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爱情差等生
十一月，正是泰国的旅游淡季，连站在街头揽生意的人妖都神情恹恹的。
不过这倒不打紧，顾一又不是观光客，他是来这儿谈买卖的。
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从来都固步自封的老头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窍，竟然做起进出口贸易来，把他支使着满世界转。
在曼谷的街头巷尾来回晃荡．他最后随意选了间酒吧踏进门。
酒吧的名字叫做初恋，客人寥寥无几。
他看不懂泰文的酒水单，随手点了杯最便宜的。
靠窗的位子上，有一位穿印花长裙的中国女孩，涂玫色的口红，中分的波浪长发，大大的银圈耳环若隐若现。
整个酒吧的男人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包括顾一。
他上下打量，最后将目光落在她的耳侧，那里有一颗醒目的黑痣。 她很像他的一个故人。 顾一正想上前跟她搭个话，服务生却恰巧将酒端了上来。
”先生。”那服务生居然会说中文， “这是本店的特色酒水，名字叫做宛如初恋。”
宛如初恋?
顾一浅浅地抿了一口，口感居然涩涩的。
他灵机一动 “麻烦你，帮我送一杯同样的酒给穿长裙的那位女孩。”
服务生却是躬身浅笑道： “不用了先生，那是我们老板，这杯酒是她送你的。”
顾一惊异地仰头望着他。
“你们老板，是不是叫做杜鹃?”
顾一原本叫做顾鑫，家中世代从商，他爸笃信这名字能财源广进。
然而他从小学起就年年考倒数第一，除去假期作业还额外罚写名字一百遍。
那鑫字写得他口吐鲜血，待得上了高中稍有了反抗意识，便义无反顾地改名顾一。
不过那时候他已经不考倒数第一了，这多亏了他的同桌杜鹃。
杜鹃是他此生见过最勤奋的姑娘，没有之一。
她剪了个不到两寸的男士头，穿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衣。从高一到高三，每天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做《黄冈题库》，做完一本又一本，成百上千次的演算，得出来的却全是错误的答案。
有了杜鹃垫底，顾一终于可喜可贺地取得了倒数第二的好成绩。
所以勤能补拙这四个字，是用来忽悠笨蛋的，上天从不垂怜早起的笨鸟。
为了感谢杜鹃的笨，顾一有吃的喝的总是顺带多给她捎一份。
人一旦笨，就特别懂得感恩，杜鹃渐渐将顾一视为知己，在做<黄冈题库》的间隙，也偶尔忙里偷闲地跟他聊聊心事。
高三上学期的某天下午，她神秘兮兮地凑近顾一的耳朵：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上一个男生了。”
阳光穿透教室窗前的大槐树，洒下斑驳的光，在她的发梢轻盈地跳来跳去，稍微凑近，顾一便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他的心跳莫名地慢了半拍 ：“谁，谁啊?”
杜鹃四处张望一圈，最后压低声音吐出了一个名字。
本来慢了半拍的心跳，简直就要停跳了，顾一按住胸口，大吼出声 “你疯啦？”
前后左右的同学都转过脸来，杜鹃的脸被染成了绯红的晚霞，她使劲地拽着顾一的衣角，十分难为情：“你能不能小声点?”
