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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7节

    沈泽川只能说:“你拿吧。”

    费盛麻溜地去了,过了片刻,掀帘进来的人却是乔天涯。

    “颜何如来了,”乔天涯没放下帘子,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小子咋咋呼呼地往元琢那头跑,让我给拎过来了。”

    沈泽川蘸着墨,说:“送银子来的,待人家客气些。”

    他们话还没完,帘下就钻进个人。颜何如一身簇新的锦袍,绛红滚金,绣的还是金元宝。他脖子上挂了条绳子,坠着个新算盘,勒得后颈都泛了条红印也舍不得摘。

    这小子粉白的脸上双眼一弯,欢快地说:“给府君拜年啦!过年好啊!前头想来拜见府君,结果你在离北哪!这不,你一回来,我就赶着来了。我这回不仅给侯爷备了珠玉翡翠,还给府君挑了好些个俏——”

    后边端药的费盛跟乔天涯对了个眼神,乔天涯抬手就把颜何如给摁了下去。

    离北新丧,茨州今年也没张灯结彩,沈泽川和萧驰野都是素衣简服,他这段时间连玉珠都摘了,谁知道颜何如开口就是讨打。

    沈泽川在纸上写了个“驳回”,看都没看颜何如一眼。

    第193章 忌惮

    颜何如硬是临时改了口, 接道:“——俏如意!”

    “备礼就客气了, ”沈泽川这才搁了笔,说, “给颜公子看座。”

    乔天涯松了手, 费盛挤着颜何如, 嘴里说着:“看看看,快给颜公子上茶!”

    颜何如亏死了, 他从翠情那里精挑细选了好些人, 都是模样顶好的少男少女。他原本想先给姚温玉挑,打通了姚温玉这条路, 再跟沈泽川打交道不就顺畅多了?可是他连姚温玉的面都没见着。进了这院子, 又想送给沈泽川。哪有男人不爱美人?萧二又不是什么沉鱼落雁。

    颜何如摸了遍后脑, 记住了乔天涯,兜着袍子落座了。他面上还和气着,就是敛了笑,露出几分惆怅, 说:“离北王一世豪雄, 彪炳战功谁人不知?我是怕府君和侯爷哀思过甚, 若是伤着身子那就误了老王爷的慈心。今日特地赶来做这么个混球,是为了逗府君一笑!唉,府君节哀。”

    颜何如讲官话,带着点河州的口音,什么“嘛”“哪”改不掉,讲起来嗲得很。此刻他乖巧地劝着人, 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沈泽川承了这份情,今年全境开支巨大,样样都离不开颜何如。他在颜何如说话的空当内接过了药,喝了几口,眉间温柔,说:“我在离北,听说你专门给边博营补了几万两银子修马道。”

    “那都是小钱,”颜何如说,“哪值得府君记着?况且现在不是统一战线嘛,离北启东都是为了打边沙秃子,我一个商贾之流也帮不上别的忙,一点心意罢了。”

    费盛暗自嗤之以鼻,觉得这小子装人的时候比自己差不了多少。这会儿知道统一战线,先前带着行商在敦州跟边沙做生意的时候可半点不觉得内疚。

    沈泽川喝完药,顿了片刻才开口:“今日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就是看看府君,”颜何如再次露出笑,“府君现在就跟我亲哥哥似的,一日不见想得慌。”他想一出是一出,坐直身,说,“要不府君就收了我做弟弟,我给你磕两个响头。”

    颜何如确实没脸没皮,他把蔡域叫阿爷,把雷常鸣喊大哥,遇着雷惊蛰还喊大侄子,现在风水轮流转,到了沈泽川掌握全局,他就想混个弟弟当。伏低做小那算事儿吗?那跟银子比起来都不是事儿,这小子看得可比谁都清楚。

    “行啊,”沈泽川看颜何如高兴起来,跟着说,“你先给沈卫磕两个响头,咱们就算同宗了。”

    颜何如差点呸一声,他又不傻,挨着沈卫就坏了名声,在东西两头都得挨骂。他窝回去,兴意阑珊地说:“那就算了,我家有规矩呢,拜沈卫肯定不成。”他对沈泽川说,“府君,府君哪。”

    沈泽川说:“哪?”

