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六年的上元节,鹿念再度准备出宫。
按理说,鹿念这种还未出降的公主,无事是不可以出宫的,还是托了常宜的福,她们关系一直很好,常宜母妃早逝,皇后不耐烦管这些事情,所以,鹿念也就有了去探视她的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宫,虽然很少。
“一切安好。”常宜托人给她带了口信,“李成端不在,上元节不如出宫,一起过来赏月?”
鹿念自然应好,出去几次之后,她也开始逐渐轻车熟路了。
鹿念换了衣服,准备偷偷出宫,没有带啼莺和杏雨,只留了秦祀一个人,这种时候他自然会随着她,也很让她安心。
常宜出降后,并并没有建单独的府邸,而是依旧和李家人住在一起,不过,即使是和她成亲之后,李成端的风流性子也并未改变,常宜对他没什么感情,也不想管,于是后来便愈演愈烈,他平时几乎不着家,俩人几乎出于一个相看两厌的状态。
鹿念去过几次,李成端都不在,常宜住的院子里越发显得清冷零落,好在她自己并未表现出多在意,于是鹿念也不敢再多提,唯恐触及了她的伤心事。
秦祀和平时一样安静,他依旧是一身黑衣,但是没有再隐没自己身形,只是安静的走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不会多僭越一些。
有他随着,她走到哪里都放心。
上元节的时候,外头自然热闹,是一年里难得没有宵禁的时间,观灯的,放烟花的,百姓都在这时候蜂拥出了门,远远瞧着,好一派盛世繁华。
鹿念很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场景,她买了好几盏精致的花灯,预备等下分给常宜一盏。
“好看吗?”她弯了弯唇,把新买的一盏小兔子花灯晃到秦祀面前。
他答得很快,“好看。”
“是给你的。”鹿念把那花灯冲他手里一塞,见他少见的错愕神情,忍不住笑出声。
“和你很像。”她笑眯眯,说得意味深长,指了指兔子花灯,又指着他。
尤其是,被她欺负的时候。
他耳尖红了起来,不自在的错开了视线,还是伸出手,不声不响的接过了那盏花灯,提在了自己手里。
常宜果然独自在家,她遣散了李家侍女,只留了从陪嫁过来的心腹。
“给。”鹿念把路上买的一些小玩意儿给她看。
“我也想出去了。”常宜羡慕,“能在外自由逛逛,多好。”
“现在也不迟,你想出去么?”鹿念说,“四四和我一起来了,你要是想出去,他能护住我们两个。”
“算了。”常宜叹气,指了指后院,“那位一直在催我怀孕呢,现在还往外跑,怕是更加给人留下话柄了。”
李家婆母原本对她也是诸多不满,倒是觉得常宜似乎配不上她家宝贝儿子,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帮助,嫁来李家两年了,也依旧一无所处,所以越发的不喜。
确实,常宜出降,差不多了有两年了,一直都还没有怀孕,李成端膝下无子,外头拿这些说道的人也不少。
鹿念犹豫了一下,她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谈起这些事情来,还是有些不便。
常宜唇角挑起了一丝冷笑,“从没在家睡过,怀孕?从哪里怀,天上?”
鹿念悄悄握着她的手。
常宜说,“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要是可以,我宁愿一辈子不出家,和姐妹在一起,比和男人在一起快活多了。”
秦祀安静站在黑暗里,一言未发,几乎消弭了自己的存在感
鹿念在李府陪了常宜几个时辰,和她说说话,说些外头见闻,常宜精神也终于好多了,鹿念见她有些困倦,便不再打扰,预备告辞。
她是偷偷出来的,虽然秦祀能帮她遮掩行踪,出来太久,到底也不好。
“不用你送了。”鹿念担心的说,看着常宜青白的脸色,“你好好休息,注意保重自己身体。”
见到常宜终于睡下了,她方才放心离开。
只是,之前看花灯闲逛的愉悦心情一下消失了大半,刚出了常宜院子,不料,鹿念在大门口撞上了个不及防的人。
白锦袍,折扇,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只是眼睛细长,眉毛很浓,莫名其妙给人一种阴损之感,这些组合在一起,鹿念很不喜欢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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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儿,似乎是把鹿念认成了谁,没好气道,“挺在这儿干什么?又想和……”
说到一半,他自己先发觉不对劲,打了个酒嗝儿,看清楚眼前人,眼睛不由得一亮。
他冲她行礼,“臣见过端仪公主。”
鹿念板着脸,没有否认,也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
就是常宜那个传说中的夫婿,李成端。
李成端仔细打量着对面少女,心里倒是也暗自称奇,是亲姐妹,但是这么一看,端仪公主能凭美貌在京城出名,果然不凡,和面容寡淡的常宜似乎完全不像。
他心里不由遗憾,反正都是尚公主,而且俩人身份背景也差不多,为何当年给他的不是端仪。
“公主现在就走?”李成端说,“常宜经常一个人在家,臣公事繁忙,也没个人说说体己话,公主能场上门来陪陪常宜,臣感激不尽。”
居然涎着脸凑了过来,似乎想来拉她手腕。
鹿念脸色都变了,别说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李成端已经尚了常宜,就他们现在的关系,这等不避讳,几乎近似于在轻薄人了。