也怪不得顾一要大惊小怪，杜鹃嘴里蹦出来的那个名字，是莫少华。
假若杜鹃是名登山爱好者，那莫少华则是她永远也登不上的喜马拉雅。
莫少华驰名全校．包揽了大大小小的竞赛冠军，后天能力出众也就罢了，先天条件更是难得的优越，眉目疏朗，英俊帅气，长得跟棒子国整完容的小生似的。
他的人生跟开了挂一般，像杜鹃这样连裙子都不会穿的女生，应该望而却步才对。
“你知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慕蓝?”顾一十分配合地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地对她进行劝退。
慕蓝是低他们一届的学妹，长发大眼，穿各种颜色的花裙子，摇曳了整个校园。
“那又怎样?我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杜鹃拿出了攻克《黄冈题库》的劲头，誓死要攻克莫少华。
顾一将头别向窗外，夏天知了声声叫，他忽地觉得烦躁。
庸俗，全校的女生都庸俗，莫少华究竟哪里好？一个一个前仆后继，都甘愿当备胎。
沉默，令杜鹃局促难安。
过了一会儿，她用笔戳了戳顾一的胳膊 “你说，我也穿慕蓝那样的花裙子，会好看吗？”
顾一抿了一下嘴，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么，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吧?”杜鹃小心翼翼地看着顾一，满眼期盼。
许久许久，顾一才终于点了点头。
诺言果然是不能轻易许的。
顾一答应杜鹃才不到两个星期，某天放学后就被杜鹃拽住，硬是将他拖到学校门口的奶茶店里。
”一杯原味奶茶。”她豪气万丈地将十块钱拍到柜台上，那是她省了一个月才省下来的零花钱。
她将唯一的一杯奶茶塞到顾一手中，扭捏了半响，才期期艾艾地张口： “莫少华跟慕蓝表白了，你知道吗?”
莫少华在教学楼前拉了巨大的横幅表白，连教导主任都知道了，顾一自然也知道。
据说慕蓝站在教室门口看了大半晌，脸色由白转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顾一将奶茶推到杜鹃面前去 “你放弃吧。”
杜鹃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将奶茶又推了回来，倔强地扬起下巴 “她又没答应他。”
可是她也并没有拒绝啊！
不拒绝，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默认，可她太傻太实在，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
“杜鹃。”顾一轻声唤她， “你这又是何必呢？”
然而杜鹃却毫无退却之意，她定定地看着顾一，双眼亮晶晶的： “你有没有办法让慕蓝拒绝他？我可以帮你做一学期的作业。”
顾一沉默，双手轻轻地晃动着手里的奶茶，心里的涟漪一圈圈地荡开来，纷乱芜杂。
“两学期……”杜鹃又迫不及待地加码。
她身上有一种劝也劝不住的执拗，前路布满荆棘，她却赤着脚也要往上踩。
牙齿咬紧下唇，顾一仍旧没有松口。
“顾一。”杜鹃用手去拽他的衣袖，声音已是接近恳求， “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答应过要帮我的。”
她只有他一个朋友，他又何尝不是呢？
顾一深深地垂下头去 ”如果成功的话，你可以穿一次花裙子来学校吗?”
彼得潘领、蓝底白花的花裙子，他上周一个人逛街，鬼使神差地买下了她的尺码。
杜鹃犹疑了半响，郑重地点了点头。
后来，慕蓝果然就拒绝了莫少华。
至于顾一用的是什么方法，他没说，杜鹃也就很识趣地没有问。
她收下了顾一送的花裙子．却并没有遵守诺言穿上，杜鹃仍旧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格子衬衣，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帮顾一写作业来补偿。
偶尔杜鹃会趴在教室的阳台上，看莫少华闷闷不乐地经过。
她的头发越来越长．随之增长的．还有忧伤。
不过杜鹃并没有太多时间伤春悲秋，高三上学期转瞬即过，一步入下学期，就进入了高考倒计时。
学校里疯传着莫少华被保送复旦的消息，杜鹃桌子上的习题集越来越多，几乎将她淹没。
她将上海的每所学校都用红笔圈了出来，认真地分析历年的高考录取分数线。
有莫少华的地方，就是她奋力奔跑的方向。
而顾一，开始着手准备护照和签证等事宜，他高考无望，家里准备送他去国外念书。
课能逃就逃，顾一似乎快要忘记那条送出去的花裙子了。
