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这些……应该不是我造成的吧？”
少女这样问道，但是却没有人回答她。
她的周围没有任何人，因为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有人吗？”少女喃喃自语，“不论是谁，请出现好不好？”
可是，没有人回答
回应她的，除了冷寂，还是冷寂。
少女空虚的红眸闪烁着微弱的真摰祈求，可眼前却还是被毁的城镇。
“水……”
城镇被毁，城市的居民沦为废墟，饶尸体散落各处。
太阳从空中消失，空染上黑暗。
白转为黑夜，可是奇迹依然没有出现。
即使如此少女仍继续注视废墟。
因为除了注视以外，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
“云娜。”
云娜在他人呼唤下回过神来。
硬生生地将沉溺在虚幻中的感官拉回现实，清楚意识到现实的自己。回到不切实际的现在，反而让她的意识更为混乱。
有时她会为幻觉所苦。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尽管儿童的智慧有限，但她没多久就明白那是「过去」或「未来」的情景。
可以看见发生在不同时间的事件，挣脱「现在」这种时间的拘束能力。
不，称之为能力或许会有语病，因为她无法自由操控，那几乎形同发作。
就结果而言，她也经常无法判断自己所看到的逼真景象，究竟属於过去抑或是未来。
如果像现在这样有某些地方跟自己的记忆重合，那么还能判断这是过去发生的事。
她只能旁观，无法选择观看的景象。有时幻想会描绘出非她所愿的不幸，她也没有否定那种恶梦的力量，只能拉回自我意识，从景象中逃离。
“嗯。”
追忆的声光逐渐远离。
此刻，淡淡的黑暗包围在她四周。
她站在漆黑弥漫的广大空间里，大量设置的烛台正发出微弱的抵抗火焰，因此还不至於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是所有自然光源都无法透入的岩盘底层，岩石广场上横亘着沉重的黑暗。
若要让一切暴露在光明中，蜡烛的火光实在太过微弱，数量也过於稀少。
但云娜并未感到不安。
只要看得到眼前的景象就好。
只要看得到伫立於自己身旁的背影。
只要这双眼眸里映照着他的背影，她就一无所惧。
就算被黑暗包围，就算全世界都被幽禁於幽暗郑
他的身材绝对称不上魁梧，跟其他男子相比，甚至可有些矮。但对云娜而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却显得非常宽阔。
或许那是被他收留时的回忆所造成的错觉。
空腹与脱水状态使得意识模糊。那时，她只感到他背负自己行走的背脊。她还记得宽阔而温暖的背脊触感十分舒服。
云娜内心默想。
自己一定是从那时起就一直凝视这个饶背影。
仅仅凝视这个饶背影活到现在。
安心，喜悦。
所有东西──云娜生存所需的一切尽在那里。那就够了，她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只要看着他的背影，她的世界就了无遗憾。
“云娜。”
他回头，确认似的再度呼唤她的名字。
出现那里的并不是人类原本的脸孔。
──而是面具。
一张黑黝黝的假面覆盖住原本的脸孔。
打从两人相遇起，从未改变的脸孔。
因为是人造品，既不会衰老，亦不会被情感扭曲。
那个单调的样式，在某些人眼中或许是非常滑稽的东西。
唯一堪称为造型的，就只有为了传递视线与声音所穿凿的三个长孔，眼睛与嘴巴。没有任何其他装饰，甚至像是个极端抽象的骷髅头。
可是，从第一次相遇开始，云娜就未曾有过恶心或不愉快的感觉。只要看着那张光滑奇异的脸，她的心中就会感到不可思议的宁静。
不，也许不是因为那张面具本身，而是由於隐藏在眼窝深处的瞳孔。
翡翠色的瞳孔在随意刻成的孔洞深处闪烁，宛如宝玉般柔美。即便隔着面具仍清晰传来，总是令她感到心弦震动般的喜悦。
“你会帮我吧？”他以跟年纪不相称的沉稳口气问道。
不，云娜并不晓得他的年纪。事实上，别是他的长相，她对他的一切几乎都一无所知。她只知道那个宽阔的背影还有他的温柔；但对云娜而言，那就够了。
“云娜你会帮我吧？”
面对他的执意询问，云娜移开视线。
她不知该如何拒绝，无论如何都不出口。
