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一点自遥远阴影中凝聚的杀机，冰冷、纯粹、且毫无征兆。</p>
对于场中绝大多数仍处于“万箭齐发”和“丑女真容”双重震撼下的宾客而言，它虚无缥缈，如同不存在。</p>
然而，对于罗盘——</p>
对于曾屹立九天之巅，灵觉敏锐到能预判星辰生灭的箭皇而言，这丝针对苏婉婉的、凝练到极致的恶意，便如同黑夜中的烽火，鲜明刺目！</p>
几乎在那狙击枪符文微亮、能量开始汇聚的千分之一刹那，罗盘那深敛如渊的瞳孔骤然收缩！</p>
不是此界武者的气机？某种……借助外物的远程袭杀之术？竟敢在他面前，对他刚宣称要庇护之人下手？！</p>
“蝼蚁安敢！”</p>
一声冷叱，并非咆哮，却蕴含着滔天的皇者怒意，如同九天寒冰骤然炸裂！</p>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p>
台下宾客脸上混杂着惊惧与痴迷的表情尚未转换；</p>
苏婉婉眸中的震惊茫然还未化开；</p>
那阴影中，扣下扳机的指尖尚未完全回弹；</p>
一枚特制的、缠绕着螺旋气劲、足以洞穿宗师护体真气的合金弹头，已然撕裂空气，以一种超越了常人视觉捕捉的速度，无声无息却又狂暴绝伦地射向苏婉婉的眉心！</p>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p>
罗盘动了。</p>
在那电光石火、间不容发的瞬息，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复杂的思考，甚至这具废柴身体也来不及调动丝毫能量（事实上也并无能量可调动）。</p>
但他，是罗盘！是曾以箭道通神，一箭出而万法寂的箭皇！</p>
对于“轨迹”的理解，早已刻入灵魂本源，超越了力量与速度的范畴！</p>
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抹残影。</p>
并非躲闪，而是——探手！</p>
在那枚夺命弹头即将触及苏婉婉眉心皮肤、甚至那凌厉的气劲已然吹动她额前几根青丝的刹那——</p>
他的右手，后发而先至，如同未卜先知般，凭空出现在了那弹头的必经之路上！</p>
五指微张，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握！</p>
“嗡！”</p>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扭曲声响起。</p>
时间恢复流动。</p>
台下众人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只觉眼前一花，似乎那红衣赘婿手动了一下？</p>
而罗盘，已然稳稳地站在那里。他的右手攥紧，停在苏婉婉眉心前三寸之处。</p>
拳缝之中，有一缕极细微的青烟袅袅逸出，带着一丝硝烟与金属熔炼的奇特气味。</p>
苏婉婉只觉得眉心一痛，仿佛被针尖刺了一下，随即一股凌厉的狂风扑面，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长发向后激扬。预期的死亡并未降临，她只看到一只稳定无比的手，挡在了她的面前。</p>
那只手，苍白，指节分明，此刻却仿佛蕴含着能捏碎一切的可怕力量。</p>
她怔怔地抬头，看向身旁的罗盘。</p>
罗盘缓缓收回手，五指慢慢摊开。</p>
掌心之中，一枚约拇指大小、通体暗沉、此刻却已经扭曲变形、甚至边缘有些熔融迹象的奇异金属弹头，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兀自散发着高温灼烧后的余热。</p>
静！</p>
死一般的寂静！</p>
如果说之前的“万箭齐发”是神迹般的震撼，那么眼前这空手接下超越常识的狙击袭杀，就是近乎鬼魅般的恐怖！</p>
徒手……接住了那种速度、那种威力的暗器？！</p>
这……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p>
罗家废物？无法习武？</p>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世界观都被彻底颠覆、碾碎！</p>
那个之前送来吉服、被罗盘一个眼神吓退、此刻正躲在角落的老仆，更是双眼一翻，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吓晕过去。</p>
罗盘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向掌心那枚变形的弹头。</p>
他的头，猛地抬起！</p>
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眸子，瞬间锁定了数百米外，那座观景阁楼的飞檐阴影！</p>
目光如实质的箭矢，穿透空间，精准地“钉”在了那个隐藏的狙击手身上！</p>
阁楼阴影下。</p>
那名狙击手浑身猛地一僵，如坠冰窟！</p>
透过高倍瞄准镜，他清晰地看到了目标眉心前发生的一切——那只诡异出现的手，那轻描淡写捏住他必杀一击的动作，以及……最后那双骤然抬起、穿越数百米距离、冰冷锁定他的眼眸！</p>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p>
冷漠、威严、愤怒……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着一只胆敢冒犯的虫子！</p>
巨大的惊骇和无法理解的恐惧瞬间吞噬了这名经验丰富的杀手！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徒手接狙击弹？这还是人？！</p>
任务失败！彻彻底底的、匪夷所思的失败！</p>
