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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虞枝枝没说话,齐琰也不需要她说话。

    灯熄了,室内一片黑暗,虞枝枝听见窗外寒枝上有乌鸦被惊起,扑棱棱地扇着翅膀走远。

    齐琰靠近她的时候,虞枝枝整个人僵硬得像一个石头,齐琰掐住了她的脖子,虞枝枝挣扎着呜咽不休。

    齐琰松开,和虞枝枝在黑暗之中对视。

    在安静的瞬间,虞枝枝听到了窗外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感到脖颈上的手忽紧忽松,虞枝枝不安地抓上了齐琰的手臂,她不敢出声,只是看着齐琰。

    齐琰“嘶”地一声松开她,忽地坐起来,变了脸色,他冷声道:“没学会怎么伺候人?”

    虞枝枝跪在床榻上,不敢出声。

    齐琰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滚出去。”

    窗外树枝摇晃,乌鸦叫出呱呱声,重新回到了枝头。

    夜半三更,赵吉利从被窝里跳了出来,他慌忙来到寝殿,跪坐在齐琰身旁:“殿下,伤着了?”

    齐琰摇头:“为了打发掉那个宫女的借口罢了。”

    赵吉利笑着说:“张贵妃的人窥到殿下与虞氏同床共枕,正如她所愿,沉迷美色,损耗精血,大约会放心一阵子,咱们太康殿也能松快一阵子。”

    赵吉利说了许多话,但齐琰依旧是不发一言,他有些忐忑地闭了嘴。

    赵吉利沉默一下,问道:“要不要去安抚一下虞氏?”

    齐琰不解望他:“安抚?为何安抚?”

    赵吉利无言以对。

    齐琰又说:“虞氏沐浴,用了我的浴桶。”

    赵吉利有些惊讶:“这……”

    齐琰有些洁癖,他的东西从来不许外人使用,这次他的浴桶竟然让虞枝枝用了。

    “去扔了。”齐琰接着说。

    赵吉利收起了多余的惊讶之色,他叹口气,他原本以为殿下开窍了,现在看,还早着呢。

    话说回来,殿下的洁癖愈发严重了。

    先前在白马寺,不知是为了什么,殿下将他的浴桶和床单都烧了个干净。

    还神色古怪地盯着火堆看了许久,仿佛他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第6章 不养闲人。

    侍寝当夜被赶回来,对谁来说,这都是一件天大的糗事,但虞枝枝的沮丧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等她冒着雪从寝殿走回西偏殿的时候,她已经像无事发生一般。

    本来独卧寒衾、嫉妒不已的尤怜看着虞枝枝都觉得她是一个小可怜。

    然后小可怜拿着棋盘问她:“下棋?”

    尤怜翻她一眼,继续睡觉。

    折腾一晚上,虞枝枝也累了,她爬上了床,闭上眼睛睡觉。

    这一夜,她没有做让人难堪的梦。

    她梦到了苍莽的草原,一身甲胄俊朗豪爽的父亲、温柔恬静的母亲,还有与她容貌相似的孪生弟弟。

    梦里,父亲骑着大黑马对她说:“枝枝、阿昭,父亲要去驱逐寇边的鲜卑人,等父亲回来。”

    她点头:“好。”

    母亲和弟弟追随而去,茫茫天地间,仅剩下她一人。

    她四处奔跑,冲入人群,抓着每一个人问。

    “虞将军在哪里?”

    “你看到虞将军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虞枝枝醒来的时候,发现尤怜看她的眼神很怪。

    她说:“你昨夜说了梦话。”

    虞枝枝心中一惊。

    尤怜问她:“你在梦里叫虞将军,”她顿了顿,“是那个叛国的平虏将军虞阳?”

    虞枝枝看上去有些发懵:“我叫他做什么?”

    她说:“你听错了吧。”

    尤怜凑上去问道:“你也姓虞,该不会是虞阳的族人吧?”