再见杜鹃，是发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彼时一切都安排妥当，家里已经为他订好赴美的机票。
顾一不用去学校等通知，他窝在家打游戏、看漫画来打发时间。
接到杜鹃的电话，是在当天下午，一接起来就听见杜鹃在电话里呜呜地哭 ： “我能见你一面吗？”
顾一握着电话沉吟，终于还是无法拒绝。
他嗯了一声，正寻思着在哪儿见面比较合适，那头杜鹃便急切地开口 “我在你家楼下。”
顾一放下电话，趴在窗口望，看见杜鹃穿着他送的那条花裙子，抱膝蹲在公用电话亭里。
她瘦了许多，长发及肩，那条蓝裙子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刚发育的身体曲线，美得不可方物，实在令人惊艳。
“怎么了？”顾一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有些不明所以。
杜鹃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她缓缓地展开来递到顾一面前，是上海的一所专科学校。
顾一的心揪成一团，到底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离莫少华终于又近了一点。
“那很好啊。”他故作轻松， “近水楼台先得月，加油。”
杜鹃抽泣了几声，眼圈通红： “你不知道吗？莫少华放弃了保送，他会再复读一年。”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莫少华再复读一年，自然是为了慕蓝。
心底其实有少许窃喜，顾一帮她把汗湿的刘海抚至耳后，软声安慰道： ”说不定，他明年也会去上海的。”
杜鹃倒是也想陪他复读来着，只是她家境贫寒，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在人生的跑道上，杜鹃是天生的差等生，她拼命地跑啊跑，好不容易才能与莫少华并肩，而莫少华却忽然潇洒地一甩头，换了跑道。
她不在他的跑道上，他们注定不会有交集。
杜鹃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她双手紧紧地环住顾一的腰，头枕在他的肩上： “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身上有阳光的味道，还夹杂着他熟悉的皂香味。
顾一稍作犹豫，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忘了告诉你，我也被上海的学校录取了，我可以去上海陪你。”
”是吗?”杜鹃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是要出国吗？”
顾一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说得轻描淡写：“我雅思没过六分，不走了。”
杜鹃在他的怀里，渐渐止住了抽泣。
那是顾一过得最混乱的一个夏天，家里似炸开了锅一般，他因不愿出国而与父母对峙，亲戚朋友轮番上门来劝。
最后他绝食一周，大获全胜。
顾家发动一切可发动的关系，捐了一栋教学楼，总算是拿到了上海一所二本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他终于有机会和杜鹃在同一座城市里，那里没有莫少华，抑或是个新的开始。
顾一反反复复将那录取通知书看了多遍，他以为他终于和杜鹃在同一跑道上了。
同是差等生，大家都跑得慢，或许努力一把，他就追上她了也不一定。
顾一很珍惜这次机会。
然而他们却鲜少见面。
学校倒是挨得极近，不过隔了一条街而已。可顾一每次打电话过去，杜鹃都在忙。
听说她做了好几份兼职，又是做家教又是发传单，甚至还帮人照顾宠物。
她的课余时间被安排得密不透风，连针也插不进去，顾一根本排不上号。
浑浑噩噩地过完了大一，大二的同学会上，却难得地见到了杜鹃。
她已经学会了抹淡色的口红，穿耀眼的花裙子，头发长及腰间，行走时如云般飘动。
越过众人，杜鹃坐在了顾一身旁： “莫少华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顾一支支吾吾地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有好事者凑了过来，八卦兮兮地告诉她： ”慕蓝今天生日，听说莫少华准备再轰轰动动地表白一次，这小子贼心不死，嘿嘿——”
杜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她呆呆地问： “慕兰答应了吗？”
“差不多吧。”借着酒劲，聊八卦聊得更加来劲，“表白也就是个形式，刚开学他们就手拉手一起去图书馆了。”
