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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人臣风骨应犹在】①

    姚元崇和宋璟一同在丽正殿前方的空地上站着,等待宦官通报归来。六月末午时的日光正毒,姚元崇从政事堂一路走来,又站了一会儿,便觉有些头晕,若非宋璟在一旁笔直站着的同时,伸手搀了一下,他只怕便要十分丢人地躺到东宫了。

    转眸瞥了一眼宋璟,见他冰块一般的脸上分明已经有汗,身姿却仍是挺直得要命,姚元崇不禁暗叹,毕竟比自己小了十二岁,就是不一样啊。

    姚元崇本职虽为兵部尚书,多年以来也经常出将随军,可大多都是处理各类文书,运筹帷幄之中,且又年过花甲,自然是受不住太久暑热的。宋璟向来都是那么站着的,跟他的性子一样,宁折不弯,这么多年以来早成习惯,至于暑热,其实他也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了,但是他的意志不允许他倒在这里。

    小宦官并没有让他们等多久,很快他们就听到了太子殿下惊怒的声音:“怎的就让两位相公站在烈日之下?!”

    姚元崇刚要行礼,道一声“无妨”,可刚一抬眼,见到撑伞疾步走来之人,便不由怔了一下,动作也停了,要客气的话也换成了一句低喃:“竟然是她……难怪……”

    姚元崇的低喃并未逃过了宋璟的耳朵。宋璟虽心下奇怪,表面却仍是面无表情。他只是稍稍注意了一下那自太子身边走来的宦官,不禁皱了皱眉——这宦官的身姿虽与男子之挺拔一般无二,可这相貌……未免太过女气。

    然后他才注意到,那宦官分明不过少年,穿得却是浅绯色的官服。他双眸微眯,神色又冷了几分。

    姚元崇和宋璟站在烈日之下的事,萧江沅是丝毫不知的。她只是想到外头日光烈,便为李隆基拿了一把大伞。刚一出殿,见到阳光之下的姚宋二人,她便微笑稍敛,似不经意地瞥了身边的小宦官一眼。才听李隆基怒声,她便已撑起伞,朝姚宋二人走去。

    李隆基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东宫就跟个摆设似的,里头的人不说帮自己吧,不给自己惹祸都做不到?未及深想,本能已经让他勃然大怒。他紧随萧江沅之后,亲手为姚元崇和宋璟撑伞,急忙地道:“此乃三郎驭下不足之过,还望两位相公莫怪。”说着便发落了方才的小宦官,“你如此不知敬重国之栋梁,怎配做我东宫内宦?来人,把他带下去,杖责二十,送还内侍省!”

    在东宫驻守的禁军立即出列两人,把挣扎求情的小宦官带了下去。

    宋璟对那个小宦官连看都不看一眼,姚元崇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眼珠缓缓一转,便听太子声调一柔:“寒舍虽未置冰,却也要比外头凉快一些,还请两位相公切莫推辞,赶紧随三郎入殿解暑。”

    姚元崇和宋璟朝李隆基行过了君臣之礼,才依次道:“殿下不必客气,老臣说几句话就走。不过若是殿下心中过意不去,不如便让这位宦官撑伞送老臣等回政事堂,如何?”

    小宦官被带下去之后,李隆基身边便只剩下萧江沅一个宦官。听姚元崇这样说,李隆基先是看了萧江沅一眼,笑道:“既然姚相公都开口了,三郎岂有不允之理?”说着转头吩咐道,“一会儿,便由你送两位相公回去。”萧江沅自然恭敬应下。

    宋璟道:“姚公与臣匆匆来此,自是有话要对殿下说。不过在说那些之前,臣还有一事想要向殿下进言。”不等李隆基欣然同意,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内宫宦官,最高不过四品,自大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位高权重之时,今日臣却见到了端倪。”

    宋璟目不斜视,面色淡淡,侃侃而谈道:“眼前这位宦官,臣虽不知其名,亦不知其为人如何能耐几何,但区区少年就位居五品,未免太过儿戏。还望殿下多加注意,汉末之乱始于外戚与权宦,大唐绝不可步之后尘。”

    一番话说完,宋璟又看了看萧江沅,见她面不改色,心下不由一凛——此人非同寻常,才更容易引出祸端。又见她腰板挺直,宋璟只觉分外别扭,不禁挺了挺自己的腰板,让它更直了些。