    颜何如来了精神,说:“我呢,顺道还有点事想跟你商量。现在启东不是跟咱们茨州达成协议了吗?今年大帅的军粮铁定没问题,我补,我全补。”

    沈泽川喝着清茶净口,没急着接话。

    果然,颜何如说:“阒都现在也怕府君,你左右都是强兵,回头真要打起来,那八大营哪扛得住?但就这样低头好像也不是回事,所以我寻思着,阒都从今年起会断掉咱们往厥西的生意,起码奚家的铜矿和船队不会再留到你手里。”

    永宜港的船队关乎离北互市的生意,糙茶在厥西不值钱,靠的是船队往外送才有暴利。颜何如对奚家被查封不心疼 ,反正也不是他的铺子。颜氏现在在中博做不了粮食生意了,这块空亏颜何如得找到替补,他就是盯住了港口。

    “你什么主意,”沈泽川搁了茶盖,“直说。”

    “我的主意是,”颜何如趴在了桌面上,“咱们不要永宜港了。”

    沈泽川叩着茶盖,抬眸看着颜何如,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野心。沈泽川没有立刻回话,他耐心地坐在这里,把颜何如的心思很快就摸透了。

    颜何如眨了眨眼,说:“咱们可以……建个新的。”

    河州颜氏占据着大周南边的水路,这是颜氏的生意能遍及东西的关键,但其货物到达厥西以后,要交给永宜港里的奚家船队做买卖,所以这条线最大的利益不在颜何如的兜里,在奚鸿轩——现在也就是沈泽川的口袋里。颜何如一直跟沈泽川虚与委蛇,百般赖着要跟沈泽川合作,就是看到了全境商路正在收缩,他得跟上沈泽川的速度。今年厥西要查封铜矿和永宜港,对颜何如来说就是个乘风而上的机会。

    几年前颜何如往北走不通,离北不跟他合作,他就直接在敦州建立了小互市,靠着当铺给各地官员洗钱。现在也一样,他还是同样大胆,放弃永宜港意味着奚家在西面不再能牵制着颜氏,颜何如要把内外水路都握在自己手里,在这个乱局里跟沈泽川平起平坐。

    沈泽川指尖摩挲着茶盖边沿,说:“你怎么绕开江青山?”

    “府君手里捏着厥西的把柄,”颜何如笑出了虎牙,“这几年行商到敦州替地方官洗钱,那份名单里其中有不少厥西官员,当铺内的账簿要是落在了江青山手里,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我为了打通厥西前后往里边填了数不尽的银子,如今该他们还账了。”

    一个地方的官员胥吏就有数百人,即便州府本人清正严明,也无法确保往下的所有人都手脚干净。一州一城的案务极其繁杂,各地监察道就那么点人,上下看不到的地方太多了,这都是空隙。颜何如能在厥西挨着奚氏做这么大的生意,这些人都是给他保驾护航的功臣,而现在,这些人都是给他开路的踏脚石。

    沈泽川要重新审视颜何如了。

    颜何如从在敦州时起,就是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贴了一路的冷屁股还能笑嘻嘻地继续,让人都忘了他是河州颜氏的掌舵手,几年前就在中博吃人血馒头。他放弃雷惊蛰的时候也相当果断,为了沈泽川的喜好,甚至愿意在敦州围杀雷惊蛰。

    甭管颜何如嘴里喊得多甜,要人命的时候半点都不含糊。他是真正的贪财,就像他没有黄金车驾绝不出门一样,如果坐在他对面的人没有足够的利益筹码,他连面都不会露。

    “沿海的柳州就是块风水宝地,它位置偏僻,和永宜港相距较远,还是个月牙似的湾,船队不会暴露在外,只要封住了柳州州府尤檀的嘴,咱们就能继续做生意了。”颜何如敲了敲金算盘,“把那份名单用好了,去往厥西的商队就不必再给江青山缴纳税银,往后的关税及内陆商税都由府君说得算啦……等到日后府君霸业一成,将厥西十三城也收归麾下,这批贪官就是我送给府君的头份礼物,到时候杀他个红水遍地,看谁还敢在府君手底下受贿!”

    物尽其用,卸磨杀驴!

    颜何如今年还没有及冠,却已经知道心狠手辣四个字怎么写。他顶着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把那小算盘拨得震天响,上边计算的不只是白银,还有人头。

    沈泽川没有理由拒绝颜何如,他确实需要新的港口避开江青山,就连铜矿他都不想让。因为战事,今年各项开支都在增加,等到剩余三州全部收回,花销还要再度翻上一番。

    “你想得甚远,”沈泽川感慨般地说,“在做生意方面,我不如你。”

    待到颜何如离去,乔天涯才搭着椅把手,看着那门帘起落,说:“此子可杀。”

    “他做事活泛,又极懂投人所好,”沈泽川也看着微动的门帘,“假以时日,必成祸患。”

    * * *

    颜何如出了宅子,踩着人背上了马车,在马车晃动起来时摘掉了脖颈上的金算盘,扔在绸缎软垫间,揉着后颈,问:“找着海日古了吗?”

