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襄州精锐在天明时分抵达商州, 驻扎在州治所上洛城外。
作为镇川节度府的所在之地,商州拥有全镇川最大兵力,其中镇守州治所上洛县的守军粗略估算至少五万人。
如今还只是上洛叛『乱』, 如果放任事态发展, 说不&nj;定整个商州, 乃至整个镇川都会揭竿而起&nj;。
镇川军虽然失了将&nj;领,但兵力始终在十六节度使中排前几,一旦失控,恐怕会成为第二个伪辽。
到时候, 就不&nj;是李鹜手里的两万襄州军能够平息的事情了。
要想解决叛『乱』,只有趁现在。
李鹜用了半个白天军议, 周密的围攻计划在李鹜和众将&nj;领的集思广益下逐渐成型,正在此时, 有小兵神『色』慌张前来报信。
李鹊外出听取后, 面『色』大变地回来,在李鹜耳边低语几句。
军议还在继续,主将&nj;却沉着脸离开了。
李鹜脸『色』难看地随小兵走进一个帐篷,血的气味充斥在狭窄的空间&nj;里, 军医正在给担架上的几位襄州轻骑包扎, 他&nj;一见李鹜,忙着起&nj;身行礼, 李鹜挥了挥手, 说:“坐着吧。襄州的情况如何?”
“属下出城时, 伪帝还未攻下襄州。”轻骑之一说道,“原本&nj;敌军在城内散播大人弃城而逃的流言,皆已被襄州夫人攻破。”
“……怎么攻破的?”
“襄州夫人住在最危险的西门城楼上,和守城的将&nj;士们&nj;一样寸步不&nj;退。受到她的鼓舞, 许多百姓都拿起&nj;武器加入了守城的队伍。属下出城时,受襄州夫人激励加入守城的青壮已有近万。”
李鹜心&nj;里一紧,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沈珠曦在到处都是流矢的城楼上穿梭的景象。
一想到她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孤军奋战,他&nj;就恨不&nj;得立马『插』上翅膀飞回襄州。
“大人,襄州危困,请大人立即率部回援!”轻骑请求道。
李鹜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言语发出。
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轻骑『露』出不&nj;安和困『惑』的神『色』:
“大人?”
“你且安心&nj;养伤。”
李鹜转身走出帐篷,李鹊和李鹍紧随其后。
“消息封锁,看好他&nj;。我不&nj;想听见军营内有任何襄州相关的风言风语。”李鹜说。
李鹊垂眸掩去眼中诧异,低声道:“大哥放心&nj;。”
李鹍从来不&nj;参与任何决议,就连谈话的时候也像是神游太空,此刻却一反常态主动开口:“回襄州我们&nj;……”
“伪辽带了多少人攻城?”李鹜大步流星往前走。
“十万,除去后勤和民夫,应在七万人上下。”李鹊道。
“回去,回去……救猪猪和小蕊我要……”李鹍着急道。
“我知&nj;道,我会救。”李鹜说。
“现在就救!回去救!”
“我说了我会救!”李鹜停下脚步,一声怒喝让李鹍委屈地闭上了嘴。李鹜定定地看着他&nj;,一字一顿道:“但不&nj;是现在。”
“我相信沈珠曦,她不&nj;是绣花枕头,她是能够在关键时刻,为苍生遮风挡雨的大树。”李鹜说。
他&nj;捏紧双拳,强迫自己的理智将&nj;叫嚣的情感关押进内心&nj;深处。他&nj;道自己此刻该做什&nj;么,也知&nj;道如果沈珠曦在场,会支持他&nj;做什&nj;么。
因为这不&nj;是他&nj;想做的事,而是她想做的事。真正以&nj;保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不&nj;是他&nj;李鹜,而是他&nj;李鹜敬佩尊重的女人。
对他&nj;而言,失去襄州知&nj;府之位根本&nj;算不&nj;了什&nj;么。镇川军反就反了,大不&nj;了他&nj;换块地盘混饭吃。他&nj;一生最大的追求,不&nj;过是有块自己的地盘,当个土霸王罢了。
是沈珠曦的存在,让他&nj;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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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nj;在此刻听从内心&nj;,放弃大局以&nj;私人情感为重,沈珠曦不&nj;会因此感激他&nj;的。
她也不&nj;会怨怼他&nj;。
她只会将&nj;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她只会怪罪自己,厌恨自己,夜里悄悄流泪,白日又对他&nj;强颜欢笑。
“谁说的只能选一个?商州和沈珠曦,老子都要。”
李鹜转过身,撩开军帐快步走了进去。
“若按你们&nj;的攻城计划,需要几天时间&nj;?”