她于是沉默下来，手微微颤抖着，随意地摸了一罐啤酒过来。
假若爱情是所学校，莫少华复读一年，终于顺利完成学业，而杜鹃，勤勤恳恳地修习了千万遍，到底还是挂科了。
一仰脖子，她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大半瓶。
顾一将啤酒抢了过来： “他不喜欢你，是他的损失。”
杜鹃量浅，才喝这么一点点，就已经显出醉意来，她脸颊通红，双眼迷离地看着顾一，不但听不进去劝，反倒无理取闹起来 “你为什么不去阻止他们，为什么？你分明就是不想帮我……”
一面说话，一面砸了好几个酒瓶子。
再这么下去，非闹笑话不可，顾一连忙将她从餐厅包间里拖了出来。
她醉得不轻，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顾一身上。
然后杜鹃又慢慢地从他身上滑下来，干脆席地而坐，冷风一吹，似乎清醒了一些，她仰起头来看着顾一 “你知道当差生是什么感觉吗？”
顾一点点头，他当然知道，一直以来，他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杜鹃愣了一下，随即略带自嘲地冷笑道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可是渐渐地，我开始觉得寂寞，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想考第一名的差生，每一道题都不会解，可就是无法停止推算，我那么想得出一个答案，哪怕是错的也好，哪怕是错的也好啊！”
可是爱情这道题，太难太难。
顾一沉默地坐在她身旁，手轻轻一扶将杜鹃揽入怀中。
“你可以先解比较简单的题。”顾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足了勇气， “要不然，我们试着在一起怎么样？”
话音刚落，他却听见杜鹃打起呼噜来。
怪不得她总是最后一名，这么关键的时刻，她怎么能睡着了呢？
顾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那晚，他陪着杜鹃在大马路上坐了一整夜，醒来时她却忽然不见了。
顾一再没联系上杜鹃，她的手机打过去永远是忙音。
她大概是故意要避开他，一个人要躲开另一个人，其实也是件容易的事。
既然她不想见他，顾一也就识趣地不去为难她。
杜鹃再给他打电话，是在两年后了。
那天恰巧是小年夜，顾家好不容易集齐了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包饺子。
顾一在厨房忙得四脚朝天，是妹妹听到手机响，递到厨房里来的。
他连手上的面粉都没来得及冲洗，就急匆匆地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顾宅亮着暖洋洋的光，一片和乐的景象，而电话那端杜鹃的声音却分外凄凉，她说： “顾一，高利贷来我家逼债，你能不能救救我？”
隐隐约约，他也知道一些杜鹃被逼债的原因。
同学圈一共就那么丁点大，聊来聊去始终还是那些八卦。
社会不是学校，不拼成绩和长相，拼的是爹。
听说莫少华和慕蓝在一起不到一年就分手了，起因是慕家嫌他出身不好。
莫少华自此一蹶不振，他旷课，脾气暴躁，没日没夜地酗酒，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渐渐就失去了所有朋友。
是杜鹃用这些年做兼职的积蓄帮他还清了债，她天天去学校看他，强迫他戒酒，后来莫少华嚷嚷着要创业，他们便东拼西凑地倒腾出了一家贸易公司。
杜鹃休学，帮忙他打理公司。
她始终伴随左右，然而听说莫少华从未对外承认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一切不过是杜鹃一厢情愿。
顾一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像杜鹃那样买衣服从来不超过一百块的姑娘，怎么可能惹上高利贷，欠债的人，应该是莫少华。
寒冬腊月，阳台上冷风肆掠．顾一握听筒的手冻得通红，最终他咬了咬牙问道 “你欠了多少钱？”
“三十万。”杜鹃的声音万分歉疚， “不该麻烦你的，对不起。”
顾一能想象得到，她应该是把能求的人都求了个遍。
她又一次为了莫少华来求他．顾一沉吟片刻，到底还是冲进房间抓起衣服出了门。
后半夜里零零星星地下着小雪，他前往她给的那个地址，在上海古旧的弄堂里七绕八绕，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说的位置。
