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齐思嘉一走，孟姜也跟着离开。</p>
舒然人脉没搭上，好不容易借来的“豪车”也来不及显摆打脸。</p>
心情糟糕头顶，她这会儿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轻易放前任离开。</p>
舒然皱眉，拎包便欲追出去。</p>
结果走了没两步，前台身着唐装的服务生，上前拦住她的去路。</p>
“小姐，茶位费……”</p>
闻言舒然气笑了，果然如陈姐所说，齐思嘉把她叫过来目的只有一个：让她买单。</p>
下作。</p>
深吸一口气，打断服务生未尽之语。</p>
“你们怎么搞的服务？”舒然盛气凌人迁怒道：“没有钱为什么放她进来？”</p>
怪也只怪舒然是最近一个月才有的知名度，突然火起来，意识跟不上，便把自己公众人物的身份忘得一干二净，大庭广众之下发飙，毫无职业素养。</p>
要知道华清园的档次十分高，地址并不在闹市区，进来的茶客们却络绎不绝，且身份地位不凡。</p>
这是因为茶园背后的大老板是宁城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富商。</p>
每一个圈层都有每一个圈层的规矩，不看僧面看佛面，从来没有茶客会在这里大声喧哗，服务员一时被骂懵了。</p>
慢半拍企图解释：“不是这样的，小姐，您……”</p>
舒然根本没有给他说话机会：“我跟刚才那位女士不熟，茶位费你找她要。”</p>
人在生气的时候，音量不由自主就大一些。</p>
再加上茶室原本就安静，舒然的话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传过来。</p>
前头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孟姜突然回头，她唇角仍挂着笑，可眼底笑意全无，冷睨向舒然，分明没有讥讽的意思，清霜雪冷的一瞥却叫舒然当即有种自己被对方分成三六九等之中最下一等。</p>
待反应过来时，孟姜已经不再看她，从容唤来服务生。</p>
“那位小姐与我认识。”孟姜笑容温和：“算我账上吧。”</p>
话落，陈呈从孟姜身后走出来，示意服务生带她去前台结账。</p>
结果服务生连声道歉，视线惊慌失措在孟姜和舒然之间来回转了两圈。</p>
才对舒然解释道：“小姐，您误会了。刚才跟您一起喝茶的女士，来时便预支过茶费，只是预支金额太多了，拦住您是想协商退款事宜。”</p>
舒然脸色忽青忽白。</p>
“您不是她朋友的话，那……”服务员欲言又止转向孟姜，这种小事让影后代劳，似乎并不妥当，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答应。</p>
没想到孟姜一点架子都没有，手搭在复古廊檐边，似看出他的窘迫，说：“我帮你转交叭。”</p>
啊啊啊啊，他姐好温柔。</p>
服务生心底激动无以复加，看着女神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颜值，激动到语气都有些结巴：“麻烦……麻烦您，非常感谢。”</p>
舒然：……</p>
*</p>
齐思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地库，她人刚坐进车内。</p>
“这么快？”叶芊芊目光越过齐思嘉肩头逡巡问：“你女朋友呢？”</p>
没有立即回答，齐思嘉把斜挎包拉到身前，取出里头白色药瓶，瓶口朝手心倒出几粒药丸，丢入嘴巴里，慢慢咀嚼。</p>
这是她的救心丸，只有在心悸的时候，才会吃上一粒。</p>
叶芊芊表情一凝：“人很多？”</p>
按道理华清园这种地方，不可能人多，而且每个茶室都设有隔间，那样的环境压根不会有人盯着陌生人一直看，视线多到齐思嘉吃药的地步。</p>
除非她女朋友作妖了。</p>
叶芊芊最先想到的是舒然不懂事，明知道齐思嘉社恐症已经达到中度到重度的程度，还带朋友过去，如果真如她所料，这个女朋友要不得。</p>
齐思嘉眼睑微垂，很快否认了叶芊芊怀疑。</p>
缓了一会儿，方抬起头，对上叶芊芊询问的目光，认真组织了下措辞：“我提前走了，她还在后面。”</p>
空气安静一秒。</p>