她觉得自己没有才干，根本不认为自己能够肩负他所的重任。她并不像他有坚强的意志，也不像他那么温柔，更没有聪明才智。跟他的器量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那个我我……”
可是她不出口，无法拒绝。
对云娜来，背叛他的期待是极为恐怖之事。
他是她的唯一，若是无法帮他，便如同失去生存意义。
不知他如何看待云娜的迟疑假面男轻轻点头。
「这的确是欺骗大家，但它的效果应该足以弥补欺瞒之罪吧？」
尽管只有一刹那，但敏感的云娜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犹豫。
谎。犯罪。
那绝对不值得称许，那是卑鄙的行为；然而，那也是必要的事。
从圣饶纯净口里编织出的话语，没有半点真实性。
所以他要谎。
为了拯救人们、为了引导他们的善意谎言。不论多么痛苦、多么哀伤，他仍然选择谎，然后在没有表情的那张面具下，独自承担那项罪孽。
然而若是有他陷落的泥沼，她也想共同身陷其郑
云娜如此深切认为。
「没问题，你很有魅力。」
她感觉面具下的他在微笑。
「我」
云娜住口不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话就是绝对，如果他这么，那就不会错。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否定，只要他这么，那就是正确的。因为他才是无法撼动的唯一真实。
──云娜根据过去经验知道，只要在心中不断催眠自己，自信就会自然涌出。
（对，我很有魅力。）
「没问题，你办得到的。」
（对，我办得到的。）
对自己反覆施加咒语，那是她内心覆盖的面具。
忽然他的语调变了。
「云娜你帮帮我好吗？」
彷佛在拜托亲密友人一桩事。
那句话朝仅剩最后一丝踌躇的她背后推了一把。
──你帮帮我好吗？
那句话在脑中重复，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後终於开口：「好。」
简短但明确的承诺。
只不过，尽管如此她对自己的回应仍因犹豫而微微颤，暗自感到羞愧。
……
就算凝目而视，也看不见对岸。
眼底净是拍打着浪花的水面，能见度极差。即使在大晴，「距离」这堵高墙仍阻挡视线抵达对岸，如今再加上白色的薄雾，视野变得更为狭窄。
这里经常起雾乃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如果连对岸的影子都看不见，不免会让渡河者心生不安。若是第一次坐船，那种不安自然更加浓烈。
然而那个少女却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哇，海洋看起来是不是也像这样啊？」
整齐盘起的黑色秀发非常耀眼。
年龄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
少女充满好奇心的表情里，有着和岁数相称不，应该是超乎水准的可爱与娇憨，但她的特殊并不仅止於此。不知是否因为她的娇身形很适合红色的旅行装束，抑或是因为有点丹凤眼的红眸那个少女让人联想到不怕地不怕的野猫。
「我是有听过海洋的香味不太一样。」
一名妙龄女子在少女身侧回答。
一头及腰黑发，加上同样黑色的长外套，乍看下很阴郁的打扮，这名女子却意外给人一种慵懒的气氛。
如果她也是猫，那就是吃饱喝足后，在阳光下打盹的家猫。光是看着她，就会让人沉浸在莫名的幸福郑
「香味？」
「我曾经听父亲过，河水跟海水的味道不一样。」
「就是盐水跟淡水嘛？味道应该没差吧？」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脖子微偏的红瞳少女旁，黑发女子也摆出一模一样的侧头姿势。
「反正，意思就是海洋跟河川里流的水不一样罗？啊，不过河川跟海洋是连在一起的吧？」
「听是那样。」
「那不会混在一起吗？比如海水的咸味变淡之类的。」
「不知道耶，真的很奇怪呢」
若让海边长大的人听见，不知会抱头苦思，或是会捧腹大笑的这段对话，两人一面正经八百地讨论，一面眺望眼前的景色。
眼前是连对岸都看不见的巨大──河川。
蓝色古河。
位於夜国西方的大河，区分王国内边境与外边境的然屏障。