    姚元崇的表情变了又变。他似在忍笑,又有些无奈,饶有兴趣地看过萧江沅一眼,又抬眸去偷看李隆基的神色。

    早就听闻了宋璟刚直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他可真不客气,上谏天子,下谏储君,不愧是做监察御史入仕的。听宋璟说的是萧江沅,也不管人家就站在自己面前,说得直截了当毫不留情,李隆基也觉得十分有趣。

    看到萧江沅一副完全没听到的模样,他便更愉悦了:“宋相公说得是,三郎一定注意。”

    宋璟点点头,道:“还有便是,太子殿下虽让臣等重新得以拜相,臣却从不当此事是殿下对臣的恩惠。殿下身为太子,为国举荐臣子理所应当,至于选择臣,自然是殿下觉得臣于国家而言,有助而合适,与私情无关。”

    他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姚元崇接过了话头:“当然,殿下开口,自然可以举荐他人,如今却是臣等归来,殿下终究还是帮到了臣等,成全了臣等报国之心。所以,臣等今日来到东宫是要拜谢的,但也要告诉殿下,臣等不会因此而依附殿下,成为殿下的党朋。臣等是大唐的官员,天子的臣卿,一切自当以大唐与天子为先,还望殿下谅解。”

    听完这一直一圆一席话,李隆基颇赞赏而崇敬,一时情不自禁拱手一礼:“两位相公如此清正,请受三郎一拜!”

    见李隆基没有任何不虞之色,反倒是这样的反应,姚元崇和宋璟忙侧身避过太子之礼,同时相视一眼,对当朝太子的印象不由更好了些。

    李隆基笑道:“三郎知道两位相公担忧的是什么,两位大可放心,三郎并无结党以抗衡姑母之想。毕竟姑母是长辈,就算有什么……自有天子去管,三郎乃是晚辈,实在没什么好说。且如今,大唐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一旦三郎与姑母相争,势必又会引起一番朝堂上的动乱,三郎怎会为了一己之私,便置大唐于不顾?姑母这一生颇为不易,我身为亲侄,就该顺从退让些。反正三郎已经是太子了,没什么好争的。三郎尚有许多东西不懂,还是先潜心学习才是。”

    姚元崇正细细地品着李隆基这番话,宋璟已经开口道:“殿下此言差矣。”

    李隆基谦逊地道:“还请宋相公指教。”

    “不敢。”宋璟淡淡道,“殿下的意思是,日后殿下不仅不会与镇国公主相争,还要顺从退让,这在臣看来,绝不可行。太子就是太子,公主也只是公主,各自有各自的权利,井水不犯河水。镇国公主如今插手朝政,实属僭越,长此以往,于国无益,太子身为国本,怎能不予规劝,规劝若是无用,怎能不与之抗衡相争,以护正统?”

    姚元崇笑了笑:“启殿下,宋相公的意思是,现如今相安无事,殿下想要顺从退让及潜心学习,并不无可,若有朝一日国家因此再度陷入危机,殿下就要再度挺身而出了。届时还望殿下以国家大义为重,切莫因骨肉亲情而心软,犯下大错。”

    李隆基恍然一笑:“三郎受教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姚元崇与宋璟便以宰相会食为由,离开了东宫。萧江沅自然是跟着他们的,一路之上寂然无声。宋璟自是目不转睛,走向哪里就直直地看向哪里,姚元崇则时不时地看向萧江沅,心下念念叨叨。

    嗯,较之从前长大了不少,衣服都能撑起来了。

    个子高了,人却瘦了,不复当年……嗯,可爱吧,却真是又美了不少。

    她上一个主人还是天后,现下就站到了太子身边,真不知是巧合还是她眼光实在精准,不然谁来解释解释,怎的她跟随之人,要么是皇帝,要么是未来的皇帝?

    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从未丢失过忠贞。

    待到了政事堂,姚元崇才朝萧江沅微微一笑:“别来无恙。”

    宋璟眸露诧异地看向姚元崇和萧江沅,微微皱眉,只看不说。

    萧江沅也微微一笑:“当年天后便说过,姚相公早晚都要回来的。”

    姚元崇双眸一亮:“当真?”

    萧江沅颔首道:“当真。”

    姚元崇不禁抬首,看向了乾陵的方向,默然良久方叹了一声:“都已经五年了……”感慨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和宋璟要是再不回去,只怕其他宰相们便要饿死或气死了,他可不想刚拜相就罢相,这可太丢人了,便道,“昔年人臣风骨犹在,不知绢帕主人一如往昔否?”

    萧江沅浅笑自若:“术可千变万化,道却始终如一。”

    姚元崇静静地凝视了萧江沅一眼,终于点了点头:“既便如此,姚某与宋相公也是容不得宦官参政并权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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