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困境】
左云起行尸走肉般过了几天。
眼见着月圆之日不断逼近,李克拉着左云起又讨论了一遍计划,见他兀自浑浑噩噩,忍不住劝道:“年轻人,遇事要冷静,或许不是你爹呢。”
左云起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李克道:“是他又如何?放话杀你什么的……虎毒不食子啊,肯定是气话。”
左云起道:“他一生从不食言。尤其是说杀人的时候。”
“……”
李克道:“别怕,往好的方面想,若按我们的计划行动,说不定你还没来得及看见他就被打死了。”
“……”
【计划】
左云起强自振作道:“我们再讲一遍重点。首先要争取并维持组织的信任……”
【实施】
月圆当日。
山洞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所有加入不久的新人全被关在了自己房里,以免有人趁乱脱逃。
左云起与李克老实了相当一段时日,又从楼主那里捞到不少捐款,因此组织对他们多少放松了警惕,并未算入新人之列。
酉时过后,隧道的某处忽然传来阵阵欢呼,回声盘旋在山壁间。
翘首以待的人群中,左云起和李克对视了一眼,各自默然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计划】
“……其次,我俩必须分头行动,降低存在感……”
【实施】
李克跟着人流一齐涌向欢呼声传来的方向。
左云起却逆流而行,无声无息地步入了崎岖的隧道深处。
左云起一边走,一边摸出一只用简易材料做成的临时面具,摸索着戴上了。
【计划】
“……特殊日子,肯定到处都加派了巡岗的人,尤其是靠近出口处。但有一个地方却未必会得到太多重视……”
【实施】
藏书室门口果然只站了两人把守。左云起隐在暗中观察片刻,抬手运力投出一枚铜板,“叮”地落在了三丈开外。
趁看守转身察看,左云起闪电一般从两人背后窜出。穿越人士大抵不会多少功夫,冷不防被劈中后颈,登时软倒朝地上栽去。
左云起一手捞住一人,踮着脚将两人拖至隐蔽处,从他们身上搜
出钥匙,自己闪身进了藏书房。
【计划】
“……据我猜测,那么重要的□□,他们应该不会只做孤本……”
【实施】
左云起毫不意外地走向眼前的一沓抄本,翻开来大致检查了几眼,抱起一本塞入怀中,然后掏出了火折子。
片刻后他伴着一股浓烟奔出房门,朝人多处大剌剌地喊道:“来人呐,失火啦,藏书房的书要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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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划进行到这一步,顺利得近乎不祥。
左云起站在一间无人无灯的房里,默默瞧着外头兵荒马乱。有人提着水桶匆匆赶去灭火,有人高喊着“别让纵火犯逃了”奔向出口。
左云起在黑暗中三两下拆了那本巨书,将书页分成一叠一叠,贴身塞进衣服中。
确认不会过于引人注目后,他低着头融入奔忙的人群中,四下搜寻李克的身影。
【李克】
李克没有如约而来。
左云起不得不一路找去招待贵客的宴会厅,终于看见了他。李克呆若木鸡地站在大厅中,里面的众人似乎尚未发现外头的混乱,还是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贵客正与几名组织头目亲切友好地握手,然后保持着握手的姿势站定不动。
旁边一排画师运笔如飞,严肃地画着速写。
左云起咬牙不去看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贵客,深深压着脑袋挤到李克身边,嘶声道:“你不是去找出口么?找到没?”