    不等虞枝枝回答,她又说:“若你是,早就应该以死谢罪,怎么会苟活到现在。”

    虞枝枝若无其事地起身,打水,洗漱。尤怜看了她半晌,终于觉得是她自己昨夜听错了。

    尤怜走了出去。

    虞枝枝看着铜盆里映出的面容,被水纹荡得破碎。

    水中的面容变成了两年前那个尚显稚嫩的自己。

    两年前,她是并州云中郡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她出身世吏两千石的辽西虞氏,父亲几度为州郡太守,更是因战功获封平虏将军。

    两年前的讨伐鲜卑大败,她失去了这一切。

    朝廷大败,她父亲虞阳及手下三千兵士战死沙场,从虞阳本人到他手下的屯长,都被认定暗通鲜卑,定下叛国之罪。

    她的母亲强支病体,忍住悲痛,安顿好家中的一切,为虞枝枝打点好行李投奔虞氏嫡支,而后在星夜骑一匹黑马,以赴死的决心,远去鲜卑寻求真相。

    她不相信丈夫会叛国。

    她的孪生弟弟虞昭侥幸从战场逃了出来,浑身是血地出现在她面前,他死死抓着她的手,双眼赤红,满是恨意,喉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话来。

    他一下栽倒,从此,他再没有醒来,他昏睡了两年。

    而虞枝枝本人,作为罪人家眷,被发配到掖庭宫做宫婢。

    母亲没有想到,她殚精竭虑为虞枝枝的打算到底是落了空,天子迁怒,讨伐鲜卑将士的家眷,皆为奴为婢。

    铜盆中水纹破碎,她仿佛看到两年前暗室之内的一幕。

    自小服侍她的姆妈手持细长木棍,压住嘴角,沉声问她:“你的父亲是谁?”

    虞枝枝眼中含泪,却倔强地说:“平虏将军虞阳。”

    “啪。”

    姆妈的木棍打在虞枝枝的手上,她沉着脸,眼角却含泪:“你的父亲只是一个虞阳手下的曲军侯,叫虞五,你记住。”

    虞枝枝狠狠咬着唇:“我的父亲是平虏将军虞阳。”

    柴垛上留下了斑驳的血痕。

    一夜后,当洛京来使来到虞枝枝面前时,虞枝枝终于沉默不语。

    里长为虞枝枝遮掩身份,虞枝枝和几个女孩一起,从云中郡原阳城一路走到了宫里,成为禁内的奴婢。

    而到了宫里,写有她曲军侯之女信息的卷宗也在一场大火中焚去,从此,没有人知晓她的过往,她也逃离了不少纷争。

    她不再是虞阳的女儿,不再是她自己。

    .

    寝殿内,齐琰穿着单薄绢衣,他站在一方铜质投壶几步之外,用两指挟住羽箭,轻轻眯了眼睛。

    冷宫闲寂,他一人玩投壶,自得其乐。

    羽箭落入铜壶中,箭头和壶底碰撞,发出些微轰鸣。

    他问一边给他递羽箭的赵吉利:“那两个宫女近来做了些什么。”

    她们来到太康殿已经有三四天,除了第一天,齐琰再没有召见她们。

    赵吉利说:“她们倒是很老实,每日只在西内里闲逛,没做什么事。”

    齐琰冷哼一声:“没做什么事?”

    他冷冷道:“冷宫不养闲人,”他顿了一下,笑道,“除了我。”

    赵吉利刚在齐琰说冷宫不养闲人的时候,就大逆不道地看了一眼投壶的齐琰,而后齐琰却自己说出来,倒让赵吉利尴尬了一下。

    赵吉利问道:“要不,今夜召一个过来侍寝?”

    这本来就是她们应该干的活。

    但是齐琰凉凉看了赵吉利一眼,显然赵吉利忖度错了他的意思。

    齐琰说:“东厨里黄叟总是抱怨忙不过来,将这两个宫女送过去打下手。”

    赵吉利看起来有些牙疼,殿下可真是人尽其用啊。

    他犹犹豫豫说道:“殿下,我们倒不至于这么寒酸,就是找张贵妃再要两个人,或是出去买两个帮厨也好……”

    齐琰却只是淡淡扫他一眼:“多话。”

    赵吉利苦着脸到了西偏殿,看着如花似玉的两个女郎,暗道殿下暴殄天物。

    赵吉利说道:“你们跟我过来。”

    虞枝枝和尤怜对视一眼,默默跟上了赵吉利。

    她们二人在冷宫已经呆了三四天,除了第一天惶惶不安,后几天倒是比在北宫还要舒心。

    在北宫还有繁重的活计要做,在冷宫,齐琰根本懒得搭理她们。

    但此时赵吉利说:“殿下说了,西内不养闲人,你们也知道,西内人少,一个人要当两个人使,如今你们来了,也要承担一些。”

    尤怜问:“我们不是给五殿下侍寝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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