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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边山寒[种田] 第8节

    这事邱货郎心里有成算,和李茂贤合计了一下用粮食该怎么换糖。

    叔侄俩把这事定了以后,李茂贤又说过两天往府城捎信,问他有没有要跟邱二郎交代的。

    邱二郎是邱货郎的弟弟,虽然下湾子村和杨树村离的不近,邱二郎和李青瑞俩人投缘,从小到大也常走动,这次一起去的府城,也走了好几个月了。

    邱货郎挠了挠脑袋,他就认得几十个字,却不会写,只能劳烦李茂贤在信中替他转告,家里一切安好,不要担心,让他早点平安回来。

    眼看快到晌午,李茂贤留下麦芽糖起身要走,邱货郎不肯收,俩人撕扯了半天,最后留了一半。

    从邱家离开后,走过下个村子,父子四个到了一个阴凉地方,坐在树下把带的干粮饼子吃了,然后往家走。

    到了家,李茂贤把今天的事情一说,陈氏立刻将厢房中的麦子都拿了出来,有十多斤的样子,能做不少麦芽糖,倒是糯米只剩下了一个底。

    避开家里其他人,去到东屋,陈氏悄声道:“咱家可就只剩下一百二十文钱了,你要给老大捎东西,可就没钱买糯米了。”

    沉默片刻,李茂贤道:“糯米先借着,等邱货郎卖了糖,就能还了。”

    陈氏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承了,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李茂贤拦住她,“我去吧,上个月断了药,你腰得注意些,别再着累犯病。”