李克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没有回答,表情古怪非常。
左云起忽然意识到什么,顺着李克的目光扭头望去,双目像被针蜇了一记。
【左道】
果然是左道。
一年未见,左道蓄起了一把度。只是一双眼睛愈发浑了,浑浊中又透着阴鸷的精光,显出几分虎狼之相。左云起忆及他指着自己大骂“逆子”,暗中咬了咬牙。
但所谓贵客,却不止左道一人。
【另一人】
在他身后,一道颀长的身影乌发如云,戴着薄薄一层描金面具,从镂空的眼眶里露出一双森冷的墨瞳。
人群之外的李克仿若凝成了雕塑,只顾呆滞地盯着他。
左云起的视线在两人间转了几转,忽地笑了一声。
左云起淡声道:“厉害厉害。
”
【李克】
李克蓦然惊醒道:“这不可能。我一直跟他在一起,他从未提过……”
左云起脑中千头万绪渐归清明,心头越是五味杂陈,语气越是平静无波:“也许他原本的确是不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让你平白吃这趟苦。”
李克嗫嚅道:“但是……”
左云起道:“但是,如今既然知晓了拓荒组的存在,他大约不介意化敌为友。毕竟他有钱有权,距离干死皇帝只差那么点儿科学知识。”
“……”
戴着金面具的男子若有所觉地微微转头,幽深的目光骤然穿过人群,直直锁定了李克的脸。
李克浑身一震。
在他身边,左云起微笑道:“豫王殿下……果然不凡。”
【豫王】
周容讫举步越过招待他的组织头目,一步步地靠近两人。
李克仍旧僵硬地等在原地,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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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云起道:“恭喜你啊,不用冒险往外逃了。”
“……”
左云起悠然道:“只是不知把你拖进来经此一劫的我,会是怎生死法。”
“……”
左云起道:“记得给我烧钱。烧真的。”
周容讫已在五步开外,无喜无悲的金面具上并不显露丝毫神情,宛若判决生死的神祗。
【李克】
李克猛然张开双臂迎向周容讫,顺势推了左云起一把。
李克几不可闻道:“快跑。”
【周容讫】
周容讫接住扑过来的李克,任由他拦腰熊抱住自己。四周的人齐刷刷打量过来,李克毫不害臊地浮夸道:“主子!呜呜呜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周容讫顿了顿,感觉到李克微颤着箍紧自己的双臂,便收回了审视左云起背影的目光。
周容讫拍了拍李克的背脊,将他拉到身后,平静道:“没事了,我来了。”
□□作欢喜道:“嗯!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
他仿佛听见周容讫在面具之下轻轻一笑。
【左云起】
左云起顺着李克推他的方向闷头疾行。
方才周容讫虽然没有当众发难,却已将不少目光引到了他身上。左云起顶着一张假脸形迹可疑,刚走出一段路,便感到有几人尾随自己。
左云起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快,终于
拔腿飞奔起来,甩脱了几个尾巴,便听身后有人大喊道:“前面的堵住他!”
左云起一抬头,前方几扇房门虽不设看守,门前的人却多得诡异。他料定出口就在附近无疑,当下不退反进,卯足了劲儿直朝人堆冲去!
那群人一见这架势,默默亮出了泛着幽绿的刀枪剑戟。
左云起脚下急刹。
众人高举着要命的武器,争先恐后地朝他当头砍下。
左云起仗着功夫一径腾挪,却因顾忌淬毒的兵刃而施展不开拳脚,更分不出力气寻找出口。胶着片刻,隐隐露出了颓势。
忽有一阵强横的掌风自背后袭来,左云起不及防备,被这一掌正中背心,当下喷出一口鲜血。
左云起挣扎着拧身隔挡,却看见了此刻最不想看的一张脸。
【左道】
是左道。
只消一刹那,左云起便知道自己的面具在对方眼中状若无物。说来讽刺,一眼认出的骨肉至亲,正好方便他前来亲手斩除。
包围圈越缩越紧,左云起通身的罩门却越露越多,眼见着逃不过命丧剧毒,竟连招架都敷衍起来。
左云起紧紧盯着左道,轻声道:“……爹。”
左道毫不犹豫又是悍然一掌,下手之狠,犹如屠宰牲口,一把将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
左云起吐着血横飞向山壁,背心不知撞上了哪块石头,只听山壁内部传出几声可疑的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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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面山壁突然一阵摇晃,竟缓缓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山风劈面、狂月满天!
【这是**】
冰凉的气流汹涌而入,卷得左云起遍体生寒。
左云起忍着剧痛翻身而起,连滚带爬地逃出那出口,又忍不住诧异万分地回头望去。
左道已经背过身,走得头也不回,只淡淡撂下一句:“别让我再看见你。”
左道走了,拓荒组的人却不依不饶地举着兵器追来。
左云起不及细想,转身便跑,任由山间大风吹饱襟袖,像逆着狂流的孤帆。
一轮妖异的满月当空高悬。
左云起听着身后喊杀阵阵,直跑得物我两忘,刚刚拉远些距离,忽有一支点燃的箭矢“嗖”地擦着耳际飞了过去!