确认齐思嘉根本不是开玩笑。</p>
“不是吧。”叶芊芊显而易见愣了一下，然后止不住扑哧笑出声：“你把你女朋友丢茶室，自己先离开？”</p>
齐思嘉嗯一声：“人有些多，你知道的，我待不下去。”</p>
隐去孟姜就是五年前甩掉她的狠心初恋这一段，齐思嘉简单跟叶芊芊描述了下当时情况。</p>
“姜姐竟来宁城了。”叶芊芊表情震惊，下意识朝车窗外看，没见着人，才回头说：“改天我带你认识认识，那位可是如今北城圈子里最顶的一位。”</p>
“跟你在宁城身份不相上下，差距是你在圈外，别人在圈内。”</p>
齐思嘉侧脸隐在暗处，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盯着窗外黑夜，淡声说：“我不想认识。”</p>
叶芊芊倒不以为意，了解齐思嘉社恐程度。</p>
只以为她仍旧拒绝融入社交。</p>
“行行行，随你开心。”叶芊芊说：“但你这样恋爱还能谈吗？”</p>
叶芊芊试探看向齐思嘉：“无论再怎样大度的人，都无法接受对象，每天躲在家里，不出门，不约会，不看电影……”</p>
“嘉嘉，话糙理不糙，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对方会介意，或者为她打开心扉走出家门？”</p>
叶芊芊其实带了私心，齐思嘉明显不知道对现任是否是喜欢。</p>
虽然句句戳上齐思嘉的心窝子，但叶芊芊希望她及时回头，看看身边的风景：“这些你如果都没有想过，那你确定自己爱她吗？”</p>
齐思嘉一愣，想了想，没有答案。</p>
她虽然社恐，但依然向往正常生活。</p>
宅在家里唯一缺点是太寂寞了，齐思嘉想找个人定下来，说说话。</p>
为此她已经十分努力让自己克服恐慌，尝试接纳。</p>
但这些面对叶芊芊的质问，不堪一击。</p>
原来给对方安全感不是一套房子能解决的，正如叶芊芊所说，她还必须尝试为对象改变自己社恐症状才能治本。</p>
齐思嘉认真想了好一会儿，即使要她主动社交十分勉强，仍偏头看向叶芊芊：“我试试。”</p>
“那今天的事，她会生气吗？”</p>
“她”是指舒然。</p>
叶芊芊与齐思嘉恍然大悟、自责愧疚、反醒认错的目光对视上,一时有些心梗。</p>
捶了捶方向盘，麻木道：“我怎么知道。”</p>
她这边气自己弄巧成拙，丝毫没有注意到，齐思嘉眼神并没有往常专注，若有所思看着窗外雨刮，把大雨从玻璃面上划开。</p>
“小孩，你太孤独了。”</p>
“你只比我大一岁。”</p>
“一岁也是大，我爱叫。”</p>
“像这样，再感到孤独的时候，你想想我，因为我也正想你。”</p>
齐思嘉和孟姜分手那天也下了这么大的暴雨。</p>
裙子溅上数不清的泥点，孟姜那样头发丝都精致的女人，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鞋面踩在泥泞里都顾不上，连跑数步，拽住齐思嘉的手，把她扯到面前，面对面问：“为什么你不来，齐思嘉，你把我当什么？”</p>
齐思嘉瘦得下巴只剩骨骼了，她连笑一笑都做不到，说：“我把你当梦想。”</p>
两人对视良久，谁都不肯让谁。</p>
那天，豪车在孟姜身后连续闪烁好几下，孟姜从攥紧到松手，只用了短短几秒，但也像时间划完长河。</p>
路灯下，孟姜惨然一笑，跌跌撞撞后退，昏黄灯光折尽了她塑性笔直的后背。</p>
齐思嘉看见她分开干裂的唇瓣说：“好哦，梦想都是遥不可及的。”</p>
“分手吧，小孩。”</p>
齐思嘉一直以为只有孟姜叫自己小孩的时候，才有种骨子里的愉悦。</p>
可是从那一天后，她的世界里，“小孩”再也不是褒义词。</p>
*</p>
后面一路无话。</p>
回去后，齐思嘉第一时间给舒然拨去视频电话道歉。</p>
“晚了，还记得上回游戏里遇见的辣椒小八吗？半个月前我和她睡了。”舒然说。</p>
齐思嘉以为自己听错了。</p>
码字的手指一顿，手指绕到耳后根，下意识露出白皙略显的红润的耳尖。</p>
电脑右下方有个缩小的小窗口。</p>
舒然半张脸出现在屏幕内，大约距离摄像头有些近，镜头几乎要怼脸拍出她脸上细小的毛孔。</p>
这好叫齐思嘉没有错漏舒然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p>
齐思嘉问：“什么意思？”</p>