逃！</p>
必须立刻逃离！</p>
这是杀手脑中唯一的念头。</p>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想要收起狙击枪，身形暴退，就要融入更深的阴影之中。</p>
然而，就在他身形将动未动的刹那——</p>
礼台之上，罗盘冷哼一声。</p>
他捏着那枚灼热弹头的右手食指，看似随意地屈指一弹！</p>
咻——！</p>
那枚扭曲的弹头，以比来时更恐怖数倍的速度，裹挟着一缕微不可察、却凌厉到极致的真灵魂力（箭皇仅存的一丝本源力量），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乌光，逆着原轨迹，爆射而回！</p>
速度之快，超越了声音！</p>
数百米距离，瞬息即至！</p>
噗嗤！</p>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闷响。</p>
阁楼阴影里，那名刚刚转过身、一只脚迈出的狙击手，动作猛然僵住。</p>
他的眉心，一个细小的孔洞赫然出现，边缘焦黑，没有丝毫血液流出。</p>
而在他的后脑，相对应的位置，一个小指粗细的破洞出现，红白之物伴随着那枚彻底变形的弹头残骸，溅射在了他身后的朱红廊柱上。</p>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里面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p>
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p>
砰。</p>
尸体软软倒地，发出一声轻响，旋即被淹没在下方程逐渐响起的、混乱的惊哗声中。</p>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p>
从狙击袭杀，到罗盘空手接弹，再到屈指反弹，灭杀杀手于数百米外……整个过程如兔起鹘落，快得让绝大多数人根本来不及反应。</p>
他们只看到罗盘似乎用手挡了一下，然后朝某个方向弹了下手指，远处阁楼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p>
具体细节，无人看清。</p>
但那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以及罗盘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威压，却让所有人都明白，刚刚一定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p>
“啊——！”</p>
终于，有女眷发出了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尖叫。</p>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宾客中蔓延开来。</p>
“刺杀！有刺客！”</p>
“谁？谁干的？！”</p>
“刚……刚才那是……他用手……”</p>
人群骚动，纷纷下意识地后退，想要远离礼台，远离那个此刻看起来如同魔神般的红衣少年。</p>
苏家的一些护卫这才后知后觉，惊慌失措地朝着阁楼方向冲去。</p>
礼台上，苏婉婉脸色煞白，娇躯微微颤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罗盘的衣袖。方才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亲吻！是眼前这个男人，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p>
她仰头看着罗盘冷峻的侧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p>
他……到底是谁？绝不是那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罗家弃子罗宸！</p>
罗盘感受到袖口传来的微弱力道，低头看了她一眼。</p>
那双眸子里的冰冷杀意稍稍收敛，对她投去一个极淡的、安抚的眼神。</p>
“跳梁小丑，已清理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p>
然而，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却无异于惊雷炸响！</p>
清理了？</p>
意思是……那个刺客，已经死了？！被他刚才那随手一弹？！</p>
这……这是何等手段？！</p>
罗盘不再理会台下乱成一锅粥的宾客，以及那些惊疑不定、看向他眼神充满恐惧的苏、罗两家之人。</p>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p>
“婚礼继续。”</p>
“还有谁，有异议？”</p>
全场死寂。</p>
异议？</p>
谁敢有异议？！</p>
没看见刚才可能有异议的（刺客），已经变成尸体了吗？！</p>
司仪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p>
罗盘微微皱眉，似乎嫌麻烦，直接略过了流程，牵起苏婉婉冰凉的手，面向天地牌位，微微躬身一拜。</p>
随即，他转向苏婉婉，亦是微微一拜。</p>
最后，他对着台下——那些惊恐万状的宾客，以及闻讯赶来、脸色铁青难看的苏家高层和罗家代表，漠然道：</p>
“礼成。”</p>
“即日起，苏婉婉，为我罗盘之妻。”</p>
“辱她者，犹如此檐！”</p>
话音落下，他再次抬手，隔空对着远处那阁楼飞檐，轻轻一拂袖。</p>
轰隆！</p>
一声巨响！</p>
