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夜，陛下摆驾到我的寝宫，吞吞吐吐地一脸难色。</p>
我靠在软榻上剥桔子，撕开一瓣塞到口中。</p>
那桔子是我每年冬天都会吃的品种，今年却格外酸涩。</p>
「宓儿，你听朕解释，西域十几年来都和我朝针锋相对，这是他们第一次示好。所以那美人朕只能收下，只是个给天下人看的摆设罢了，朕不会碰她的……」</p>
他小心翼翼地向我解释，语气莫名诚恳。</p>
或许我应该信他，他是我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也是与我携手走过多年的阿郎。</p>
他没理由负我，他哪能负我？</p>
什么荒唐离谱的梦境，不过是平添烦恼。</p>
于是我沉默地点点头，乖顺地躲进他怀里。</p>
「阿郎，我还是怀念我们在潜邸的那些日子，至少没有现在这么重的担子，还能随性些……」</p>
「是吗？可朕更喜欢现在，站在众人之巅，再也没有人可以左右我们的命运。」</p>
或许那时，在我唤他阿郎而他自称朕的那刻我就该明白，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p>
那晚，骇人的梦境再次席卷。</p>
我看见李贺亲手砍下我父亲的头颅，护国将军府满门抄斩。</p>
我看见我跪在殿前求他，额头磕出了血洞，而他却搂着容妃春宵帐暖。</p>
那梦过于真实，导致我几次惊醒，看着身旁熟睡的男人，甚至恨不得把他掐死。</p>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明，我再也无法装聋作哑。</p>
于是，我独自出了宫，回到了将军府。</p>
至少，我要向父亲确认一件事。</p>
「你说韩舒和林业？不错，是我刚收的幕僚，这二人有勇有谋，还算可用之才。」</p>
父亲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p>
「他们是不是在劝爹爹培养自己的力量，以免未来功高盖主，而被杀之后快。」</p>
茶盏应声而落，父亲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p>
「宓儿，你……你是如何知道的？」</p>
「因为，他们是陛下的探子。」</p>
这时的我才发现，当所有的巧合都成了真，或许梦里的每一幕也都会依次上演。</p>
我的心从那一刻也凉的彻骨，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原来从来都藏着异心。</p>
「真是造孽，想当初他李贺不过是先帝不受宠的皇子，要不是我们将军府一路扶持，他坐得上今天的位置吗？」</p>
父亲气急，又摔了一盏茶杯。</p>
「但他恩将仇报，故意找人献言挑唆，好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斩草除根。」</p>
「幸亏老夫还没真正表明态度，宓儿，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p>
「当着众人之面，把那两个幕僚驱赶出去，以表明衷心。但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p>
我看着父亲的眼睛，一脸凝重。</p>
「我们一面要让皇帝放心，一面也该筹划自己的后路。绝不能将性命置于他人手中。」</p>
「可是宓儿，皇帝不忠不义，你以后在宫里岂能酣睡啊......」</p>
父亲握着我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p>
「爹爹，这个皇后我不打算当了，总有一天，我要从这宫里全身而退，不再成为任何人的棋子。」</p>
父亲知道我从小就有主意，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再回去好好考虑清楚。</p>
「宓儿，只要你下了决定，爹就支持你。」</p>
爹爹也老了，头发都白了不少。</p>
听到这句话，我禁不住有些鼻酸。</p>
推开房门，正好遇见了休沐归来的义兄。</p>
义兄是爹爹在战场上捡到的孩子，这么些年，一直和我以兄妹相称。</p>
还记得我小时候总是跟个小尾巴似地缠着他，让他给我梳辫子，陪我玩些幼稚的游戏。</p>
只是随着年岁增长，我们的关系也渐渐变得疏远。</p>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义兄近些年都不怎么待见我。</p>
谁让他后来每次遇见我都十分寡言，面色也严肃得很，跟个夫子似的。</p>
我成了亲没多久，义兄就主动请缨，奔赴边关打仗，上月初刚凯旋回朝。</p>
说起来，我们也好几年未见了。</p>
「阿兄！」</p>
我眼睛亮亮地喊他，久别重逢，心里总是欢喜的。</p>
他闻声抬眼，我这才看到了他的正脸。</p>
边关的太阳或许有点大，他黑了些，五官也更坚毅了，宽肩长腿，浑身都散发着武将的气势。</p>
「义妹。」</p>
他叫我义妹，行的却是皇后的礼。</p>
「大公子，如今可该叫皇后了。」</p>
敏敏笑呵呵地在一旁打趣。</p>
「阿兄叫什么都行，不用守那些规矩。」</p>
我笑着迎上前，幻境却在这一刻扑面而来。</p>
「放箭！」</p>
高台上李贺一声令下，无数支弓箭一齐射向了义兄的胸膛。</p>
他踉跄着倒下，腥热的鲜血淌了满地，死不瞑目。</p>
「宓儿，你还好吗？宓儿？」</p>
阿兄一脸焦急地唤我，幻象也终于销声匿迹。</p>
「阿兄。」</p>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p>
「切记，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冲动，更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p>
「放心，我会的。」</p>
阿兄抬手，想要摸摸我的头发，又觉得不妥，动作停在半空生生止住。</p>
我钻进轿辇，在放下车帘的时候却被一双大手拦了下来。</p>
「宓儿，不论发生什么，爹和我也都会站在你的身后。所以，不要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