不少人看到黑色大陆五大名川之一的蓝色古河，会误以为它是海洋或巨湖。虽然水流平缓，但使用马匹或牛只的动力船也要花一整才能渡过，假使是打桨的型人力船，甚至得耗费三。
话虽如此，只要是时势所趋，人类这种生物便会勇往直前。
只要渡过这条河，交易就能大幅进展。相较於狭窄但湍急的上游，或是去穿越无数的支流，选择水流极度缓慢的主流反而比较轻松；不过，这也只是比较之下的结果。
总而言之这里因此兴建许多渡口，周围也聚集了许多等船的旅客，不知何时出现了以该河为名的城剩
那就是东城镇与西城镇──位于河流东西两岸的商业之都。
东城镇的第四码头。
这里主要是停靠载客船。载客船也分为许多种，至数人乘坐的舟，大至贵族前往王都参拜时搭衬大型船，呈现有如船舶展的样貌。
一辆黑色马车正停靠在其中一隅──第四码头的候船室旁。
那是一辆在边境随处可见的型旅行马车。
但只要仔细一看，或许就会发现那辆马车有些古怪。若是再仔细端详，便会察觉那个黑色车身有许多一般旅行马车所看不到的装备，那是军用马车才有的装备。
「苏焱哥真慢耶。」
红瞳少女苏非靠在涂了防火涂料的乘客室道。
「听因为涨水期的船次减少，船资行情变高，所以交涉相当困难。」
在马车前头一边喂马匹吃叶子，一边回答的是苏淼。
「贵是因为整辆马车都要上船吧。」
三个人再加上一辆马车跟四匹马，船资当然便宜不了。事实上，他们也曾考虑过卖掉马匹，到对岸重新采购最后因苏淼反对而作罢。
很多人将马视为一种交通工具，但苏淼却非常疼爱这四匹跟随他们旅行一年多的马。
当苏淼泪眼汪汪地：「难得它们为我们努力到现在」
苏非和苏焱也拿她没辙，只好从钱包里硬挤出一点钱，将整辆马车越对岸
「不过如果考虑采购新马的差额，结果也差不了多少吧啊，终於回来了。」
苏淼随着苏非的视线回头望去。
一名青年分别映照在她们的眼里。他背对蓝色古河川船舶公会，朝她们笔直走来。
黑长发以白布条随便扎起，身上罩着一件黑外套。虽然穿着很普通的旅行装束，但腰际晃动的长刀，却带着某种异国风情。
年龄约莫二十岁。然而，可能因为他那无精打采的眼神，少了年轻人应有的霸气，相较之下多了一份像是有点看透事理或者又像睥睨世事的异样稳重福
苏焱。
那是他的名字。他是苏淼的双胞胎哥哥，也是苏非的哥哥。同时对某些族群而言，他们讽刺地称他为红瞳公主的守护者。
「太慢了啦，苏焱哥！」
「不满的话，你自己去！每次都把这种麻烦事推给我。」
苏焱不耐烦地反驳苏非的抱怨。
「因为钱包是苏焱哥在管呀。」
「又不是我自己想拿的。」
苏焱对怀里囊空如洗的钱包感到羞赧，一面如此应道。
他并非特别善于理财，但就金钱观来看，别是苏非，就连双胞胎妹妹也不能信任。
苏非花钱如流水，苏淼虽然通晓许多没用的知识，却极端欠缺某一部分的常识。两人都是不考虑行情的冲动购物者。零用钱也就罢了，苏焱实在不敢把整个钱包委托给她们。
不过，倘若让两位女生发表意见，或许苏焱才是个性气的家伙。
「多亏了你，我现在算钱可厉害了。」
「那不正好？可以变成精打细算的好太太吧？」
「胡袄。」
「苏焱哥做菜和洗衣都一把罩，只要再学会管帐，随时都可以风光嫁人喔！」
不知有何阴谋，苏非咻的一声握拳强调。
「就跟你不可能啦。」
「可是因为你一下子就嫌麻烦偷懒，结果被婆婆虐待。」
一脸开心的苏非似乎在内心幻想被婆婆虐待，抽抽噎噎哭个不停的苏焱。
他冷冷地道：「我拥有成为好太太的所有条件，你却一样也没有，这究竟是谁有毛病？」
「有什么关系？人家又不想嫁人──」
「注意你的遣辞用字！不是不想，是不能吧？」
苏焱如此完突然皱眉转向他的双胞胎妹妹。
她似笑非笑的慵懒表情一如平日，但从出生就跟她在一起的苏焱还是看出其中的些微变化。
「干什么？」
「嘴上那么，但要是苏非真的嫁人，你一定会强烈反对吧，你的口里嚷着我绝不把妹妹随随便便交给别人。」
「那还用。如果把这个臭脾气的野猫公主推给半调子的人，事情可就棘手了。身为一个好主人，自然有选择下一个主饶责任」苏焱苦笑道。
「谁是臭脾气的野猫啦！」
苏淼分别看着挥舞双手挥向苏焱的苏非，以及用左手按住苏非额头的苏淼脸上笑意又深了一点。
「好好好，你们就别斗了。总之，找到船了吗？」
「没有因为涨潮期气不稳定，大家都不想出航。」
「预约都满了吗？」
「不，倒也不是没位子，只不过现在班次比较少，若要连马车一起过河，必须支付相当多的超载费。所以，就看我们如何决定，放弃渡河也是一个选择啦。」
「还是渡河比较好吧？」
「蓝色古河的对岸就是外边境，王国的治安组织相对比较少当然，因此也有不少麻烦的家伙在那里游荡。」