是四合院里的一个小单间，没有暖气，杜鹃裹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瑟缩在角落里，与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艰难对峙。
顾一将手里装着现金的黑色手提包扔过去 ：“借据给我，拿了钱快点滚。”
既然收到了钱，况且顾一看上去也不像是好惹的角色，三个人随意点了点数目，扔下借据就走了。
直到此刻杜鹃才敢真正地哭出来。
在顾一面前，她从来就不顾形象，哭着哭着就跌坐在地。
“他呢?”顾一的语气里略带责问，莫少华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丢下一个女人来为他扛债。
杜鹃呜呜咽咽的，始终没说出莫少华去了哪里。
能说得出来的委屈便不算委屈，杜鹃所经受的这些委屈，哪一件都没法拿出来说，只得咬碎银牙和泪吞。
她自己也清楚．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顾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饺子吃。”
她陷得太深，无法自拔，顾一作为局外人，看得明明白白。
世间七苦，最苦就是求而不得。
他懂得她的苦，于是不忍苛责。
顾一想，她或许有一天会明白的。
一年后，莫少华与慕蓝的订婚典礼在希尔顿金色的旋转大厅举行。
他白手起家创立的外贸公司渐有起色，经商才能得到了慕家老爷子的认可。
席间觥筹交错，众人满眼惊叹地看着这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实在是天作之合。
男人都是健忘的，大概莫少华此时此刻并不会记得，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曾经有一个女孩为了他倾尽所有。
能记得的，只有顾一。
他记得那个冬天的夜晚，杜鹃以一敌三，为了她心中一直坚守的爱情，孤军奋战。
自从那晚之后，顾一再也没有打通过杜鹃的电话。
顾一越过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将莫少华拉到柱子后面去：“杜鹃呢？”
莫少华整了整被他弄乱的领带，眼里似有愧意：“我也不知道，分手那天她一个人跑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走了，他却连找都没去找。
大概是为了扳回一点自己的形象，莫少华又补充道： “我给了她五十万分手费。”
五十万？
这个数字听起来十分刺耳，顾一很想一拳打醒他。
他到底知道不知道，那个叫杜鹃的女孩，并不是在他最低谷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她从十七岁就开始喜欢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以他为主心轴。
他是她的宇宙，她围着他转，不眠也不休。
顾一想要告诉他这一切，可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卡在了喉咙里。
在爱情这条食物链里，不过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谁都没有错。
莫少华爱慕蓝，杜鹃爱莫少华，而他爱杜鹃，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又怎么可能说得清楚。
顾一渐渐地松开手，一回头，却看见杜鹃从门口缓缓地走进来。
她穿一条到脚踝的印花长裙，头发高高地盘起，露出美丽的脖颈，双眼环顾四周一圈，然后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比莫少华更紧张的是顾一。
没待杜鹃走近，他便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腕。
杜鹃扬起脸，十分镇静地看了他一眼： ”你放心，今天是你妹妹的订婚典礼，我不是来搅局的，我只是想过去跟莫少华说几句话。”
顾一大惊，她是什么时候知道慕蓝是他妹妹的？
这是顾家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母亲在他年幼时改嫁，生下了慕蓝。
顾一没多问，可仍然不愿松开手，他不害怕她搅局，他只是不放心她而已。
杜鹃也就只能由着他握着她的手，一路走到莫少华的面前来。
莫少华愣愣的，恨不能缩到角落里去。
其实来之前也还是有几分愤愤不平，可真见了他．却忽地释然了。杜鹃看着莫少华，嘴角轻轻一扬，竟然笑了一下，她说： “我坚持了那么久，就是想知道这道题的答案是什么，今天我总算知道了，谢谢你。”
她总算完整地解出了一道题，其实也算不上是做错了。