    李茂贤刚从县城回来,陈氏本来想让他歇歇,听到这个,只好留在家里。

    这些年她的腰疼的毛病可是花了不少钱,还是介在点好。

    李茂贤出门一趟,跑了好几家才凑上一百斤糯米,回来以后把笔墨拿出来,给大儿子写信。

    这一天,李青文走了好几个时辰的路,累的快散架子了,回来躺在炕上就睡着了,晚饭都没吃。

    知道他累坏了,李青宏和李青风也没叫他。

    李青文傍晚时候醒过来,麦子都已经泡上了。

    生麦芽这两天,李茂贤按照小儿子所说,把过关步骤详细写下来,带着棋盒和书信去了县城,书信有两封,一封给李青瑞,另外一封是写给江淙的。

    柳山县离洪州太远了,没有办法直接送信过去,府城那边商队多,李青瑞可以从那里托人带信,如果实在没机会,那便罢了。

    其实,李青瑞年初走时就带了一封给江淙的信,不过那个时候李青文还没好,现在人好了,这等大好事还是应该要告诉恩人。

    送走了东西,李茂贤听小儿子的,在门框上钉个楔子,准备拉糖用。又在房子西边架了一口锅,怕到时候忙不过来。

    姜氏到前院借了小石磨回来,又把去年新扎的盖帘和篦子拿出来清洗晾晒。

    李青文和哥哥们上山捡柴禾割草,也一直没着闲。

    待到麦芽长好那一日,李家的人便开始忙乎起来。

    一百斤糯米可不少,晒了半个院子,引得村里不少的小孩子围看,李青宏站在院子中间,看到有鸟飞下来啄食就赶走。

    熬糖占锅,所以黄豆和黑芝麻早早地就被炒好,被李青风用小磨磨成了粉,还用细筛仔细筛过,比上次捣的可细多了。

    洗好的麦芽被切碎,和糯米充分搅和后,发酵的时候能歇几个时辰,顺便把饭提前吃好。

    过滤糖水后,外面的锅果然派上了用场,三口大锅同时开始熬糖,这个时候铲锅是最累的,不能停歇,糊锅的话,损失可就大了。

    除了李茂贤一个人管一口锅,另外两口都是几个人轮流上,累了就歇会,一直搅,胳膊就受不了了。

    好在家里有粗树枝可以烧,要不光添柴禾都忙不过来。

    第10章 货郎

    熬糖的时候是大晚上,即便味道随着热气传出去,也没有人上门看热闹,倒是省了应付的气力。

    熬的差不多的时候,陈氏和姜氏开始做字糖,李青宏和李青风接管屋里头两口锅,李青文要指导贴字,没法分心。

    做字糖不难,但是在昏暗的油灯下想要看真切,确实有点费眼睛。

    李青文暗下决心,下次一定不能在晚上熬糖。

    也不知道字糖卖的好不好,暂时只做了十斤,还剩下两斤芝麻面,这并不是多的,等会有别的用处。

    这次做的多,熬糖的时间就久,待第一锅糖液熬好时,都能听到村子里的鸡叫声了。

    特意把没口锅中的糖水弄的不一样多,陆续出锅,错开时间才好拉糖。

    这次糖多,不能用双手拉扯,糖一头挂在木楔子上面,一头用干净的木棍穿过,李茂贤手抓着木棍,将糖拉长后再套在木楔上,不停的重复。

    与此同时,李青文也舀了糖汁把剩下的芝麻面给和好。

    待糖拉成白色的时候,用麻绳绞掉一段,李青文不顾烫手,赶紧把白色的糖和黑色的芝麻面搓几条圆,再擀几片宽窄不一样的面片,按照顺序叠放好,最后再包裹上黑白的面皮。

    越热,糖越容易拉伸,如果凉下来,不容易塑形,没有手套,李青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还是像做字糖那般将糖团拉扯开,到差不多宽窄,用刀切开。

    昨晚李正亮被娘亲赶去和弟弟睡觉,早早的就爬起来,在桌边围半天了,伸手拿起一片切好的糖块,“哇”了一声,“黑色的耳朵,黑色的鼻子,黑色的眼睛,这上面好像有一条狗!”

    姜氏盯着糖块半天,道:“仔儿,这不是字?”

    李青文点头,道:“嫂子,这是个熊猫头。”

    “啥是熊猫?”好几个人问道。

    李青文想了想,道:“天底下最招人喜欢的一种熊……”

    “哎,还真挺像的。”陈氏一脸纳罕,“瞧瞧,这双黑眼睛可真大,看上去是挺稀罕人的。”

    李青文:“……”大的不是眼睛,而是黑眼圈。

    “仔儿可真厉害了,竟然能在糖里画画。”姜氏将那熊猫糖果两面翻看,一脸的不可思议。

    “小叔,这熊为啥跟狗这么像?”李正亮一本正经的道:“七奶奶他们家的狗就长这样。”

    “狗脸没这么圆。”李青宏看的仔细,“耳朵也不是这样的。”

    李正亮立刻把糖扔到嘴里,大声道:“我把狗熊吃了!”

    大家一阵哄笑,笑过赶紧去替换李茂贤,拉糖也不是轻省的活。

    等三锅糖拉好,天都大亮了,全家人熬了一个晚上,切好麦芽糖后,赶紧躺回去补觉。

    李青文昨天多睡了半天,还没有那么困,他做熊猫糖的时候手心被烫的不轻,现在疼的厉害,躺了一会儿也没睡着。

    陈氏回屋没有立刻睡觉,先是在柜子里翻寻了半天,找到一个小盒子。她拿着盒子到西屋,见小儿子弯着身子躺着,知道他没睡,小声道:“仔儿,手疼不?”

    李青文闻声翻身起来,陈氏把他手拉过来一看,两个手心通红,倒是没有起泡。

    心疼的不行,陈氏把手里的盒子打开,沾着里面白色的油膏给李青文抹在手心上,“这是獾子油,管烫伤的,这两天注意别沾水……”

    抹了油膏后的手心不那么干巴巴的疼了,李青文连连点头。

    “这事教给娘,以后仔儿就不用受这个罪了。”陈氏说道。

    李青文摇头,“娘,以后干活多了,手糙了就不怕了。”

    看到他这么乖巧,陈氏不由得想起从前小儿子不明白事时的那些风言风语,鼻子一酸,拍着李青文的手臂,“油膏我放在旁边,疼了你就抹点。”

    怕油膏沾到炕上,李青文正琢磨这手咋放能舒服点,就看到他三哥的手摸索到他身下,没摸到湿,就自觉的缩了回去。

    李青宏看了弟弟近十年,李青文知道习惯一时半会改不了,他和他们都需要时间来适应。

    柳山县周边有通向不同方向的十几条路,每一条路向周边延伸,连通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村子。

    离县城近的村子通常比山沟里的村子要富裕,村民们种地也不耽误把家里种的菜啊,山上捡的柴啊,家里养的鸡鸭什么的拿去县城卖。

    这样的进项乍一看不多,但架不住日积月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下来,家底可不是一点点丰厚起来。因着有这样的好位置,县城附近的村子娶媳妇都很容易,媒婆说亲都一个劲的说,抬脚几步就进城了,县城赚钱可比土里刨食儿容易的多,嫁过来就是好日子。

