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老夫人劝她，只是将人养在府里，给她口饭吃。</p>
阿兄也跟她说，他的妹妹只有她一个，绝不会让云姝兰越过她去。</p>
年少的云棠月单纯如纸，听了他们的话将人留了下来，还照着云老夫人他们的吩咐帮着云姝兰遮掩身份，对外只说云姝兰的生母是她母亲身边的良奴，早年被父亲收用后留了血脉，只是因以前体弱留在京外养着。</p>
一个外室女充作庶女，她也成了云二小姐。</p>
云棠月原以为只是府里多了个不喜欢的人，可谁想到云姝兰抢走了阿兄的疼爱，抢走了表哥的注目，抢走了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p>
而她却毁了容貌，残了腿，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废院里犹如蛆虫苟延残喘，最后还被人活活勒死。</p>
“你们为什么都要欺负我，为什么？”</p>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们这么对我……”</p>
云棠月一直强撑着的心里崩塌，眼泪大滴大滴滚落，脸上斑驳的雨血遮不住满是绝望的眼。</p>
明明她才是云瑾修的妹妹。</p>
明明她才是陆执年的青梅竹马。</p>
明明谢寅是自小疼她的表哥。</p>
她什么都做过，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p>
可是他们为什么总是护着云姝兰来斥责她？</p>
他们说她不懂事，说她不够宽容，说云姝兰身世可怜过往活得艰辛，怪她享尽富贵，却丝毫不懂得怜惜云姝兰的苦楚。</p>
可是不是她让云姝兰成为外室女的，那些她所觊觎的本来都是属于她的。</p>
是云姝兰夺走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一生。</p>
他们护着她温柔体贴，却斥她心肠歹毒。</p>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p>
女孩儿声音如饮血哀泣，仿佛身处无处可逃的绝境里，从声嘶力竭的哭喊到低低啜泣的绝望，一点点地蹲坐在地上，伸手环着自己。</p>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p>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p>
刺骨的疼让她喘息，她仿佛堕入噩梦泣声哀求，</p>
“阿兄，我好疼……”</p>
“阿娘……你救救我……”</p>
裴昀呼吸微滞，好似被人掐着心脏。</p>
他俯身想要探手，可他的碰触却让本就绷到极致的云棠月如同断了弦，哭声一滞后，就直挺挺就朝侧边倒去。</p>
裴昀长臂将人捞进怀里，狐裘裹上污泥。</p>
见她眼睫紧闭昏了过去，裴昀抱着人朝着沧浪道：</p>
“回别庄！”</p>
山雨瓢泼，落在屋顶淅沥作响。</p>
屋中烛火明亮，摇曳着晃出床上那张苍白的脸。</p>
……</p>
“棠月，你要让着兰儿一些，她身世凄苦，以前又过得不好，你金尊玉贵多年，要有大家风范容人之量。”</p>
“棠月，兰儿只是不懂京中的规矩，她不是有意冲撞你。”</p>
“棠月，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兰儿已经让着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p>
……</p>
云瑾修护着梨花带雨的云姝兰：“云棠月，是你自己胡闹才摔下山崖毁了脸，是你做错在前才害得你自己受伤。”</p>
“要不是你先打伤兰儿，我们怎会一时气愤离开，你要是乖乖回了灵云寺，又怎么会滚落高处落得这般地步？”</p>
“这两年为了你的脸，兰儿四处替你求药，亲自取心头血为你调养身子，她恨不能以身替你弥补你，你还想要怎么样？！”</p>
