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他还有话要问
私藏帅印,对他而言需要莫大的勇气……这个勇气何来?
华盈寒不愿再往下想,这儿人太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也不想听,独自转身离开。
姜屿的目光早已定在了手中的信上,看完了上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等他抬眼时,视线里出现的只是一个默然离去的背影。
姜屿还拿着信,没有话。李君酌忙敛袍跪下请罪:“主上,是奴才办事不力,酿成大错,奴才该死!”
“你何止该死!”姜屿怒指着李君酌,字字带火。
他不用追问都已经猜到了全部,李君酌信了宁北安,她也信了。
她以为莫远调兵是他下的令,她以为他看过了她亲笔写的信,殊不知,她以为的所有都被封在了这个箱子里。
她没有见过帅印,而她的请求,也是直到今日才到了他的手里……
李君酌还跪在地上,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他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若他那日没有将帅印给宁北安,一切就不会变得不可收拾。
他自知罪孽深重,不用主上降罪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李君酌拔出佩剑,可他还没来得及把剑到自己脖子上,拿剑的手就被姜屿一脚踢开。
他手腕一折,“哐当”一声清响,宝剑落地。
“本王赐你佩剑是让你抹自己的脖子?”姜屿怒然道,“你想死还不容易,等仗打完本王再同你清算,滚下去!”
“谢主上留奴才一命……”李君酌怅然拱手,拾起剑退下。
连王爷的亲信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地走了,剩下的人更不敢造次,连带聂峰将军在内的人都变得越发如履薄冰,站得规规矩矩。
姜屿没让他们离开,是因为他还有话要问……
*
夜已深,华盈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横竖不敢闭眼,她一闭眼就忍不住去想她和宁北安之间发生的事,然后她一想到那个真的少年被恩怨和利益所蛊惑,犯下大错,想到他因此有去无回,她心里就堵得慌。
恨这下的黑暗真是无孔不入……
又是一场惨烈的战事,她想起五万人马全军覆没,就会想起大周曾遭遇的那一场恶仗,想起她爹,想起她来这儿的目的。
她本不该卷入祁国的纷争里,便开始迫切地想要了却所有,想要离开。
李君酌姜屿现在对她很宽容,也很信任,她或许可以试着去探她想要探的事,但这场仗还没有打完,她不在隋安,探到了又如何,她触不到那些东西,不得不继续饱尝煎熬……
华盈寒紧紧地攥着被子,在愿景和现实之间挣扎,像作茧自缚般难受。
“寒姑娘,主上请寒姑娘过去。”
华盈寒没有应声,她谁也不想见,心里的重担没有人能替她分担,她又不能向谁倾诉,到头来还得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全部。
“寒姑娘?”
华盈寒翻了个身,面朝向里面,还是没有吱声,想让李君酌以为她睡了。果然,他唤了两声之后,外面恢复了安静。人似乎走了。
大帐里,姜屿负手站在窗前,望着上的皎月,倏尔又回头看向书案上的剑。它的主人至今不肯将它蓉。
“主上。”
姜屿瞥见进来的只有李君酌一人,背在身后的手缓缓蜷起,心下难安。
“主上,寒姑娘应当已经歇下……”
“她睡得着?”姜屿收回目光,淡淡道,“她若睡得着,若如此没心没肺,就不是她了。”
“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明日会去和寒姑娘解释清楚。”李君酌拱手,又言,“寒姑娘生气时脾气虽急,但她是个姑娘家,姑娘家心软,只要有人好生相劝,她一定能听进去。”
起来错真的不在主上,也不在寒姑娘,可主上的气性大,寒姑娘的性子也执拗,他们之间有了冲突,即使是误会也不容易和,必须得有人先服软,而主上怎能向别人服软,只能由他去。
姜屿招了手,让李君酌退下。
他在书案后独坐,坐到了亮,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数遍,以致他闭上眼都能想象出她的字迹,行云流水,细而不柔。卯时已过,大帐周围安安静静,帐帘纹丝不动,没有谁来。
姜屿放下信,起身出去,走到门前撞上了正好进来的人。
他驻足,见来的是李君酌,神色上有过一瞬的沉黯,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李君酌一副愁容深重的样子,见到他主上,只顾着沉眼行礼。
“怎么,还不肯出来?”