    那些窝在山沟里的村子可就没有这么风光了,那里的人大都只种庄稼,吃多少全看老天爷的脸色,有些人甚至从出生到死都没有到过县城。

    偏远闭塞的村子也不是完全不通外事,每年都有人到村子来收税粮,壮丁被官差拉去服役,这些人村民不会靠近,他们知晓外面的事情大都靠的是货郎。

    每隔一段日子,山间的小路传来铃铛的声音,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孩子耳朵比狗还厉害,向村口的小路上疯跑过去。

    挑着担子的货郎才露头,就被一群孩子围住了,担子前后的两个箩筐,是孩子们盯着的地方,这里装着很多东西,有花花的纸片,也有甜到心坎的点心。

    货郎到了村里的大树底下,好心的大娘舀了一碗水,货郎喝完,给了大娘小孙子一块手指肚那么的白色硬物,道:“乖伢,吃吧,甜的。”

    四五岁的小娃娃用舌头舔了一口,眼睛兀然亮了,“好甜!”

    他一下一下舔的高兴,旁边一圈的孩子看的直流口水,叽叽喳喳的问这是啥。

    “这是麦芽糖,上好的粮食做的。”货郎用衣衫扇着风,虽然现在最热的时候过去了,可几十里山路走下来,还是汗流不止。

    馋的受不了孩子便跑去家央求大人,大人的衣角被攥住,有心软的一会儿就被说动了,到大树下问货郎这糖怎么卖的。

    货郎说用粮食山货换都行,一斤谷子或者干蘑菇半斤糖,高粱要多些,二斤高粱半斤糖。

    小村庄在山里头,没有成片的地,都是在山坡上,一块块的,大的也就一两亩,小的就半个院子那么大。只是他们这边山都是土的,犄角旮旯都种上了庄稼,一年下来,收成还不少。

    今年年景还好,算起来可能会多收几斗粮食,日子不那么难的人家便爽快的换个一斤半斤的糖,拿几块给孩子甜嘴,剩下的过年过节招待客人用。

    不过,村民们大都用小米来换糖,这东西比高粱味道是好些,但一斤小米顶不二斤高粱能填饱肚子。

    看有人换了糖,其他孩子就更眼馋了,拍着胸脯跟爹娘说,以后少吃多干活,不乱跑,上山多摘点蘑菇云云,软磨硬泡,最后也都如愿了。

    大树下,除了孩子就数女人最多,用糖把自己家孩子嘴巴堵上,女人们便开始换自己想要的针头线脑和油盐酱醋,能用东西换的一定不会花钱。

    村里人出去卖粮,独轮车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到了县城,粮食铺子的人挑三拣四,又晒又过筛,还要分个上中下三等,最后唉声叹气的拿回来几十上百个钱。

    钱难挣这事情像是烙印,深深的烙在每个人的脑子里。

    针线和过日子用的东西是必不可少,这个能换的东西就多了,可以用鸡蛋,兔子皮,马的鬃毛,人的头发等等,头发当然不是剪下来的,平时梳头掉下来的不要扔掉,搓一搓缠在一起,家里人多的,一个月能攒一大团。

    铃铛随着风响个不停,越来越多的人过来换东西,货郎担子里的东西换成了粮食和杂七杂八的东西,天黑后找相熟的人家借宿,晚上和家里的老人说半天话,明日便挑着担子离开村子。

    走时村子的孩子还跟出去老远,问他啥时候再来,货郎笑眯眯的回应,接下来孩子们就有了甜甜的盼头。

    七十斤的麦芽糖邱货郎和邱老爹几天就换完了,字糖和熊猫糖被邱货郎拿到县城的铺子,因为新鲜讨巧,卖的很顺利,字糖吉祥,熊猫糖得小孩子喜欢,就算不是很甜,也不愁卖。

    邱家父子推了二百多斤粮食过来,李家做糖卖钱的事情很快就在杨树村传遍了。

    村子里的土墙还没有李青文高,各家各户都挨着,谁家有点啥事都瞒不住。前后左右住着,谁家一天三顿饭吃啥都门清,李青文家熬糖动静不小,村里人一开始只知道是做什么吃食,见邱家父子上门,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有人问起,李青文家也不避讳,大方的说了。

    村里头人怎么说李青文不在意,有了钱和粮食,他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次做糖的盈亏,最后发现,七十斤麦芽糖才赚三五十斤粮食,字糖和熊猫糖卖的钱折算成粮食更多。

    其实两种糖用的粮食都差不太多,不过因为买的人不一样,价格才有这么大的差别。

    换麦芽糖的都是普通的百姓,为了给孩子弄一口甜的,买字糖和熊猫糖的更多的瞧着稀罕,家里不差那么一口糖,贵个一两个铜板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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