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均楼办事效率很高,因楼中原本就存着朝中重要大臣家中的情况,龚茂国只略做整理,就将所有云想容想知道的消息装了满满的四大樟木箱命人送了过来。
云想容一看那四大箱的东西就觉得头大如斗,随机抽取翻看了半个时辰,终于被她发现了其中的蹊跷。这些人不论官职品级高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家中富有。有些品级明显高些的,可属清流的官员举荐的宗族子弟,此番却是没有录用的。
靠着摇椅,拥着毯子缓缓摇晃,云想容又想到了沈四和云贤。他们两个都在列……
云家自然是不缺银钱的。沈四家原本也有些基业,且他又娶了她。她出阁时那丰厚的陪嫁,可是京都贵妇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是有名的有钱人。
想到这里,云想容终于彻底明白了!皇上是想以各家翘楚为诱饵,逼得各家不得不拿了银子出来为辽东再去购置粮草。
就譬如说她吧,沈奕昀此番带队出行,到了辽东,她定会担心饥民见不到朝廷派发的粮草而做出过激的事来,纵然沈四有再高的功夫,双拳难敌四手,更合论是那么多看不到生存希望的灾民?
为了他的安全,她的办法只能是给他多带一些粮食,遇到灾民,实在不行就拿粮出来,损失些银子,也好保沈四的安全。
各家大人们,此时定然与她是同样的心情。
皇帝这招“唾沫粘家雀”、“空手套白狼”,用的可是相当漂亮,若真成了,果真可以不费国库的银子,就解了辽东的大难。
正这样想着。就听外头有下人们行礼的声音,不多时沈奕昀就进了屋。
他一面走向云想容,一面闪掉肩上搭着的黑貂绒大毛领子的大氅随手递给玉簪,又解了帽绳摘掉乌纱,露出光洁如玉、唇红齿白的面庞来。
见了她,他唇角微翘。凤眸漆黑含着盈盈碎芒。他专注的眼神,让云想容烦乱的心都平静下来,好似在他注视她时候,他的眼里就只有他。
“你今儿好些了吗?肚子还痒吗?”拉了把交杌在她身边坐下,倾身向前握着她的手。
云想容笑道:“已经好多了,韩妈妈配置的药膏很好。”
“那我要多谢韩妈妈。”沈奕昀展颜。微笑时露出编贝般洁白的牙齿,更显得唇红齿白。
嫁给他半年多,好似他长高了一些,又长开了一些,比从前更加叫人赏心悦目了。
云想容就笑着点头。
沈奕昀俯身。耳朵贴着她隆起的腹部,耐心的听着孩子的动静,感觉到云想容的肚子似是被踢了一下,他惊喜的坐直身子,修长手指指着她的肚子:“他动了!动了!”
见惯了他平日沉稳的样子,又知他素来办事成熟豁达,云想容都快忘了他不过也才十八岁而已。这会子表现的像个孩子一般欢喜,当真是极少见的。
云想容笑道:“是啊,他最近动的越来越多。”语气稍缓,才道:“估计你回来的时候。他也快要出世了。”
沈奕昀面上笑容一僵,半晌方道:“你已知道了?”
“嗯,我不能出去,就让人替我出去打探,得知皇帝点了你一同出行,我又去灵均楼查了此番前去一百五十人的名单和家境的消息来。”
说到此处,云想容双臂撑着摇椅挪了挪身子,沈奕昀立即抱起她,为她挪了个舒服的角度,又重新为她盖好毯子。
云想容喘了口气才道:“皇上明摆着是让你们去做饵。逼着家人为了你们安全带粮草去以免发生危险。”
“是啊。”沈奕昀玩笑道:“我这次可完全是被你给带累了。你若不这样有钱,皇帝可不会点我去。”
云想容噗嗤笑了,“这话说的,好似你本来没钱似的……银钱不是问题,反正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那么多反而累赘,我只是不喜欢你也要去。此去辽东,要安抚百姓,要赈灾,要灾后重建,还不知皇帝几时让你们回来,孩子的产期在五月,也不知你赶不赶得回来。”
云想容虽然在笑,可眼底深处却有藏不住的忧虑,她担心的是万一他没在产期前赶回来,万一她生产时候有个不测,那他们岂不是要天人永隔了。
有了这个想法,云想容只觉得当下和沈奕昀相处的时间更为珍贵了,不禁握住了他的手。
沈奕昀虽读不懂她的心思,却明白她的担忧,叹息道:“你放心,到时候我定然会回来,如何想法子也要回来。你担心我,我何尝不担心你?我不在家里,你大可闭门谢客,闲杂人等都不要见,安心养身子要紧。”
云想容点了点头,眼泪已涌了上来。她从前是最善于控制情绪的一个人,不知这会子是怎么了,竟像个孩子一样难过了就哭。抹掉泪水,云想容也觉得不可思议。
见她落泪,沈奕昀早已心疼难抑,捧着她的脸颊双手拇指抹掉她簌簌滑下的泪水,叹道:“傻丫头,又不是以后都不能见了,哭什么?”