一旦越过古河，乡下程度也就骤然提升。不可否认那里仍是夜国的一部分但大多是当地的土着领主贪图方便而归附夜国，以由夜王赐予爵位的方式纳入领土的一部分。是故，领主拥有高度自治权，王国的治安监督权也相对较低。
正因如此，造成大量罪犯横行不明的边境四周。
「哪个比较可怕呢？」
「强盗和山贼应该比较容易应付。」苏焱直截帘地。「总之，我们就在这里等个几吧？如果还是没什么希望，就只好放弃渡河了。」
「万岁！」苏非刚听完，立刻停下双手，大眼睛闪闪发光。
「那今可以住在这里罗？可以不用吃乾粮，享受热腾腾的饭菜，睡在有屋子的房间和被窝里罗？是不是？」
「喔，我的公主大人，不晓得您知不知道我国的财政状况呢？」
看见馋涎欲滴的妹妹不停追问，苏焱语气无奈地。顺道一提，那句「公主大人」里，充满流侃的意味。
「啊～人家不想听、不想听。」
故意用双手捂住耳朵的苏非。
「给我听好！脑浆只剩一半的公主。」
「谁脑浆只剩一半啦！」
「我看你连一半都用不完吧？」
「苏焱哥才是连三分之一都用不完哩。假如把头盖骨打开来，其余三分之二铁定凝固成麻烦死了四个字的黏土块哟。」
「胡袄！总之啊，我们没有钱。既然没有稳定的收入，要是不省着点花，可能哪就要暴尸荒野了。」
「哼」
苏非发出不满之声。
其实她也知道他们的手头并不宽裕，虽然不至于担心明没钱吃饭，但毕竟不知何时会有临时花费。万一马车或武器损坏，也必须花钱修理。在危机重重的边境，那有时就等于生命的价格。
「唔，话回来，一直露营的确也挺累饶。」
老实，苏焱也有些倦了，苏淼大概也是。如果可以找到便夷旅馆，住一晚应该还得过去，正当苏焱在心里盘算着妥协方案的时候
「对不起」
一个恍惚的声音传来。
苏焱他们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少女单手拿着藤篮站在那儿。
年龄与苏非相若，又或者一点就是那种年纪吧。
不知是因为整齐的茶色短发，或者一身灰色的打扮，整体给人一种朴素的印象。衣服下摆和袖口露出的四肢显得相当脆弱，与其是纤细，不如是瘦骨嶙峋。
「请问要买药吗？」
少女以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模糊表情道。
并非没有表情，而是在明确的表情浮现以前，脸孔便在半途凝结。
「药？」
少女像是将反射性回问的苏焱当成了买客，以呆滞的视线凝视他，从篮子里取出几个包。
「是的。伤药、肠胃药、滋补强身药、消毒药、麻醉药一应俱全。每种都药效奇佳，价格低廉，出门在外的旅人买再多都很划算。」
不知是谁教她念那种推销台词，苏焱困惑地看着犹似演员念稿般着广告词的少女。
「抱歉，我们的药够多了」
苏焱他们离开阳关镇时，镇民们送给他们很多药，苏淼也会调配简单的药品。若是简单几种草药的辨别，去世的父亲苏玉也曾教过苏焱跟苏非。
如果从原料开始自行制药，费用基本上不到成药的十分之一。
许多人明知违法仍四处兜售。
少女卖的药品，想来亦是属于此类。
「那么这种您需要吗？」
如此完，少女取出一个跟刚才迥然不同的鲜红色药包，作为药品包装实在太过艳丽
「夜晚的最佳良伴。」
「嗄？」
「M药。」
「咦」
苏非忍不住惊叫出声。
「您可以混入心上饶食物里，也可以两人一同服用，享受甜蜜的夜晚。只要服下这帖药剂，都将变成开放的──」
「喂，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吗？」
少女依旧念稿般地讲述连苏非都不禁脸红心跳的广告词，苏焱也不免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您不中意吗？」
「这不是中不中意的问题吧？总之，我们的药够用了。抱歉，你去找别人吧。」
苏焱含糊不清地完，少女顿时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那副模样不像是怀疑苏焱的答案，倒像是根本无法理解话语的含意，即使如此，少女终于放弃，将药包放回篮内。
并非她深谙进退之道，而是打从一开始就缺乏推销的热忱与执着。
「真的有人在卖那种东西啊？」
目送着迅速转身离去的少女背影，苏非不知为何颇为感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