    颜渺掀着车帘进来了,跪在边上,说:“沈府上下嘴巴都严,四处全是锦衣卫,根本找不到。”

    颜何如有点不高兴,把算盘拨了一通,发脾气道:“什么锦衣卫?就是群要饭的,出了阒都全挂了牌,在茨州给人做哈巴狗!今日我因为柳州港口一事让沈泽川起了忌惮之心,他这会儿指不定想着怎么杀我呢。”

    颜渺就是敦州当铺的传话伙计,实际上还是敦州当铺里处理来往账簿的掌柜。他是颜氏的家生子,几年前被颜何如放在敦州,颜何如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颜渺稍抬起些脸,借着暗光,说:“我看沈泽川在茨州的作为,也并非传闻中那样睚眦必报。如今战事危急,南北都借他使力,小公子千万不要自乱阵脚,跟他坏了关系。”

    “他让我开春负担两州粮仓,”颜何如把算珠来回滑着,“不就是在告诫我嘛。你觉得他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我却觉得恰恰相反。”

    “孔成峰拒绝他三次,他也没有动怒,至今对孔岭以礼相待,”颜渺说,“两州的粮食我们补了,今年启东的军粮我们也补了,往西要建新港也是我们出钱出力。小公子的诚心,他该看在眼里。”

    颜何如忽然把算盘从膝头拨掉,在开口前忍了片刻,最后说:“阿渺,你不懂的。沈泽川待孔岭好,那是因为孔岭虽然不肯跟着他,却依然愿意在茨州出力,秋前走槐州那趟生意就是孔岭谈的。他年前和周桂的幕僚生了间嫌,也靠孔岭在其中调和呢。不然周桂那般的蠢人,还能在茨州做官?沈泽川才是物尽其用,知道把这两个人摆在一起,不仅翻不了天,还能替他把茨州守得固若金汤。至于我,他如果真心实意地想跟我长久,岂能纵容左右的哈巴狗三番五次冲我吠?”

    颜何如还想说什么,颜渺忽然直起了身,低低地说道:“小公子!”

    颜何如顿时停下,静了须臾,听着马车外响起了马蹄声。他捡起算盘,膝行着爬到车帘边上,小声问:“谁呀?”

    颜渺答道:“离北铁骑。”

    颜何如当即一阵后怕,他攥紧算盘,在晃动间想要窥探,马车却陡然停了。

    浪淘雪襟缓下速度,停在了马车边。萧驰野承着漫天的雪,隔空抽了下马鞭,背后的晨阳等铁骑也跟着停了。

    颜何如用双手拍拍脸颊,扯开车帘,喊道:“真是二爷!路上就想着您呢。”

    萧驰野微偏头扫了眼里边跪着的颜渺,再看向颜何如,说:“见过府君了?”

    听说萧驰野为了夺回离北王在雪里跑了半宿,不仅没冻死,还掐断了十几号人的脖子。颜何如因此吞咽着口水,觉得不知道是不是传闻的缘故,萧二气势骤涨,那扑面而来的威势压得人不自主地浑身冒汗。

    “见过了,”颜何如像是热得很,拭着额间汗,“我给二爷带了些珠玉翡翠,您回去若是觉得还成,就知会我一声,河州那边多得很。”

    萧驰野才从边博营过来,没想跟颜何如闲话,闻言只颔了首,便带着人走了。离北铁骑风一般的过去,颜何如才敢搓着手臂连续打了几个寒战。

    “这二爷,”颜渺倒是想起来什么,对颜何如说,“一直在找一灯大师。”

    “是么?”颜何如歪头看着离北铁骑扬起的雪雾,目光逐渐凝起来,笑道,“……可是让沈泽川病着,远比让他好起来叫我放心啊。”

    第194章 酣睡

    屋内的乔天涯还没有离去, 沈泽川便说:“一会儿回去了, 把柳州港口的事情告诉元琢,晚些我们详谈。最近天冷, 屋里的地龙要烧旺, 别让他再病着了。”