“呸呸呸,乱说什么,什么以后都不能见。”云想容藕臂圈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锁骨处,经他这么一句,她不仅担心自己,更担心起他来。尉迟凤鸣的威胁她可没有忘记,原本让他推了塞外行围的事就是怕中途遇到什么危险,现在却被皇帝给派去重灾区,大冷的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时刻刻防备有人刺杀……
云想容越想越觉得焦急,自己都不知哪里来的这样多眼泪。
沈奕昀吻着她的额头,怜惜的笑着:“好了好了,我跟你保证,我会在你生产之前回来,一定陪着你,看着咱们的孩子出世好不好?你这样悲感,仔细孩子也跟着难过。”他何尝放心她?韩妈妈说的那些他一刻都不忘。
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是现在这般急迫的希望解决掉所有威胁了,包括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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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在敌我势力相差悬殊时,沈奕昀才会质疑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前世那般,活的动荡不安,对不起身边的人,抱着愧疚和遗憾,终其一生他的心都是漂浮的。
今生走了另外一条路,如今却要受制于人,不能那般肆意的活……
可也正因为他如此,云想容才会跟他在一起吧。
沈奕昀的下巴蹭蹭云想容的头顶,道:“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如何?”
云想容衣袖拭泪,长睫上还沾着泪珠,双目赤红,鼻头也哭的红红的,模样越加惹人怜。
“你看情况行事就是,也不必急着回来,要紧的是你自己,不要冷着饿着,也要保护好自己。我身边有那么多人,各个都是功夫好手,他们保护的了我,而且有韩妈妈照看我,你放一百个心就是,安心的做皇上吩咐你的事。所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既然是皇上的臣子,就要尽到臣子的本分,免得叫人抓住把柄了背后使坏。孩子你就更不必担心了,我会保护自己,也会保护他。”
一反方才的伤心,云想容说的极为肯定。
彷徨伤感也只是一会子罢了,越是艰难的时刻,她越是要坚强,除非阎王亲手来收割她的性命,那是她无力反抗的,其余的事儿就都算不上是事儿!
她虽红肿着眼,可眼神湛然,前所未有的坚定。沈奕昀心放下了大半,但也更加心疼她。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又珍惜的叫了声:“傻丫头。”
云想容破涕为笑,斜睨他打趣道:“别总这样叫我,我可比你大呢!论起来,你还要叫我姐姐。”
沈奕昀挑眉,笑意盈盈的轻声道:“那可未必。”
云想容没听清楚,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不过比我大几个月而已。”
哪里是几个月,分明比你多活过一辈子呢。云想容心下腹诽着,笑而不语。
二人歇息片刻,云想容就吩咐英姿进来,去将那四大樟木箱子的资料给龚茂国送回去。又让玉簪去问楚晏,粮草收购的事办的如何了。她神色淡定,气势凛凛,又恢复了平日里杀伐决断的样子,好似刚才的眼泪都是别人掉的,看的沈奕昀哭笑不得。
不多时下人就回“楚少爷来了。”
楚晏人未到声先至,“卿卿,现在粮价涨了从前的二十番了,你让我事先屯粮还真是对了……妹夫也在啊。”
“载文,坐。”沈奕昀微笑着给楚晏倒了杯茶。
楚晏笑着颔首,在沈奕昀身边坐了,续道:“今儿皇上点将之后,朝廷里大官们就开始大批量收购粮草了。那些早前囤了粮的也就罢了,没有囤到的,现在正是求购无门呢。”
说到此处,楚晏不以为然的道:“也不知这些大臣们都是抽了什么风,从前可没见他们这样过,为了辽东百姓,竟如此舍得使银子。”
云想容冷笑:“银子能买粮,可换不来他们悉心培养的接班人啊!”
楚晏略一想就懂了,不仅咂舌道:“皇上还真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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