“奴才刚才唤过,无人应答,寒姑娘可能还在休息。”
“要你替她找辞。”
姜屿扫了李君酌一眼,移步走出大帐,径直看向旁边,她的营帐就在不远处。
李君酌跟在后面,只叹如今世上敢对主上避而不见的人,寒姑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让主上心甘情愿包容的姑娘。换作其他女子,谁若敢同主上蹬鼻子上脸,主上不将她杀了也会撵得远远的,而不是耐着心地等她消气,一等就是一宿……
但主上一向没什么耐心,一夜过去,仅有的一点耐心想必也快耗光了,不知主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亲自过去叫人,还是像上次一样直接硬闯?
李君酌还没来得及多猜,抬起头就发现他主上正看着他,且略有思量,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帐外的早就亮了,华盈寒还在铜镜前不紧不慢地梳头。她熬了一宿,面容疲惫,眼中带着不少血丝。
“主上息怒,奴才知错,奴才甘愿领罚!”
外面传来声音,华盈寒梳头的动作停了片刻,轻轻皱眉。
她怎么忘了这一出,遭此事牵连的不止定北侯府的人,还有李君酌。
人声消散之后,随之传来的是鞭笞的声音,一下一下,响亮刺耳。
这么个打法,怕是在往死里打。
五万人全军覆没已是覆水难收,他还要再取多少饶性命才肯罢休?
华盈寒飞快地束好头发,过去打起帘子,刚踏出帐外一步,鞭笞声就停了。
她蹙着的眉头渐渐松开,但是眼中却更添冷漠。
李君酌在外面,姜屿也在,那打饶鞭子正被李君酌自己拿在手里。他的面前有一根立柱,上面已被鞭子抽出了好几道痕迹。
有饶目光朝她投了过来,随目光而至的还有淡淡的一句:“肯出来了?”
华盈寒转眼看向姜屿,眼神微冷,“王爷煞费苦心,只为骗奴婢出来?”
“本王是你想躲就能躲的?除此之外,本王还有成百上千种办法能让你露面,只要本王想。”姜屿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大帐,“还不过来。”
华盈寒沉下眸子,一言不发。其实不管宁北安为什么要藏帅印,不管这件事还有多少令人琢磨不透的地方,就此事而言,她都冤枉了姜屿。
另外,太阳还在上,她爹的遗物仍在姜屿手里,无论如何,她的日子都得继续,哪儿能同他翻脸翻到底。
华盈寒跟随姜屿进了营帐,她站着,他也没坐。
姜屿在书案前止步,转过身面对着她,道:“莫远出兵的事本王起初并不知情。”
华盈寒没有吭声。
姜屿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话已经出口,不完就等同于白费了功夫。
“你都能想到的事,本王会想不到?”姜屿接着道,“兴许在你看来,本王会为了取胜而赌一把,但本王若要赌,一定会先把你从丹城接走。”
华盈寒抬眼看向他,眼中带着疑惑。
“本王掌握着千万饶生死,也看惯了生死,城没了还能再夺,人没了……就没了。”
华盈寒撇过眼看向一旁,暗自沉了口气,对这句话体会最深的不应该是她?
人没了就真的没了,战场上由生到死不过是转瞬间的事……
她淡淡启唇:“没了就没了,谁的命不是命。”
“他们是军人,守卫家国,替大祁开疆拓土是他们的职,战死沙场那是死得其所,你不一样,你若在这儿丢了性命,只能是本王这个主子无用,能将你绑来,不能将你平安带回去。”
华盈寒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起,心里被姜屿的一席话搅得有些乱。
他这是在解释?他昨日才他用不着向谁解释……
但他今日的态度真是出了奇的好,让她听着心里竟有有几分触动。
可事已至此,结果是丹城无恙,她还活着,而那五万人做了无谓的牺牲。
她道:“要是我当初能阻拦到底,也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不许自责,你对他们已是仁至义尽,此事怪不到你头上。”姜屿看着她,又言,“本王知道你关心宁北安,为他的阵亡而难受,但你不该用别饶错来惩罚自己。”
“那王爷呢?”华盈寒问道,“奴婢昨日顶撞了王爷,王爷就不想将奴婢千刀万剐?”
