗣后听慈姑说起,太微门种十六待你格外不同,还松了口气,难道你——”

    阮容垂下头去,未有说话,阮谦神色大变,几乎要喷出一口瘀血,他虽然并不特别憎恨柳寄子,甚至还有几分尊重,但也视如寇仇,只是秩序较为靠后而已,阮容和柳寄子相恋倒也罢了,但竟让柳寄子救他,阮谦无论如何接受不了。他不责怪阮容和柳寄子双修,反倒是责怪她如此安排,而不是任他全道而亡。

    阮容和他自幼一起长大,家破人亡以后又相伴数年,如何不知阮谦的性子,此时一语不发,一脸任凭阮谦责罚的模样,但倔强却是暗暗深藏,阮谦直欲一掌拍死自己,却又想道,“我绝处逢生,又有了复仇的机会,如何能不珍惜?”

    当下便将死志暂且藏起,道,“这些先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昔年往事,你忘了吗?”

    夕照之中,阮谦死死望着阮容,目中几乎喷火,阮容轻咬下唇,摇了摇头,低声道,“未有一刻敢忘。”

    阮谦刚一点头,正要说话,便忽觉生之道韵开始动荡,片刻之后,阮容面上也显出惊容,轻呼道,“灵机动荡,看来是慈姑出事了。”

    她只知道阮慈是离开此地前去游历,方才有这么一说,阮谦却是心中一动,先忖道,“容姑已有元婴修为,但对生之道韵的感悟却还不如我灵敏?”

    他知道此事必有蹊跷,但应该问题不在阮容身上,而是自己有了不可知的变化,便暂且按下不提,只道,“或许不是慈姑出事,而是慈姑已然成事了。”

    二人话声之中,灵炁震荡仍在加剧,片刻之后,青华万物天已是地动山摇,双峰之上,两道灵光冲天亮起,却是阮容、柳寄子的本体正在相互呼应,阮容化身顾不得别的,化为灵光将阮谦一裹,往上冲去,下一刻那山川亦是崩裂分解,化为流光往某一处投去,阮谦大呼道,“此处空间已濒临湮灭,我们得从阴影维度遁走,你们二人随我来!”

    他浸淫极恶大道已久,此时犹然能够望见阴影维度,拉着阮容化身的手,在空中周折鱼跃,潜入山峰阴影之中,阮容化身气势一阵变化,刹那间由虚转实,变做本体,而她手中擎了一枚小小洞天,正是柳寄子本体所化,阮谦也知道洞天真人,唯有这般才能尽量减少对维度的干扰,一语不发,牵着阮容在阴影维度中回荡跳跃,终于前方裂隙在望,一行三人逃到了宇宙虚空之中。

    下一刻,便见到那青华万物天所在的小小洲陆,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不断折叠得越来越小,最终翻入了一个小小明珠之中,宇宙中骤然多出了极大的空地,那枚明珠翻翻滚滚,往远处不断飞出,而三人所在的虚空后方,不知何时已多出了几只大手,道韵震荡,你争我夺,同时向那枚明珠抓去!

    第410章 道祖争夺

    事涉青华万物天,道祖暗中窥伺,早在众人料中,此时的争夺并非阮谦三人能够插手,以阮谦的修为,甚至在此时道韵激荡的环境中要苟且偷生都是勉强,好在此时已经离开青华万物天,阮容手中那小小洞天逐渐绽放光彩,柳寄子化身显出,将二人笼罩在法力之下,道了声,“且先退!”

    容、谦二人虽然心性不一,但却都识得大体,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绝不会莽撞行事,反而成为诸般势力针对阮慈的抓手,阮容先发出灵机,和柳寄子呼应,运转双修功法,阮谦亦道,“我来引路?”

    柳寄子摇头道,“白剑!”