左云起肝胆俱裂,猛然抬手扯掉面具,用尽全力朝着前方狂吼道:“
我在这!我在这里啊!!”
便听嗖嗖连声,燃着火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如飞蝗般射来,却都尽量避过了他。左云起边跑边勉强躲闪,身后的追兵惨呼不断。
终于有人忍不住喊道:“别追了,往回撤……”
左云起脚下一绊,筋疲力竭地扑倒在地。
远远的某处,林木间亮起了一片摇曳的火光。左云起仰起头眯眼望去,只见一群江湖打扮的人举着火把与□□,朝此逼近过来。
当先那人骑在马上松松挽着缰绳,瞧着分外眼熟。
【武林盟】
武林盟的人似乎为了扳回这一局筹谋已久,不知从何处弄来这么多装备,行动间更是有条不紊。他们扎营处远离山洞,拓荒组的利剑与毒烟鞭长莫及。
追兵已全数撤退回了山洞,嗖嗖连发的箭矢却并未停下,冲着那老巢下了一场壮丽的流星雨。
火舌舔舐了半座山,将苍穹圆月映成了血色,与左云起在山洞里放的那把火里应外合,衬着隐隐传来的凄惨悲嚎,仿佛连成了一片不灭不绝的红莲业火。
【这是闪回】
左云起瘫在地上,眯眼瞧着这漫天屠城似的血光,恍然想起年幼时被左道带去看穿越者的场景。
当时左道说什么来着?
【楼主】
不知过去多久,马蹄声停在了他跟前。楼主翻身下马,俯视着他道:“还活着么?”
左云起道:“暂时还剩两三口气。”
左云起被人抬上担架,慢吞吞地道:“不要趁胜追击进去,里头……有生化武器。”
【三天后】
武林盟确实不敢直接闯入,守在洞口围了三天。
三天过去,山中杳然无声。楼主觉出异常,派了一小队人进去查探,才知里面已经人去洞空。拓荒组不知逃进了哪条密道,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装备。
当下大家开始打点剩下的大型机器,打包搬回去慢慢研究。
【左云起】
左云起躺在床上挺尸。
楼主端着药碗正要喂他,左云起道:“豫王会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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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顿了顿,将碗搁在桌上,似笑非笑道:“他之前放弃,是因为时机不对,不愿白白送死。但如果天时地利胜券在握,我想他并不介意让皇帝死一死。
左云起道:“那你打算上
报朝廷么?”
楼主道:“当然要报,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展开搜捕才行。至于怎么报,那就值得研究一番了。”
左云起道:“我这几天想明白了一件事。豫王殿下当时问我,为什么你知道他曾密谋造反的黑历史,皇帝却不知道。”
楼主微笑道:“为什么呢?”
左云起道:“第一,因为你的情报已经超过了大内密探。第二,因为你选择了压下那条情报。”
“……”
左云起道:“归根结底——你也是异类之一啊。”
【楼主】
左云起道:“我带出来一本书。”
楼主点头道:“已经让人拼好了。”
左云起探究地盯着他,缓缓问道:“你是打算上交给皇帝,还是还给拓荒组?”
楼主道:“谁都不给。我们自己留着。”
左云起道:“这是你的立场?”
楼主笑道:“我的立场?我的立场就是躺在钱堆上混吃等死。”
“……”
楼主道:“但若有一天连这点乐趣都被剥夺,那我总得……留点筹码,为之一搏。”
【这是结尾】
左云起道:“我生长于旁门,小时候曾问过我爹,为何大家整天都痴迷于制毒。我爹说,他们炼的不是毒,是药。因为乱世如急症,良药不可医,唯有毒攻。”
“……”
左云起道:“可笑么?这世上人人都有病,人人又都觉得自己有药。你说这样的世界,是不是迟早要完。”
“……”
楼主起身道:“早点把药喝了。快下雨了。”
【要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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