“还在给我装？”舒然冷笑：“我们刚才分手了。”</p>
“你该不会没听见吧！齐思嘉，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有什么理由不依不饶纠缠？”</p>
说到这里，舒然面子里子都快丢光了，她表情显得十足狰狞，狠话毫无顾忌：“谁家女朋友恋爱，连手都不让拉。”</p>
“认识一个月，我们总共只见过两面。”</p>
“我给你发短信说要反你，并不是我要真的反你，是想让你狠狠欺负我。而你在做什么？”</p>
舒然心情糟糕透顶，最后一个问句几乎是咬着牙，语气十足歇斯底里：“我们是恋爱吗？”</p>
齐思嘉眯着眼起身，从冰箱拿出一支冰棍，嘎嘣咬了一口，透心凉：“这不是你劈腿的理由。”</p>
“哈？”舒然觉得荒谬：“相比于你的不专心，我这点算什么？”</p>
“我甚至连你做什么，有没有支付能力都不知道。刚才华清园……”</p>
舒然问：“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有多丢脸。”</p>
经历过太多次被甩分手，同样的理由，不知道听过多少遍，齐思嘉早就习惯了。往常她会跟对方道个歉，是她社恐令对方没有安全感。</p>
然而劈腿，还有什么好挽留呢。齐思嘉没有多少情绪的想，舒然不能要到她道歉了。</p>
纠缠就更不用担心，她很大时候不懂拒绝别人，会犹豫很久，权衡利弊。可是恋爱出轨这件事，在她这里等同于死刑。</p>
舒然突然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p>
屏幕里时常低头安静修仙的齐思嘉忽然抬起头，她的眼睛是内双，轮廓狭长，垂着眼皮与屏幕里正气头上的舒然对视上，无端给人种冷淡疏离。</p>
大概是头回看见齐思嘉寡淡凉薄至此，舒然下意识住口。</p>
齐思嘉等她安静后，才淡淡问：“嗯，还有吗？”</p>
这话问的太气人了。</p>
屏幕里，被分手的人眼底一丝情绪也无，连生气都没有，老神在在开口，像是催促舒然怎么还不挂电话。</p>
舒然要气疯了，眼圈涨的通红，恼羞成怒骂：“我今天总算确认过了，你不是性冷淡，是对女人无感。”</p>
“侄女装姬，祝你水泥封B。”</p>
“不要跟我联系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p>
齐思嘉：……</p>
还没来得及答应她，舒然的电话就挂了。</p>
齐思嘉汲取完木质纤维冰棍上最后一丝甜，咬着冰棍，摊开保养得宜的手指，对着台灯照了照。</p>
片刻后拉出抽屉，电脑桌肚内满盒子的手膜，齐思嘉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悉数丢入垃圾桶。</p>
她其实算努力，上一任女朋友喜欢她的手，舒然也喜欢盯着她手看。</p>
“8cm的长手，齐思嘉你就是姬圈天菜欸。可得好好保养它。”</p>
为此齐思嘉甚至每天主动做手，然而，被劈腿，甚至怀疑性取向。</p>
齐思嘉坐回转椅上，抿着唇安静很长时间。</p>
四下安静，桌边绿植垂下来，一只年龄很大的橘猫窝在下面，一动不动。</p>
这几年随着猫老去，家里越发安静，空荡荡的房间里，记不得什么时候说话都是自言自语。</p>
是人都害怕孤独，齐思嘉怕有天大橘死后，她真就陷入那份无止境孤独里。</p>
她是该改变了。</p>
正如叶芊芊说的：“无论怎样大度的人，都无法接受对象每天躲在家里，不出门，不约会，不看电影……”</p>
齐思嘉垂着眼皮走到绿植边，弯腰抱起橘猫，视线与它琉璃般漂亮的眼睛对上，好半天，才轻声说：“再这样下去，妈妈要和你一样，这辈子找不到女朋友了。”</p>
“那出去能找到么？”</p>
回答她的是一声拖长的“喵”声，橘猫用柔软的肉垫拍了拍齐思嘉的手背，像是鼓励。</p>
灯光下，一人一猫，猫岁数大了，毛发不丰。</p>
身体显得笨重，不常动，骨骼都快退化，齐思嘉看着它，撸了会儿猫头，才见它笨拙的动两下。</p>
齐思嘉看的有些想笑，扯了扯唇角，她的唇形扁平，唇色是天生的西柚色。</p>
笑开也并不显得过分明媚，缓缓漾出一抹笑，淡淡的却恰到好处的好看。</p>
“好吧，是该，出去走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