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重季修, 并不仅仅是为了和众皇子争权。
他如今十八,已经在皇帝的开恩下于东宫设置了詹事府小朝廷,开始学着理政。
所理政事都是皇帝交代下来的, 做好了有奖赏, 做差了就要在大朝会上挨批, 公开处刑。
太子性格倔强, 自负高傲,身为下一任皇者, 自有一番面子上的包袱,坚决不允许自己在百官面前丢人,为此, 他对皇帝派发下来的每件事都亲力亲为,生怕处理不好丢了面子, 还要让皇帝失望。
季修没来之前,他经常一人独立理政到天明。
季修的到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很多事情有了人商量,比一个人钻牛角尖处理要快很多。
而且季修有大才,三言两语就能解开他心里困惑已久的烦恼,每逢遇见困难, 向他求教,必定能得到解答。
久而久之, 太子几乎将季修视为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倚重非常。
“先生, 你来得正好,父皇先前命孤处理江南河患一事, 只是江南一带向来情况复杂, 孤派去的人说不上话, 还被糊弄了一顿,如今马上就要到汛期,要是还处理不当,只怕父皇要训责,还请先生帮忙拿个主意。”
太子将季修迎进正殿,便立刻拿出刚收到的文书,向季修请教。
季修面容沉静:“太子稍安勿躁,容臣看看具体情况。”
太子本来焦急,见季修如此从容,莫名跟着冷静下来,送上文书,安静地在对面跪坐下来,等着季修开口。
季修跪坐与矮桌前,翻开文书看了一遍。
放下文书,他温文尔雅地一笑:“这件事好办。”
太子露出惊讶又期待的目光。
这件事他烦恼了两个月,都想不出如何处理,先生只看一眼难道就能想到法子?
季修施施然开口:“殿下可以派宋少詹事带人前往江南。”
太子一听,皱眉道:“先生有所不知,宋少詹事背后乃是宋尚书一族,宋尚书暗中投靠了二皇子,定然不会真心为孤做事,就算派他前往江南,只怕也于事无补。”
“殿下想岔了,宋少詹事是二皇子一系没错,可是殿下请看——”
季修点了点文书上的字:“江南一带以扬州知府冯饶为首,而冯饶早已投靠了大皇子,朝廷所发的赈灾银两大半都送到大皇子手上,要是扳倒了冯饶,等于断了大皇子一臂,同时还能让大皇子失了皇上的圣心,获罪受罚,失去争夺东宫之位的权利。”
“这样好的机会,殿下你觉得,二皇子一系舍得放过吗?”
太子一愣:“这……”
季修:“二皇子必然不舍得错过这样的机会,会在背后出手帮助宋少詹事。”
众皇子虽然有太子这样一个共同的敌人,经常联合起来给太子设陷阱,但是私底下也并不平静,斗得如火如荼。
借力打力,借二皇子的力去打大皇子,一旦成功,就能扳倒一个觊觎东宫之位的皇子。
而大皇子失利后,又怎么会放过害自己的二皇子?
季修说完,继续给太子分析:“殿下身处东宫,身边没有可用的大臣,相反,二皇子的外祖父是左相,手上不会缺人,势力远超殿下和诸皇子,却隐藏在殿下之下,利用殿下作为挡箭牌发展势力,要是再让他发展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对殿下有阻碍。以臣之见,借此事,正好将二皇子拉上台面,让众皇子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去。以此,才能遏制他的势力,便于殿下暗中发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以前只有太子出头,大家自然就争相要斗倒太子,可是太子到底是一国储君,出头也是理所当然,众皇子对他的嫉恨还没有那么深,残留一丝对皇权的敬畏。
可是,二皇子算什么?
只要二皇子的庞大人脉露出水面,众皇子的目光自然会从太子身上,移到他身上去。
太子消化完季修的话,眼底深处亮了亮,用钦佩的目光看向季修:“先生大才,此计一箭三雕。”
毁了大皇子,陷害二皇子,还能获得自己暗中发展的时间。
季修一笑:“殿下谬赞。”
太子似乎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心情急切起来,抓住季修的手臂:“先生,孤一直居于东宫,对百官之间的联系并不熟悉,还请先生教我如何暗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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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嘛,也简单……”
季修思索沉吟片刻,回答道:“待到二皇子的势力浮出水面,还请殿下对外装弱。”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未来天子,百官就算要博一个从龙之功,也不会选择太子,因为这样得到的利益太小了——锦上添花,总是不如雪中送炭。
只有太子势弱,外人看见可乘之机,才会争相来投。
季修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臣也是如此,所以只能委屈殿下,装一段时间的小可怜了。”
太子:“……”
季修这番剖心之言,让他心里既痛快又无奈。
痛快在于,有季修的一番指点后,以前那些让他彻夜难眠的困境都变得不值一提,前方一片光明。
无奈在于,季修实在太直接了。
他是如此直白地戳破他的假面——别看他是堂堂太子,可是在百官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奇货可居的机会,这让他的自尊心大大受挫。
“一切就按照先生所说去办吧。”太子假作没听到季修的后半截话,维持面子,冷静下令,“孤这就召集宋少詹事来,将前往江南一事交代与他。”
季修起身:“臣先避一避。”
他投靠太子的事,目前无人知道,因为工部疏懒,很多官员点卯之后便借口查看河堤宫殿离开工部,季修随大流离开,并不引人注目。
而在太子获得皇帝奖赏,可以将他从工部调去东宫詹事府之前,季修都不打算公开自己和太子之间的关联,免得引起外界的警惕。
太子连忙起身:“先生去后殿休息一下吧。”
季修点头,拿着自己用过的茶杯和茶点碟子,脚步悠然地去后殿。
他不是第一次给太子出谋划策,也不是第一次避开东宫的人,早已驾轻就熟。
很快,宋少詹事就来了。
季修隔着一扇墙,听着太子威严下令,宋少詹事犹豫再三后,无奈答应下来,退出正殿。
季修满意颔首,又拿着茶杯和茶点要出去。
正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惊喜的脚步声。
接着,女子软绵绵的声音响起:“殿下,你怎么在此处!”