    阮谦其实还未来得及和阮容吐露自身际遇,以及现身青华万物天的原委,白剑修持的大道,亦是秘不示人,柳寄子却仿若已有所知晓,这自然是他感应功法修得好的缘故,只是此时也难以细究这些,阮谦知晓柳寄子的意思,如今青华万物天本源显然已被炼化,方才能够大小如意,这是白剑垂涎欲滴之物,此时定然虎视眈眈,若是一行人遁入阴影维度,那处是她的道域所在,便有被擒下作为人质的可能。

    且不论阮慈届时会否救回他们,容、谦自不愿沦为阶下囚,阮谦一语不发,投入柳寄子洞天之中,柳寄子周身道韵点点,乃是他所修持的那隐秘大道,在此时的气势场中要占据一点地步,安顿自身。只是宇宙虚空之中,时间大道、交通大道、超脱大道、风之大道、超脱大道,还有那隐隐约约的极恶大道,甚至连火之大道、功德大道、命运大道以及几种陌生大道,全都崭露头角,把气势场搅得乱成一团,柳寄子这隐秘大道如何能够立足?这也是青华万物天那枚明珠是远离他们而去,否则身处这么多道韵争抢的中心,三人早已没了命了。

    饶是如此,柳寄子的气势也是眼看如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可能熄灭,他却不慌不忙,口中只是轻道,“还请道友护持。”

    话音刚落,阮容身后便是一股柔和道韵沁出,将二人护住,此道韵柔和荡漾,仿佛和其余所有道韵都不冲突,正是情之道韵。只是其余道韵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原本并未留力照应柳寄子二人的其余道祖,此时虽然相争之势不减,但却默契地都绕过了情之道韵所在,冥冥中还有人冷哼道,“疯子,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了,此物你焉能不争?”

    此时那明珠翻滚之中,不但所经之处时光流速变得极慢,而且空间仿佛也被折叠,无论如何都无法远去,但也很难被时、空大道之外的其余道祖捕获,而时、空大道之间又在彼此争斗。使其逃不出也得不到,阮容身侧,一道低沉女声柔和道,“此物已有主,争也无用。”

    阮容正细心品味道祖之间错综复杂的争斗局势,更是暗惊怎么连空间道祖都现身争夺,若非柳寄子博闻强识,甚至很多修士根本不知此道早已为人所合,只是其道祖一向低调,几乎从不掺和宇宙道争,更是无有道统流传,许多道祖都猜测此乃某一道祖暗中所合的第二道,乃是大争中的伏笔,此时却也已现身。听了情祖话声,心中猛地一动,忙道,“若已有主,那她——她——”

    这问的自然是阮慈了,情祖微微一笑,道,“太一,你既知此物依然有主,为何还不放她出来。”

    话音落下,远处仿佛有人轻叹了一声,便见到适才青华万物天所在之处,一道身影由淡转浓,缓缓化现。阮容神念之中传来柳寄子思绪,这才明了,原来太一君主竟是刹那间减缓了阮慈身上的时间流速,将她囚禁在了时间里。直到此时,知晓青华万物天已为阮慈所得,方才将她释放出来。只是似乎思绪之中仍存疑虑,阮慈身形闪烁了片刻,直到她周身太初道韵绽放,方才能对抗时间法则,在虚空之中彻底凝实身形。

    她身为未来道祖,又炼化了青君残余,虽然才只是元婴修为,但又要比阮容好得多了,气势几乎能和柳寄子相较,虽然甫一现身,四面八方的目光便都投注过来,无形中亦是沉重压力,但阮慈却并不在意,她面色微有一丝苍白,似乎在青华万物天本源里经过一番艰难历练,此时气息尚未完全匀净,只将神念四处一扫,便道,“你们都在看什么?”

    言罢,伸手往远方一指,但在道韵降临青华万物天所化明珠的那一刻,空间突然重重延展,令她判断中的方位有了极大变化,下一刻方才折叠回原状,虚空之中,又现出一只巨龟,隆隆地道,“太初,我已封闭大道,你是如何收束时间线,干涉青君命运?你斩去的过去未来,连我都感应不到,你令我不安。”

    原来命运道祖在此,是因为自身权柄被人触动,时祖问道,“你已达成我的心愿?但你道韵分明没有改易。”

    洞阳道祖伸手一挥,众人的交流突然变得极为滞涩,只有他的神念丝毫不受阻碍,发声道,“太初,回头是岸,你还来得及。”

    众人你争我夺,各有权柄,道韵交杂,几乎又有失控之势,阮慈神色渐渐不耐,忽然厉声道,“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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