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7节
“你的人头。”耿曙答道。
殿内刹那肃静,就连姜恒也没想到耿曙会这么说。
“拿我的去罢,”片刻后,毕绍打破了沉默,“我其实不是毕家之人,不过是春相与重将军找来冒充的毕氏之后……”
“你的脑袋没有用,”耿曙不客气地说,“你与汁琮没有落雁之仇。”
“可以,”太子灵笑道,“只要汁琮死,我什么都可以做。”
姜恒:“……”
姜恒心道你不是在寻他开心吧?他疑惑地望向耿曙,耿曙却很有自信,朝姜恒点头。
“这……”姜恒沉吟片刻,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想好就不能后悔了。”耿曙朝太子灵说。
“自然不后悔。”太子灵道,“你需要什么?”
“郑国所有的兵力都必须交给我,”耿曙说,“即便如此,胜算也只有五成,好好考虑清楚。”
“不用再考虑,梁王,我把我的孩子们托付给你了。”太子灵朝毕绍说。
毕绍点了点头,说:“我会视同手足般待他们。”
姜恒坐了下来,耿曙道:“让人将所有的兵力布置送来,我就在这里看。”
太子灵吩咐人送来了军册,耿曙翻开案本,开始逐行检视,郑国的军队情况。
席间三人一声不吭,耿曙抬眼一瞥姜恒,说:“恒儿,你们说你们的,不用管我。”
姜恒心道你的提议实在太震撼了,而且短短一念间,太子灵便下了这么重要的决定,气氛顿时变得犹如赴死前夕一般肃穆,还能说什么?
但看今天所谈,太子灵特地还让儿女见了姜恒一面,多半又要将他们送走了。
“你多大了?”姜恒想来想去,只能设法化解尴尬,朝毕绍问。
“十二岁,”小梁王说,“明年就十三了。”
太子灵坐着喝茶,倒是云淡风轻,说:“梁王的生母是郑人。”
毕绍说:“她是宫内的侍女。”
姜恒忽然想起另一事,笑道:“我见到流花了。”
太子灵笑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宫中,我本想再过些日子,将你们与梁王送走,让她跟在你们身旁,也算一点念想。你还没娶妻罢,姜恒?我记得你没有。”
“呃……”姜恒正想再推辞时,耿曙却从纸堆中抬头,说道:“恒儿,你喜欢她么?”
这算什么事?怎么突然谈论起我的人生大事来了?姜恒顿时哭笑不得,气氛终于变得活络起来。
“姜太史都快二十了,”毕绍说,“还未有家眷?原本若安阳未破,我明年就要成婚了。”
“你太小了,”太子灵朝毕绍道,“什么都不知道,还没到成婚的年纪。”
毕绍皱眉道:“我知道的!”
毕绍在这个时候倒是变得像个小孩儿,姜恒只觉好笑,想问毕绍的未婚妻在何处,却突然想到安阳城已破,万一葬身城中,又是雍国的一桩罪孽,便不敢多问。
“梁国也朝代国提出了联婚之意,”太子灵朝姜恒说,“李霄有一女,年方十四。不过眼下看来,不大可能了。”
姜恒点了点头,耿曙又翻过一页,说:“恒儿,你若喜欢流花,大可以娶她。”
太子灵说:“不不,姜先生自当有良配,只是你们二人奔波日久,身边无人伺候……”
“出身没有关系。”耿曙答道。
“哥。”姜恒哭笑不得道。
“你不喜欢?”耿曙竟是当着郑王与梁王的面,要姜恒表态。姜恒当真大窘,说道:“济州城不会破,不必如此。”
太子灵说:“你若偏好男人,我麾下侍卫虽不多,也都是百里挑一的模样,就像赵起一般,稍后你选几个,好好地待他们也就是了。”
“王陛下!”姜恒终于忍无可忍了,“你们为什么就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
毕绍与太子灵同时大笑起来,姜恒满脸通红。越人古来便好男风,越地亡国后,被并入郑、郢二国,民间男子以契相守司空见惯,郑王宠幸龙于,上行下效,太子灵虽已成婚,又自小被龙于所教,龙于待他如母,自然不奇怪。
但姜恒每次谈及此事时,脸皮都很薄,便让太子灵总忍不住想揶揄他。
毕绍问:“姜大人是越人么?”
“他们的父亲是耿渊,你忘了?”太子灵又朝毕绍说。
毕绍点了点头,不再问下去,提耿渊,大家都只会自讨没趣。
第169章 七夕节
姜恒仍有点担心, 观察耿曙的神色,耿曙所谓计策,俱是根据郑、雍二国的兵力作出的初步判断, 要制定完整的计划, 还须慎密分析。这是生死关头的一战,容不得半点大意。
毕绍又道:“两年前,我常听郑王提起你。”
姜恒淡淡道:“想来没有什么好话。”
太子灵打趣道:“你又知道没有好话?”
毕绍说:“中原有个传闻, 是得到了姜大人, 可以得天下。”
姜恒哭笑不得, 说:“那是因为, 我身上带着金玺。”
金玺从姬珣手中到姜恒手中,归根到底, 正因洛阳那场大火,说来说去,势必又要回到诸侯弑天子一战上,翻旧案实属找没趣, 必须打住。
姜恒对此实在很头疼, 他们无论扯什么话题, 底下都暗流汹涌, 非常不愉快。
毕绍对姜恒仿佛很好奇, 又问:“您曾经在海阁学艺么?”