李成端并没有握上她的手,身形鬼魅的黑衣青年,不知从何冒了出来,眼神冰冷,他手腕已经被重重弹开。
不见那青年如何动作,他手腕已然有些发麻,被震退了好几步,连鹿念的袖口都没有碰到。
秦祀没有说话,看向他目光很是不善,
既然已经尚了常宜公主,他就已经不可能了,他看着鹿念的那种眼神,是他难以忍受的。
如果不是顾忌身份,怕给她带来麻烦,还是以前在灰隼营的日子,他怕是要把他这双手都卸了。
“你是何人,是怎么进来的?”李成端怕平复了一下呼吸,色厉内荏道,“怎么出现在我家。”
鹿念淡淡道,“是我带他进来的。”
李成端见那男子很年轻,不过弱冠之年,不过一身黑衣,身形修长利落,完全不似寻常文弱公子,只是仔细看,他眉眼俊美,气质冷淡,气度也完全不像是一般下人的模样,更丝毫不像内侍,李成端倒是也一时拿不准他身份。
鹿念不耐烦再待下去了,叫秦祀,“走吧。”
李成端倒是横眉竖目了起来,“等等,李家后宅不进外男,公主想来探视姐姐,自然无妨,只是这位公子,还请公主给个交代。”
鹿念觉得好笑,之前在皇宫里,秦祀一直随侍她,都没有人提过过意见,李成端这么倒打一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因为常宜的事情,她原本就对李成端一肚子火气,现在倒是也半点不想低服做好话。
“没事。”鹿念对秦祀说,“别动,就这样等着,大不了,等过几天,等父皇亲自来接我们。”
秦祀自然有本事把她带出去,但是,她现在半点不想这样,倒,私自扣押还未出阁的公主,李成端手眼通天,本事到底能有多大。
院子里的响动闹得很大,李成瑜赶来时,看到的就正好是借着酒气撒泼的李成端,和被关在院内,一脸淡淡冷笑的端仪公主。
李成瑜叫了人,好说歹说,把已经几乎醉糊涂了的李成端送了回去。
“臣替兄长道歉。”李成瑜冲她作揖,“兄长醉酒,言辞不当,冲撞了公主。”
把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困在自家院子里,说出去,整个李家的名声是都不想要了。
他眉眼平和清秀,很有文气,在天历五年刚及第,现在暂时在翰林院当值,满身书卷气,和李成端确实差距很大,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讨厌。
鹿念不想给常宜难看,也就干脆懒得再计较,见他遣散了人,便直接离开。
常宜到底还是听说了这件事情,几天后,她写信给鹿念道歉,顺便还提到了李成瑜。
“成瑜人品学识多很不错。”常宜在信里说,“后来,他朝我问起过你好几次,似乎对你有意。”
“一家兄弟,不会尚两位公主。”鹿念说,“有意也无用。”
“那如果没有我这桩婚事,你是愿意了?”
看到这行字,鹿念沉默不语,她想起李成瑜模样,只能说没有李成端那么叫人讨厌,但是也无论如何说不上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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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常宜出降后的生活,心头罩上阴影。
似乎无论是谁,她都不愿意,也无法想象那种场面。
她现在年龄大了些,也已经晓事,要和那些人做那么亲密的事情,只是想想,都让她格外难以忍受。
她不是叛道离经的公主,甚至算得上乖巧温顺,这么多年,没有给和德帝惹过任何事情,一直风平浪静,只是在内心深处,甚至比起表面叛逆的常宜,她那种不声不响,偏激的倔强,有时候更加让人担心。
杏雨还什么都没意识到,啼莺最近看她的目光,却每每都饱含着担忧。
“四四。”她轻声叫了声,“把这些去烧掉吧。”
这些信件大部分是秦祀帮她传递的,她信任他,知道他从不会拆看。
青年接过信,刚预备走时,鹿念叫住了他,眼睛亮晶晶的,“下次,我们再一起出宫吧,你还知道还有哪儿好玩的么?”
“不知道。”他低声说,“我在外面的时间也不多。”
秦祀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灰隼营捡了回去,随后,就一直是暗无天日的训练,再然后,就到了她身边,确实,在外头时间也不多,偶然出去,也是去做取人性命的任务,而并不是出去游山玩水。
鹿念问,“上次我给你的花灯,你还留着么?”
他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她那句玩笑话,唇微抿起,“嗯。”
“其实,我出去,看过了市井烟火,有时候也会想,就在外头过这样平平凡凡的生活也不错。”鹿念说,“找一个喜欢的人,一起生儿育女,自由自在,不用被捆缚在这重重宫阙里。”
他不知道该应答什么,也明白她只是想要倾诉。
只要她想,不管是什么,他都愿意去帮她办到,
“不过,我不行,你也不行。”鹿念含含糊糊的说,语气里带了几分困意,越发显得软乎乎的,“我舍不得把你让给别人。”
她搂着他的腰,把面颊靠在他怀里,动作熟稔随意,“你是我的。”
他僵着身子,心跳得飞快,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不合礼数的,也把林绍德以前给他定的规矩彻彻底底,毁了个一干二净。
鹿念知道他脸皮薄,一直放不开。
她忽然就想到了那个小兔子花灯,低低的笑,“真是不会……”
青年把她高了一头还多,在她手下,却异常的温顺,微抿着唇,耳尖发红,由着她动作,当真是和已经被驯化后的兽一般,让人完全联想不到初见时他的模样。ァヤ~8~1~.co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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