    乔天涯在沈泽川面前比费盛自在, 说:“留心着呢。”

    沈泽川想了会儿,说:“今年来递帖求见的人多, 都想谋个前程, 这几日就挡了吧,待元琢病好了再说。你今日做得好, 颜何如心怀鬼胎, 下回也别让他进去。”

    乔天涯从袖中摸出折笺, 推到沈泽川跟前,说:“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投帖的人里有不少名士,元琢都仔细瞧了,给主子写了两份名单。”

    “两份?”沈泽川指尖温热, 拂开那笺看了。

    “这份是可留不可用, ”乔天涯指着左边, “这份是可留还可用。”

    沈泽川看着那份可留不可用,都是些颇有名气的学士,这些人里能用的很少,因为中博现在急需的是实干派。但这些人千里迢迢赶来茨州投奔沈泽川,为了名声,沈泽川也不能轻慢, 得把他们留在府上当清客养。反观另一份可用,基本都是些名不经传的角色。

    “开春后需要一批人,”沈泽川说,“到时候算上周桂那边挑出来的人才,给各州都拟个名单,全部安排下去。”

    沈泽川打算把剩余三州都在春前收回,这样赶得上春耕,否则年底肯定还要为粮食再发愁。

    乔天涯闻言应声,听着檐下有脚步声,便站了起来,笑说:“二爷回来了。”

    萧方旭去后,萧既明就是离北王,再叫萧驰野“二公子”不合适,索性就全部改成了二爷。

    萧驰野在檐下站定,晨阳和骨津一左一右地替他拿掉了大氅,边上的侍女奉上了热帕子,他拿着擦了手。丁桃赶紧给挑开帘子,萧驰野俯身进去了。

    乔天涯跟费盛识趣,当即就要退下,萧驰野却问:“海日古在哪儿?”

    费盛侧头看了眼沈泽川,见沈泽川默许,才回答:“回二爷的话,就在咱们的北原校场里。”他有眼色,一边弯腰接了萧驰野手上的帕子,一边说,“主子专门安排了锦衣卫每日清点,防着他们四处乱跑。”

    “骨津,”萧驰野回首说,“一会儿去趟北原校场找海日古。”

    沈泽川就坐在后边,费盛自然不会对多嘴问什么事儿。他再次向萧驰野行了礼,跟着乔天涯一起退了出去。主子在里头,他们做近卫的也不好站在檐下打招呼,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抬步,到边上的廊子底下去议事了。

    屋内热烘烘的,萧驰野卸刀解衣,沈泽川坐在椅子上望着他。萧驰野从交战地到边博营,再从边博营到茨州,路上马不停蹄,看到这眼神,觉得都值了。他俯身,身体把椅子彻底给挡住了,说:“轻了吧?”

    沈泽川还握着笔,他指腹沿着光滑的笔杆摩挲了几下,像是听不懂,低声细语:“亲哪儿了?”

    萧驰野抬手捏着沈泽川的下巴,不让他跑,跟着凑首,把他抵在椅子里吻。沈泽川这么仰着颈,会露出滑动的喉结,含化了萧驰野的冰凉。他不要笔了,手沿着萧驰野的手臂往上,在被抱起来时挂住了萧驰野的脖颈。

    有情人的亲吻里没有慰藉,那是别人也能赋予的感情,只有索要时流露出来的欲求不满才是本真,这是爱侣间独一无二的舔舐。萧驰野需要这种隐秘又极端的依赖,那是他的归属,也是他的领地。

    沈泽川被吻热了,萧驰野把他放在桌面上,撑着双臂,认认真真地注视着他。不到片刻,沈泽川的潮红就从耳根席卷而上,迅速弥漫到了眼角。他像是受不了萧驰野,连这样的侵略性的注视都受不了,那是另一种……不得了的诱惑。

    两个人明明已经熟悉万分,闭着眼都能寻找到对方的要害。但此刻,沈泽川仍然会被萧驰野的眼神撩拨心弦,那呼吸间的加速引起了细密的汗,贴着滑腻的背部在游走。

    萧驰野看起来好危险,仿佛解开锁链就能像风暴一般掠夺沈泽川。他太需要沈泽川了,可他又异常克制。那欲望如同岩浆奔涌在薄薄的冰面下,沈泽川透过他的双眸觉察到了会被捏痛的疼爱。

    这是禁欲带来的变化。

    萧驰野缓慢地吻了沈泽川,伸臂把外袍扔进椅子里,说:“我去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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