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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拿了铅笔,伏在柜台上认真地在制衣图纸上做标记,她做事细致,好容易等她忙完搁下纸笔,小满刚想要说,“跟我一道出去吃饭。”
还没来得及来口,她却先一步从搁在桌上的随身包袱里拿了两只饭盒出来。
福顺熟练地从她手里接过一只饭盒走进里屋,她就把另外一只打了开来,里面装的原是隔夜预备好的菜,有干菜烧肉,茄子,豆角。
这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向小满,比划着手问他吃过饭没有。
他一慌,只能点点头。
福顺从里屋出来,手上已端了两碗用热水泡过的米饭,并两双竹筷,分放在水杏和自己面前,他刚要坐下,忽也想起来小满还坐在沙发上等着,就转向他,有些为难地抓着头问,“小满哥,你吃过饭了吗?”
福顺这时是真饿了,他知道师傅只预备了两个人的饭食,若多个人吃的话是绝不够的。听到小满淡淡地说,“吃过了。”他就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地坐下。
师徒两个正吃着饭,水杏忽然又想起什么,又搁下筷子,从饭碗上抬起头来看向小满,对着他指了指店内的西洋挂钟。
此时,指针已逼近下午一点。
她其实是怕他耽误了下午上班的时间。
福顺心直口快问了出来,“对了小满哥,你今朝不用上班吗?”
她还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里有些疑惑,又是担忧。
他是这时候感觉到羞愧的,混乱的脑子一下子清醒来了似的,面颊发烫地从沙发上起来,匆匆道了别,逃也似的离开。
到了外头,他迎着风走了一阵,头脑受过冷风洗礼,越发清醒过来,心思却更迷茫起来,搞不懂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想要她怎么样。
这日下班后,他推着脚踏车走在街上,思索着是回去还是去铺子里寻她,正碰上前头有个人从人力车上下来,他避让过去,那人给过车钱直起身子,不经意跟他一对视,两个人都是一惊。
那个名字在他嘴边呼之欲出,又不大敢认。
煦和笑了笑,还先一步开口,“小满,许久不见。”
只看他穿着西服,又戴礼帽,从头到脚笔挺正式,从前那股轻浮倜傥的少年气是全褪了,目光也沉稳了,透出老练和锋锐。
小满一点头,又问,“这一年你在忙什么?”语气多少是不快的。
从那时家变退学,宛嘉出国去,煦和也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他发去的信就如石沉大海,去宋宅也是永远寻不见人。
煦和只笑道,“你这会空闲么?一道去喝一杯吧。”
他应了,两个说走便走,这就寻了一处小酒馆进去。
一坐下,煦和先将礼帽摘下,而后又摸出一支雪茄烟,那曾握雕塑刀的手这时候点起烟来,动作却也一气呵成,熟练极了。
小满默不作声看他吸烟,心中觉得迷惑,这一年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样。
开始两个人是一口接一口地喝闷酒,像都怀了重重心事,却也都不晓得该从何处说起。
酒过了三巡,煦和才将他在这一年的经历和盘托出。
那时候,他无计可施,不得已只好冒险去做投机,因投机的关系,结识了几名人物,其中一位姓陈的,家中还恰好还是他曾祖那一辈的故交,受过他曾祖的帮助,听闻他家中的变故,就提点了他两下,又给了他几张名片。
他靠投机来的资金,按照陈姓友人的提点,将仓库里销售不利的积压陈货都翻新过,为将这些货分批卖出,这一年多,他不是在四地奔波,就是一场接一场应酬。这样的日子不仅是磨灭了他的少年心性,也几乎将他磨成了另一个人。
小满看着酒杯里的酒,像是将煦和的那些话听进去了,心里五味杂陈的,终只是轻叹一口气。
煦和转了话锋问,“你呢,这一年在做些什么?学校那边,应是已毕业了吧。”
他仍端着酒杯,头脑这时候被酒精催化得晕晕沉沉,煦和的问话就好像隔了层雾似的,一些听不清,隔开一会儿,他却答非所问地道,“年前……她走了。离开了我们那个家。现在的她和从前……很不一样……”
煦和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水杏,不免惊讶,却只呷了口酒,笑着问,“怎么不一样?”
他低声说,“不是我知道的她了……”按一下发涨的眉心,觉得自己的声音也不真实。
煦和搁下酒杯,摇头只是笑,再开口时,语气里就带了几分落寞,他像是在对他说,亦像在对自己说,“那么,凭什么她就一定要按你想的那样,在原地一成不变地等着你,念着你?”
小满是握着酒杯,伏在那桌台上昏昏地睡过去的,他最后听进去的,也就是这一声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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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杏是老时间起的床。
天色不过才熹微。屋里仅有的一扇小窗上蒙着一层牛乳似的,白茫茫。
看样子是个迷雾天。
梳洗完毕后,她就把碗橱里隔夜备好的饭菜装进饭盒里。
她看福顺出来了还总有一顿没一顿的,隔夜做饭时,就总多做一些,留出他的一份。
就是到了如今,她其实还做不大来饭,菜总咸了淡了,又用不习惯煤球炉,米饭也总时有夹生。福顺心存感激,从没一句挑剔,不论什么吃得都香,她反过来还有些不过意。
她想起小满小时候气鼓鼓地挑剔她包的饺子难看,那段时日被他到处针锋相对着,其实并不好过的,但他总归还小,又是年幼失亲,她便一笑了之,处处宽宥。
再后来……再后来遇到那些事……
再后来……身心都在了一处,人便完全深陷了进去,一面舍不得他走,一面又迫着自己接受,不知不觉把生活的重心全放他的身上,眼看离他越来越远,患得患失的,终于垮下来。
她也不是有意要冷淡他,有心要想改变,要跟上他,但在那之前,却总害怕又以同样的方式被压垮,实在不知该用哪种方式去和他相处。
她把饭盒装进布袋里,略微敛了思绪,这就提起搁在墙角边的煤球炉开门,预备做早饭。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茫茫的白雾,几乎什么都还不及看清,却先对上了一双星辰似明亮的眼睛。
只看小满推着一辆脚踏车立在门口,不晓得是等了多久,头发上都蒙了一层细雾,他看她发怔,就看似活泼地朝她按了两下子车铃,笑着问,“一道上班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