谢寅满是心疼地望着云姝兰，扭头对着她时皱眉嫌恶：</p>
“表妹，你以前最是懂事的，兰儿温柔善良，处处都为你着想，你为何要一直与她为难百般欺负她，你怎么变成这种恶毒的样子？”</p>
陆执年神情冷漠嗤笑：“她本就心性歹毒，脸丑心更丑，她一心针对姝兰，闹得阖府不得安宁，让满京城都看云、陆两家的笑话，她这种人还不如当初就死在了?山上。”</p>
云老夫人满是失望：“棠月，你好好反省。”</p>
云棠月残了腿，满面脓疮。</p>
她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拼命地哭喊着说她没有，她没有欺负云姝兰。</p>
可那房门依旧砰地关上，所有人都不要她。</p>
他们都不要她了…</p>
……</p>
床上的女孩儿紧闭着眼脸色苍白，昏睡中依旧泪水涟涟。</p>
她像是困缚在噩梦里，一边哭一边呓语着“阿兄”。</p>
帮着云棠月换了衣裳上好药，从里头走出来的秦娘子忍不住说道：“督主，这小娘子是谁家的姑娘，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梦里都一直在哭。”</p>
裴昀手指捻了捻，给吓狠了？</p>
“她伤得怎么样？”</p>
秦娘子说道：“身上都是擦伤倒是不怎么要紧，就是那手上指甲翻了盖儿，我瞧着都疼，而且小娘子脸上被树枝刮了几道，伤口有些深，本就冻着了又混了垢泥，怕是会起脓疮。”</p>
“好生照看，不许留疤。”裴昀交代。</p>
秦娘子颇为稀罕，她认识裴昀好些年，他可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抱着那女娘回来就已经稀奇，如今还关心人家落不落疤？</p>
“怎么，办不到？”</p>
“哪能，督主放心，有我在，自会保着小娘子貌美如花。”</p>
裴昀睇她一眼，径直转身就绕过屏扆走了进去。</p>
床上女孩儿盖着锦被，身子却格外单薄，细白的手指上缠着裹帘包着伤口，脸上还挂着泪珠。</p>
裴昀坐在床边瞧着小姑娘委屈的梦里都在哀泣，指腹蘸了蘸她眼角挂着的泪水，脸上弥漫霜色。</p>
这惊恐的样子，可不像是被他吓的。</p>
之前她说，他“们”欺负她……</p>
“沧浪。”</p>
沧浪走了进来。</p>
裴昀冷声道：“让人去查查云家那边，看云家的人往日是否委屈了她。”</p>
“那今日灵云寺那边……”</p>
“也一并去查。”</p>
沧浪还没应声，跟着他一起进来的缙云就忍不住眉峰微皱。</p>
他伸手拦了下沧浪，朝着床上躺着的人影看了眼：</p>
“督主，您近来在查漕粮祸首，此事与京中几个世家关系颇深，云家的人与崔、陆二氏都走得极近，突然命人查他们，恐会惊动了那些人。”</p>
“无碍。”</p>
裴昀眼尾凛厉地抹掉指腹泪迹，“陆崇远老谋深算，漕运上下早就打点干净很难找到线索。”</p>
“我本就打算寻个借口找他亲近的人开刀，若被他察觉我找上云国公府正好，打草惊蛇让那老家伙动一动。”</p>
缙云问道：“那云小娘子…”</p>
“先留在这边。”</p>
“督主！”缙云不解。</p>
这云棠月是云家女娘，又与铖王府牵扯颇深。</p>
铖王妃极其护短，督主将云家女娘留在这里万一被人察觉，那云家和铖王府非得找他们麻烦不可。</p>
缙云委婉说道：“督主，云小娘子云英未嫁，留在这里于礼不合。”</p>
“本督是个太监，有什么礼？”</p>
缙云顿时一噎。</p>
裴昀见他模样嗤了声，拿着先前从云棠月颈上取下来的半截玉佩扔了过去。</p>
缙云连忙接住：“这是…”</p>
“薛姨的龙纹佩。”</p>
薛……</p>
缙云猛地睁大了眼。</p>
裴昀看着那半枚龙纹佩说道：“当年薛姨拼死护我出宫，将我藏在安全之地只身引走追兵，没多久就有一位夫人寻到了我，她拿着薛姨的半块龙纹佩，说她是薛姨的挚友，受她所托护我周全。”</p>
“若非那位夫人暗中庇护于我，将我送出京城，我恐怕早就没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