诸位将&nj;领接连起&nj;身行礼,军职最高的一人开口道:
“回大人,根据我们&nj;刚刚定下的攻城计划,若只围困,两个月后上洛就不&nj;得不&nj;缴械投降。若是强攻,待床弩造好,五日后便可展开强攻,预计十五日内便能拿下上洛。”
围困伤亡少,时间&nj;长;强攻伤亡大,时间&nj;短。
然而即便是时间&nj;最短的强攻,对李鹜来说,也太长了。
他&nj;等不&nj;了这么久,沈珠曦也等不&nj;了这么久。
“既然这样,那就传令下去,让民工连夜赶制床弩,其他&nj;攻城准备也要抓紧时间&nj;做好。”
帐内响起&nj;一片应喏之声。
“大人,不&nj;刚刚的消息是……”一名将&nj;官问道。
无数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我老家的爹死了。”李鹜说。
帐内响起&nj;几声抽气,问话的那名将&nj;官慌张起&nj;身赔罪:“属下失言,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行了,我心&nj;情不&nj;好,这几天就不&nj;要来烦我了。”李鹜摆了摆手,一脸不&nj;耐烦道,“都下去吧。”
诸多将&nj;领噤若寒蝉,陆续起&nj;身离开军帐。
李鹜一屁股坐在沙盘前,紧皱眉头盯着沙盘上散落的小旗。
舍不&nj;得孩子套不&nj;着狼,强攻和围城都太慢了,要想短时间&nj;内取下上洛,只有做常人所不&nj;敢,行常人所不&nj;能。
熊掌和鱼,他&nj;都要。
李鹜盯着沙盘,缓缓道:“准备一下,派人给上洛递信,就说——襄州知&nj;府李主宗来投诚了。”
李鹜话音一落,李鹊大惊失『色』。
“……大哥是想诈降?”李鹊神『色』几变,迟疑道。
“如今在上洛统领城中叛军的是原中骑都尉霍思广,我和他&nj;在白蛉平原上还算有几分交情,此人骄傲自大,破绽颇多,你们&nj;只需按我说得做,其他&nj;我自有打算。”
“大哥如何保证,霍思广会相信你的投诚?”
“我要是带着这个上门,你说他&nj;相不&nj;相信?”
李鹊哑口无言,视线看着李鹜手中能号令镇川军的虎符。
要是有了这枚虎符,霍思广就能名正言顺地统领镇川全军。对如今没有大义之名的霍思广而言,这是求之不&nj;得的东西,他&nj;拼命追杀许攸,恐怕也是为了得到这枚虎符。
“如今是我占优势,缺的不&nj;过是时间&nj;罢了。霍思广不&nj;道这一点,他&nj;为会面对一场苦战,没想到却是带着虎符投诚的我,除了相信我是真想逃脱大燕这艘半沉的船外,难道他&nj;会认为,老子不&nj;围城不&nj;强攻,脑子夹了去搞诈降这一套?”
“可……”李鹊仍面『露』犹豫,“大哥,这太冒险了。要不&nj;然还是让我去吧。”
“不&nj;行。”李鹜断然拒绝,“我去,才能让霍思广放松警惕,你去,只会让人心&nj;生警惕。”
李鹊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nj;道:
“我信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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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好投诚信和快马,今夜我就出发。”
……
襄州防守到第三&nj;天,已是穷途末路。
沈珠曦和守城的官吏将&nj;士想尽办法&nj;,也只是拖延到第三&nj;天而已。
面对强大的攻城力量,西门已经&nj;摇摇欲坠,若不&nj;是沈珠曦召来的一万二千余名青壮加入守城队伍,恐怕他&nj;连第二晚也支撑不&nj;过。
但如今,已到极限。
只要再来一波强攻,襄阳就会沦为一片血海。
沈珠曦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是弃城而逃,还是和襄阳百姓共存亡。
乌云湮没了月亮的踪迹,昏暗的夜幕里没有一丝月光,伤兵在城楼上低声□□,沈珠曦的影子在脚下凝固。
方庭之见她许久都没说话,忍不&nj;住再次说道:
“夫人……若再不&nj;走,真的就走不&nj;了了!夫人大义,襄阳百姓永远铭记于心&nj;,可只有保住自己『性』命,才有东山再起&nj;的机会啊!”
沈珠曦呆呆看着城楼下忙碌的诸多身影。
唐大夫自愿加入军医队伍,随蕊不&nj;顾名节受损,帮着樊三&nj;娘等诸多丧夫女子照顾伤员,九娘在后勤帐篷里协调物资,忙里忙外。李青曼数次游说城中富家公子捐钱捐物,就连她唯一的弟弟,也被扔到了西门帮着做些&nj;杂事。还有胡一手,他&nj;带着外甥及众多赌坊打手自发在城中巡逻,维持秩序。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因为相信她,相信李鹜,将&nj;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中。
她怎么能——扔下这些&nj;全身心&nj;信任自己的人苟且偷生?
逃出去了又能怎样?
苟且偷生,不&nj;过是活在另一个地狱里罢了。
“我……”
沈珠曦开口了。
“我不&nj;会离开襄阳。”
“夫人!”方庭之一脸急『色』。
“我相信李鹜,相信襄州平民,相信守城的将&nj;士……我相信我的子民。”
夜风拂过沈珠曦重新坚毅起&nj;来的面庞,她曾经&nj;稚嫩娇美的面庞,正逐渐显『露』出一种&nj;令人瞩目的特&nj;质。
是坚强,也是善良。
暴风雨来临之际,她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为襄阳数十万百姓遮风挡雨,一步不&nj;退。
因为坚强,也因为善良。
方庭之怔怔地看着她,有生以&nj;来,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感到自愧不&nj;如。
“我们&nj;会输——还不&nj;到认输的时候。”
沈珠曦眺望着熟悉的襄阳城景,目光扫过一栋栋亮着烛光的建筑,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如小溪叮咚,其中坚定的勇气却不&nj;容忽视。
方庭之曾以&nj;为,女人是温室中的花蕾,需要花农的静心&nj;呵护才能存活下去。
是他&nj;错了。
眼前的女子有着尤为娇美无辜的容颜,那张令人松懈心&nj;防的纯真皮囊下,有着尤为强大的灵魂。
从一开始,就比绝大多数人要强大。
因为善良,本&nj;质是强者对弱者的温柔。
“我选择相信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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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珠曦一字一顿道:
“我相信,襄阳绝不&nj;会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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