话未落地,一道香风扑近,作势跪下要行礼。
季修及时回过头,看见一个容貌美丽的女子扑过来,眉心微拧,侧身避开对方行礼的方向,垂首见礼:“侧妃娘娘。”
女子愣住,从地上站起来,抬头看向季修。
季修拱手行礼,微垂着头,看不起长相,但是只听声音就能听出来,他并不是太子。
女子顿时变色,恼羞成怒,怒斥道:“大胆,你是何人,竟然敢在东宫后殿行走!”
季修心里叹息:无妄之灾。
来人正是太子如今最爱的林侧妃,据说是太子随皇帝南巡路上带回宫的,生得花容月貌,绝色出尘,甚得宠爱。
前几天,太子为表对季修的看重,还想将此女送给季修。
季修一口拒绝,太子执意认为季修是没见过林侧妃的样子,不知道美人长相,所以才会轻言拒绝,拉着季修去花园看林侧妃扑蝶。
季修当时十分无奈,这个朝代对平民女子的态度格外随意,有一言不合要杀人的东珠公主,也有将女子视为货物想送就送的太子。
便是侧妃之尊,也能送出去服侍别的男人。
季修那时言辞拒绝,太子劝了两次没成,也就没再提这件事,没想到会在这里又碰见林侧妃。
不过和第一次远远旁观时,那位采花扑蝶的天真女子不同,此时此刻的林侧妃,因为恼怒而脸色涨红,在下人众星拱月的簇拥下,显得充满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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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说!你怎么会在东宫!”林侧妃又问了一遍。
季修回过神,温吞答道:“臣乃工部主事,有事前来参见太子殿下。”
林侧妃一顿:“工部主事……那是几品?”
季修:“回侧妃娘娘,主事乃正六品官职。”
林侧妃眼里闪过一丝轻鄙和得意:“原来不过是六品官员。”
她盯着季修冷笑,神情厌恶,言语间带着暗示:“你好大的胆子,区区六品小官,擅入东宫,还敢冒充太子糊弄本宫。”
季修:“……”
他冒充太子了吗?
看样子这位侧妃不但眼睛不好,心肠也不太好——他和太子的身高体型都不相同,只是穿着同色的常服而已。
她认错了人,为了遮掩自己的错误,还要往别人头上扣帽子。
“怎么,你有不服?”林侧妃当着下人的面丢了脸,对季修恨之入骨,不怕季修认错,就怕季修承认。
他越是辩驳,她才越好向太子告状!
一个六部官员,她身为侧妃,并无权利处置。
可是,一个工部六品官员,就算来东宫拜见太子,通常也见不到太子,事情经过还不是由她随便说。
林侧妃眼里闪过恶意,下令要身后的太监控制住季修,随即扯乱自己的发丝,往前殿冲去,口中恼怒含愤:“殿下!”
隔着一堵墙而已,太子听见动静,很快带人出现:“怎么回事?”
林侧妃眼底发亮,扑上去,泪水簌簌落下,一头扎进太子胸膛:“殿下……”
季修冷眼旁观,看着她表演。
以林侧妃的演技,要是活在现代,说不定是一代影后级别的人物。
前有花园扑蝶,天真烂漫。
后有认错太子,翻脸诬陷。
今有悲愤告状,清白柔弱。
要是今天不是他,而是任意一个六品不定还真的就要如了她的意。
季修想和太子道歉,刚才他还为了太子要将侧妃送人一事嫌弃太子,现在看来,这位侧妃半点也不无辜。
能在太子南巡路上,以民女之身夺得太子恩宠,被带回东宫封为侧妃……
是他小看林侧妃了。
这宫里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是他可以同情的
光是这份心计和狠毒,就不弱于东珠公主。
……
“殿下,有人要轻薄妾身!”林侧妃在太子面前泫然欲泣,委屈半天,才满脸悲愤地将话说出口。
太子闻言一愣,抬头看向季修。
季修表情如常,也不解释。
太子蹙眉:“先生,事情当真如林侧妃所说吗?”
不等季修回答,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先生若好这一口,只管和孤直说便是,何必如此莽撞?我前日就说过要将侧妃送给先生,先生执意不收,孤才无奈放弃,原来先生是喜欢来硬的。这样吧,孤立刻将侧妃送去先生府上,只望先生温柔一些,就算是闺房之乐,也多怜香惜玉。”
躲在太子怀里的林侧妃,脸慢慢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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