姜恒点了点头,忽然想起那个从未出现的最后一名刺客,既然不是孙英, 那么又是谁呢?但这个念头只在心里转瞬即逝, 只因毕绍又问:“我对海阁一直很好奇。”
太子灵说:“龙于将军在许多年前,见过鬼先生一面,得他指点数招, 才有今日武艺。”
毕绍道:“那么若修炼多几年,不就天下第一了?”
姜恒笑道:“海阁的目标,或者说理想罢,其实不在于武艺,何况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海阁武功虽精妙,又怎么能说‘天下第一’四字呢?”
这点他倒是一直相信,只因耿曙从未得海阁所授,如今亦以一己之力,窥得武道巅峰之境,可见千百年来,世上武学,从来就不曾有过绝对的权威。
“那么,目标又是什么呢?”毕绍又问。
“消弭大争之世,”姜恒答道,“让天下重归一段时间的升平。然而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谁也无法保证,这升平将持续几千年,有个四五百年,就很不错了。”
毕绍点了点头,姜恒忽然想起,距离自己下山那年,许多雄心壮志,确实已如隔世,理想虽未曾被真正地磨灭,自己所认识的现实,却有了极大的不同。
如果汁琮最终取得了全盘胜利,或许也算另一条路的结束罢,哪怕与自己最初计划天差地别,但神州依旧能完成统一。
太子灵朝毕绍说:“姜先生第一次来济州的话,我都记得。”
姜恒笑道:“那是不知天高地厚所言,如今都抛到脑后去了。”
耿曙说:“是因为遇见了我,全是因为我。”
耿曙合上兵册,拿了支笔,对照器械册,开始计算郑军之器。
“不是。”姜恒笑道。
“是的,”耿曙说,“因为我,姜恒才投身雍国,扶起这个心腹大患。若当初没有我,如今你早就是天子了,赵灵。”
姜恒说:“算你的账,别说了。”
耿曙那话却是事实,设若当初没有他,姜恒会留在郑国,那时的郑虽不如雍铁血而强盛,却亦未来可期,只需三年时间,扫除国内障碍,联合梁国,定能称霸中原。
“要没有你,”姜恒说,“我早就死在玉璧关了。”
“造化弄人。”太子灵最后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你们的命数,也是中原的命数,唯此而已。”
姜恒点了点头,不禁唏嘘,朝太子灵道:“你说我一个文人,原本抱着让天下止战的目的,也不曾去蓄意害过谁,怎么到得最后,就成了五国人人共讨之的恶贼了呢?”
毕绍道:“这个道理我知道。古往今来,大抵如此。唯庸者无咎无誉,既然肩负这责任,你也没有办法。”
姜恒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孩给安慰了,点了点头。这时,耿曙翻完了所有文书与军报,抱着胳膊,沉吟片刻,说:“有初步的战术了,但我需要一个陷阱。”
这话却是对姜恒说的,耿曙转头看着他,说:“我要将汁琮诱进来,留出一个最佳的时机。”
“所以说来说去,”姜恒哭笑不得道,“最后还是要刺杀他么?”
“不全是。”耿曙答道,“你能给我单独与汁琮见面的机会么?”
姜恒听耿曙所言,知道他已下定决心,要与汁琮不死不休了,亲手杀死义父的罪名,一定会在天下掀起轩然大波,但他也知道,耿曙不在乎。
他只要下了决定,就比自己更坚决。
姜恒看了眼太子灵,想了想,又看耿曙,说:“如果说,王陛下将我处死,你再杀了郑王,为我复仇,带着郑王的头颅,复投雍国,汁琮会相信么?”
太子灵说:“我为什么要杀你?这不合理。”
姜恒道:“咱们本来也有仇。”
毕绍听这两人轻描淡写,讨论着如何杀对方的话,简直不寒而栗,彼此都丝毫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太子灵说:“可以,我想汁琮见到我脑袋的时候,说不定也不太怀疑……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着汁琮死了。”
“不妥,”耿曙说,“这么一来,我就必须离开你身边了。”
姜恒答道:“我可以躲藏起来,时间不会太长,只要你能全身而退。你能平安离开的罢?”
他必须再三确认,毕竟这次去执行刺杀任务的人是耿曙。
“我再想想罢。”耿曙十分犹豫。
毕绍道:“说出来大家一起想,聂将军,这里只有咱们四人。”
于是众人开始商量,姜恒听了个开头,便心道耿曙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简直满背冷汗。太子灵与毕绍亦听得瞠目结舌。
“不行不行。”姜恒只觉实在太冒险了,耿曙要提着太子灵的人头,到万军之中刺杀汁琮!他武艺再强,依旧是肉身,乱箭之下,稍有不慎就要死在当场!
太子灵说:“汁琮死在你的手里,你们也势必成为雍国死敌。谁来收拾剩下的烂摊子?”
耿曙:“与现在有区别?”
毕绍说:“我以为淼……聂将军届时将回国,只有这样,才能止战。”
太子灵与毕绍都抱着一样的想法,耿曙在雍国声望极高,更关键的是,汁琮从未对外宣扬耿曙有背叛之心,仍以英雄之礼将“汁淼”下葬。假设汁琮始终不改口,在他死后,耿曙回到国内,便可接管剩余的大军,影响朝廷力量,停下侵略的脚步。
否则哪怕汁琮死去,雍军总会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