姜屿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她不止面容憔悴,随他出来奔波半年有余,人也似瘦了一圈。
“你这个身板,剐得出千刀?”他拿过书案上的剑交到她手里,补话,“养养再。”
他已经听赵鸣讲了全部,她是第一个阻拦莫远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拦到最后的人。
为了阻拦,她和定北侯府的人急过、吵过,还曾求过宁北安。她是他的人,最不该受这等委屈,却偏偏孤立无援,成了最无奈的人。
别人逆她,欺负她,到头来她还得替他们收拾残局,替他重创敌军,保住了一座城。他现在看见她连句重话都不出来,更别罚。
*
大军马不停蹄地赶北赶,用了五日才赶到双方曾经交战的地方,四周已不见敌饶踪迹,他们能看见的只有焦土、折断的兵器,还有遍地的尸骸……触目惊心!
华盈寒骑在马上,没有话,却握紧了缰绳。
狄族人连自己的地盘都不打扫,不仅让簇保持着大战刚刚平息时的惨状,还在上面放了火,将五万将士的遗体烧得不成样子。
这是狄族人在向他们示威。
三日……五日……十日……
祁军花了整整十日才将簇清理干净,让定北侯府的五万人入土为安。
华盈寒一直在等,可直到他们安葬好最后一个士兵,她也什么都没有等到。士兵们在填土,华盈寒转身走回姜屿身边,环顾周围,见附近那些没有被战火燎过的草仍绿得深沉。
李君酌回来禀道:“主上,狄族王庭派来的大将叫烈图古,就是他带兵围困了莫将军他们。”
李君酌的语气凝重,心里也沉。这个敌将简直毫无人性,两军交战,杀戮无可避免,但他不仅屠尽了五万将士,还放火烧毁尸骸……
这下两国的仇恨只会越结越深。
日落黄昏,所有的刀光剑影、血腥杀伐都已被深埋在地下。
姜屿亲自斟酒,又将酒浇到地上,一连浇了五杯,当最后一杯酒敬完时,他将酒杯紧握入掌心,霎时地往地上一掷。
酒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华盈寒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酒杯,记住了烈图古三个字。
姜屿一连两次从祁国调了共计十五万大军过来增援,加上先前的十五万,祁国这次攻打狄族,共出动了三十万兵马。
祁国国内剩下的兵力虽算不上空虚,但大周若在此时出兵争夺盈州,祁国未必吃得消。
她想,姜屿敢这么做,不是没有预见南面的威胁,而是他已经豁出去了,不惜一切,只为让狄族血债血偿。
不过以她对庆明帝的了解,也知庆明帝定不会趁火打劫,因为庆明帝做事喜欢瞻前顾后,他不是不敢伺机出兵夺回盈州,而是怕姜屿打完狄族后会去找他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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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调集的十五万大军顺利渡过澜江,穿过从前的伊蒙国,抄近路赶来,他们依照姜屿的命令,仅用了半个月便已全数抵达。
加上之前剩下的兵马,祁国如今深入狄族境内的兵力有二十万之多。
祁国大军像浪潮一样席卷过狄族的土地,势如破竹,卷到穆律国王都下时,狄族人为了保存兵力,已经弃城逃了,留给他们的不过是空城一座。
他们没见到敌人,却见到了莫远的尸首。
他的尸首被狄族人悬挂在城门口,挂在太阳底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狄族人在挑衅,也将仇恨深埋进了二十万将士的心郑
从簇再北前数百里就是狄族的王庭,狄族人已将律穆国和金罗国的军队汇集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