反正爱情这道题，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对杜鹃而言，过去的那几年，是一个完整的圆，她终于从起点走到了终点，那个圆，变成了一个句号。
说完，她利落地转身而去。
顾一在入口处的小花园将她叫住，杜鹃的背很明显地僵了一下。
花裙子随风拂动．她像一株鲜红的杜鹃花，在那一刻站成了永恒。
”杜鹃。”顾一慢慢地走到她身后，从后面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 “可不可以留下来？”
有千百次，他想让她等一等他，她在追莫少华的那条跑道上，跑得太快太用力，他拼命地追，到底还是追不上她的脚步。
杜鹃将他的手轻轻掰开，转过身来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其实这并不是他的第一次表白，很久之前，她喝得醉意朦胧，迷糊间，曾听见顾一犹犹豫豫地说 “要不然，我们试着在一起怎么样？”
她故意将呼噜打得震天响，可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进嘴里，成成的。
那时候，也并不是没有想过放弃莫少华。
然而像她这种天资愚钝的差生，一旦开始做的题，便非要解出答案来不可。
那晚她酒醒后，就一直没有再睡着，她坐在台阶上，顾一枕着她的腿，睡得安稳。
杜鹃想起很久以前，在他们还是同桌的时候，他是她唯一的朋友，她总是考得比他的分数要低，以免他回家挨揍。
而这些年来．他总是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后来直到天亮，她也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怕他醒来时无法面对，便早一步离开了。
该错过的，早已经错过。
杜鹃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正常：“别傻了，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早知道你是慕蓝的哥哥，一直以来，我都在利用你。”
其实那只是偶然，她在帮老师录入学生家长资料时，发现顾一和慕蓝的母亲是同一个人。
顾一目不转睛地盯着杜鹃，她的双眼空洞，脸颊因憔悴而深陷下去。
谁都不笨，他又何尝不知道她是在利用他。
可是他甘愿。
他甘愿帮她拆散莫少华与慕蓝，从高中时告发他们俩谈恋爱，到大学时有意无意提起莫少华家境一般。
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成全她。
”没关系。”顾一浅浅地弯起嘴角来， ”你可以一直利用我，直到我没有利用价值。”
他不怕被利用，只怕他没用。
然而杜鹃还是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这对他不公平。
她上前去给了他一个拥抱，紧紧的，朋友式的：“顾一，对不起，我要走了。”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顾一的心忽地空了一块。
也不是没有分别过，然而这一次，与从前是不一样的。
从前她在利用他，只要他有用，她就一定会找他。可是今天过后，他于她而言，再无价值。
她背对着他挥手： “会见面的，我还欠你三十万。”
杜鹃与她的花裙子渐行渐远．在人海中渐渐变成一个渺小的黑点。
他再没见过杜鹃。
那杯叫做“宛若初恋”的酒，苦涩难耐，要许久之后才有回味。
顾一喝完那杯酒，杜鹃已经袅袅婷婷地站在他面前，岁月磨砺，更显得她气质卓群。
时间是公平的，曾经的差等生，如今成了第一名。
她咧开嘴爽朗地笑 “怎么？你就这么小气，追债都追到曼谷来了？”
“凑巧而已。”顾一十分正经地拍着鼓囊囊的公文包， “我是来谈生意的。”
这一切看起来都十分像一场巧遇，他们两人相视而笑，谁都没有去揭穿谁。
事实上，这世界上所有的缘分都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巧合。
顾一永远不会告诉她，他去过世界上大多数的国家，找尽关系到当地的使馆去查询中国驻外人口的登记表，他找到过很多叫杜鹃的人，没有一个是她，可他却从未放弃寻找。
而杜鹃自然也永远不会告诉他，她一直自卑，认为自己配不上他的爱，不还给他那三十万，就是为了当她想他的时候，还能找个借口见他一面；
后来他们都明白了，在爱情里，是没有差等生的，总有一个人，会不断地给你机会补习，只要你足够勤奋，一定可以熬到及格的那一天。
找遍了全世界，才终于有了四目相交的机会。
他们互相对望，一切都宛若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