那坚固的实木飞檐，连同其下的部分廊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瞬间炸裂开来，木屑纷飞，坍塌坠落！</p>
烟尘弥漫！</p>
所有人噤若寒蝉，面无血色！</p>
这是警告！更是示威！</p>
罗盘不再多言，在无数道恐惧、敬畏、复杂、探究的目光注视下，牵着依旧处于懵然状态的苏婉婉，转身，一步步走向那通往苏家内宅的、幽深的长廊。</p>
红衣背影，渐行渐远。</p>
只留下满庭的死寂，一片的狼藉，和一地的惊骇疑惧。</p>
今日之后，皇都风云，必将因这赘婿的惊世一举，而彻底涌动！</p>
……</p>
苏家内宅，一处颇为偏僻、略显陈旧的小院。</p>
这是分配给苏婉婉的居所，也从侧面印证了她在苏家的地位。</p>
红烛高燃，映照着新房内简单的陈设。</p>
苏婉婉坐在床沿，已经换下了一身繁复的嫁衣，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依旧难掩其惊世的容颜。只是她脸上神情变幻，时而惊惧，时而茫然，时而看向坐在桌旁那道沉默身影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p>
罗盘静坐桌前，闭目内视。</p>
体内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经脉淤塞脆弱，五脏被一种阴寒毒素侵蚀，生机黯淡。这具身体，简直就像个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p>
“必须尽快解毒，并寻找灵气之物重塑根基。”他心中暗忖，“此界灵气虽稀薄，但既存在那种奇特的远程武器，想必也有相应的修炼体系和资源。”</p>
他睁开眼，看向桌上那枚被他带回来的、扭曲的狙击弹头。</p>
“此物炼制手法粗糙，但理念有些意思。袭杀婉婉……是针对我，还是针对她？或是针对罗、苏两家的联姻？”罗盘眸光微冷，“不管是谁，既敢出手，便要付出代价。”</p>
他罗盘的妻子，岂是他人可动？</p>
就在这时，苏婉婉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微颤：</p>
“你……你究竟是谁？”</p>
罗盘转眸，看向她。</p>
烛光下，她肌肤如玉，眼眸如水，带着惊惶不安，却更有一种倔强的探究，美得动人心魄。</p>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是罗盘。”</p>
“罗宸……”</p>
“罗宸已死。”罗盘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确定，“从今往后，只有罗盘。你的夫君，罗盘。”</p>
苏婉婉娇躯一颤，怔怔地看着他。</p>
眼前的男子，容貌依旧是那个罗宸，可气质、眼神、手段……已然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强大、神秘、冷酷却又……在她最危险时保护了她的陌生人。</p>
“那……刚才……”她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仍心有余悸。</p>
“些许宵小，不必在意。”罗盘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只需记住，既嫁与我，便无人可再欺你分毫。”</p>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带着一种重逾山岳的承诺力量。</p>
苏婉婉仰视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幽邃，以及那偶尔闪过的、仿佛历经万古沧桑的漠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p>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却悄然滋生。</p>
她咬了咬唇，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p>
罗盘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顿。</p>
此女，似乎并非常人。这具皮囊之下，隐藏着某种……连他一时都难以看透的特质。那阴寒毒素，似乎也与她有些微妙的关联？</p>
有趣。</p>
这场重生，这场婚姻，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意思得多。</p>
“休息吧。”</p>
罗盘说完，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软榻，显然没有与她同床的打算。</p>
苏婉婉见状，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松了口气，但莫名的，又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悄然划过心底。</p>
夜渐深。</p>
皇都各方势力，却因苏府今日之变，而暗流汹涌，彻夜难眠。</p>
无数道命令悄然发出，无数双眼睛，开始聚焦于苏家那个偏僻的小院，聚焦于那个一鸣惊人、神秘莫测的赘婿——罗盘！</p>
而罗盘，盘膝坐于软榻之上，指尖摩挲着那枚扭曲的弹头，眸光幽冷，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皇者，正在审视着这片陌生的天地。</p>
他的时代，即将于此界，重新拉开序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