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水泄不通

    临近清晨，三皇子醒了，除了咳嗽，一直说冷。

    喂下两碗热茶去，我试了试他额头，明明烧得滚烫。

    可他也不像是胡说的样子，牙齿都有些打战。我不知道到底是该给他冷水擦身还是该给他捂汗，还是跑到旁边屋子里去把兰鹤舒从被窝里硬拖出来。

    过了两个时辰，兰鹤舒的神色和语气开始有些变了，好像对他之前坚持的“走火”一说不那么肯定了。听出来这点变化，我也没说什么，就是当着他的面开始梳头、扎腰、绑腿、佩刀，意思是叫他赶紧改方子，我好马上下山去抓药。

    被我手握着马鞭盯了一顿饭的工夫，兰鹤舒总算服软了，说烧得太厉害，没有自己退的迹象，得先服退热的药。我憋了一肚子火，知道说出来也没好听的，一言不发抓起方子就去马棚牵马。

    一个丫鬟在大街上挥鞭打马还是有些扎眼，我特意打扮了男装。香客带的侍女突然变成了个男的，出山门时把这几天看见过我的型尚吓了一跳。我更没法解释，也没打招呼就急匆匆走了。

    不管把马催得多快，靠近锦城城门了还是不得不慢下来。形形色色要去锦城的人把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挤在人马堆里没多大会儿，我就急出了一脊梁汗。

    前面一辆货车上堆的也是丝绸。油布没盖好的缝隙里露出一段段鲜艳的光泽。等进城等得无聊，我忍不住就在顺着这条缝儿往下看。

    “豆皮绿，鸭蛋青，梅子红……”一个细细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像是替我把这一摞布料的颜色念了一遍。我忍不棕头看了看是谁这么多事。

    出声的人却没看见我，她正朝后回着头，兴高采烈地对着一个灰黄脸皮的瘦小女孩说：“还是梅子红最好看。做袄子也好看，做裙子也好看！”

    我看着说话的女孩，一头乌黑的好头发，只是有些脏，脑后的发缝也分弯了。正在听她话的女孩儿不太愿意说话的样子，一直抿着嘴不应声。

    “我跟我娘说，我今年好好听话，到过年时候叫她给我缝个梅子红的褂子。她答应我，说要是攒布头攒齐了就给我做，盘小金鱼的扣子！”

    “你娘都把你卖了，还给你做什么褂子？！”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听着也是个不大的女孩儿。

    “我娘没卖我！你才被卖了呢！你娘没有了，没人要你了！你才是被卖了！”刚才还沉浸在对新衣服的憧憬里的女孩儿立即恼了，看清是谁讥刺她，立即反唇相讥。没几句话，两个小女孩就扯着衣裳打起架来。刚才那个灰黄脸儿不说话的吓得赶紧上来拉架：“别打了，别打！叫大人看见了，不叫你们吃饭呢！”

    这场热闹看得我心里有些疑惑，稍微抬眼，才发现后面的队伍里竟然有近二十个个半大女孩子。高矮不一，但都是皮包骨头，破衣烂衫的，一看就是贫苦人家的女儿。

    她们说的“大人”是谁？我小心继续往后看去，看见两个差人打扮的男子。他俩一脸疲倦，自己小声交谈着，时不时扫这些女孩子一眼。刚才的这场小吵闹，他们并没打算管。

    我心里狠狠一缩，猛地想起了几年前的情景。

    李慕贤、王春花、徐金杏被带到重林县，在那里和其他村镇的女孩子一起被带到河源府，再一路颠簸到京城。路上得听“大人”的话，不让乱跑，不让吵闹，不让偷东西，还得轮流给“大人”打水捶背。不听话的要罚，或是站在墙角里看着别人吃饭；或是身上挨几下打。脸是不打的。

    这些，应该是即将被送进宫去的女孩子。

    是的，宫里该补充新人了。今年春里查处了一批侍卫和宫女，两位公主陪嫁又要送走一批侍卫和宫女，宫里该补充新人了。我赶紧背过脸去，看着前面的绸缎车，紧咬着嘴唇——现在穿的是男装，大庭广众掉下眼泪来是不好的。

    那条路上，李慕贤想的不是一件已经穿不着了的新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