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蹬蹬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响,亲兵奔上奔下。
瑶英扫一眼楼下，见朱绿芸带来的亲卫?被制服住了，放开朱绿芸,取出几张羊皮纸，摊开在??案上。
朱绿芸吓得六神无主，看她松??，转身要逃,刚奔出一步?被亲兵拦了下来。
“公主既然几次三番求见我们公主,怎么?急着走呢？”
亲兵狞笑,按着朱绿芸坐到敞开的窗前。
瑶英坐在朱绿芸对面,眼皮也没抬一下,右??握着匕首，左??点点羊皮纸,“让她画押。”
亲兵答应一声，抬起朱绿芸的??,强迫她在每一张羊皮纸上按下押印。
朱绿芸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眼看着羊皮纸上留下了自己的指印。
电光石火，一气呵成。
缘觉还没从惊愕中缓过神，朱绿芸也一脸惊惶，瑶英已经抽走所有羊皮纸,细细端详一遍，递向缘觉。
“北戎公主意图趁出使王庭之际加害于我,被我的亲兵当场抓获，白纸黑字，证据确凿。”
朱绿芸能听懂一??胡语，闻言,脸色倏地变得惨白：“七娘，你陷害我！”
瑶英淡淡一笑，举起匕首，猛地朝朱绿芸被按在??案上的??背刺下去。
刀光凛凛，迅?激电。
朱绿芸魂飞魄散，失声惊叫。
嗡的一声响，匕首擦着朱绿芸的??背，钉在了她的袖子上。
瑶英双眸微微斜挑，看着朱绿芸盈满恐惧的眼睛，轻轻划拉匕首，刀尖锋利，划破了朱绿芸的衣袖。
“不错，我?是在陷害你。”
利刃划破织物的窸窸窣窣声中，瑶英一字字道，“我还可以在这里杀了你。”
朱绿芸心惊胆战，强自镇定：“七娘，我现在是北戎公主，你杀了我，北戎不会善罢甘休。”
瑶英唇角勾起：“你出使王庭，几次以福康公主的名义求见我，我答应前来和福康公主见面，而不是北戎公主。朱绿芸，我不是王庭?，这里不是王寺，不是驿舍，你我是故?会面，我杀了你，可以一个?担责。”
她话锋一转，“北戎出使他国的使团历来有?使、副使，大多由官员和贵族子弟担任，你这次出使王庭，北戎竟然没有派贵族出身的官员陪同，你对北戎来说只是一枚棋子，北戎绝不会为了你和王庭开战。”
朱绿芸沉默了一会儿，颤声道：“杀了我，你也要赔命，七娘，你疯了？”
瑶英??指轻轻摩挲匕首，道：“我要是被你和你姑母的那番话打动，以为你真是来赎罪、来补偿我的，那才是疯了。”
朱绿芸咬了咬唇，面色青白。
瑶英抬头看缘觉：“东西收好了。”
缘觉??里捧着朱绿芸的“罪证”，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王说??昭公主知道分寸，这?是分寸吗？！
要不要出??阻拦？可是公主好像还没伤?……?果王在这里，公主会收敛一点吗？公主好像一点?不怕王……
缘觉呆呆地立着，脑子里天?交战，下巴半天合不上。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呼喝声。
瑶英嘴角轻翘，拿匕首轻轻拍拍朱绿芸的??背：“你看楼下。”
朱绿芸不寒而栗，往楼下看去，眼睛瞪大。七八~:///
楼下，亲兵把朱绿芸的几个亲卫拖到雪地里，按着跪下，其中?有刚才那个频频和朱绿芸眼神交流的汉?亲卫，旁边一个亲兵拔刀出鞘，??刀对准亲卫。
朱绿芸颤声问：“七娘，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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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英好整以暇地道：“我会问你几个问题，你的亲卫需要回答同样的问题，只要你们几个?的回答不一样，说明你们当中一定有?在撒谎，我?让?砍下你亲卫的一根??指，他们的砍光了，接下来是你的。”
朱绿芸牙关发颤，“七娘，我确实对不起你，可我真的不是成心害你的！我可以指天发誓，对你没有恶意！我姑母告诉我，王庭?仇视汉?，不会真心待你，佛子是个僧?，一年期满你?无处可去了……我是汉?，你也是汉?，你我同在异域之地，不?尽释前嫌……你是不是被海?阿陵囚禁过？你不??害怕，海?阿陵畏惧我的姑父，只要我姑父开口，海?阿陵以后不敢……”
不等朱绿芸说完话，瑶英站起身，??中匕首往她脸上探去。
冰冷的刀尖靠近，朱绿芸惊恐地往后退。
瑶英笑了笑，“你是汉?，我?该信你？我离开??安两年多了，汉?也好，胡?也好，有好?，也有歹?。我遇到过很多好?，也碰上不少歹?，结识了很多新朋友。对我好的?，不管是汉?还是胡?，我以诚相报。害过我的歹?，我记得分明。”
她俯身，刀背拍拍朱绿芸的脸。
“朱绿芸，你?果真心悔过，知道这几年我身上发?了什么，?不会蠢到以为凭简单几句话?能打动我。”
瑶英直视着朱绿芸的眼睛。
“你根本没有费心打听过我的境遇，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四岁被迫和亲、看到一个中原故??哭哭啼啼，听到几句保证?会和你冰释前嫌、求你和你姑母救我脱离苦海的小七娘，是不是？”
朱绿芸无言以对。
……
当年，李德和李玄贞救下朱绿芸以后，对她可谓言听计从，她提出的所有要求?能得到满足，一应吃穿??度，她是最好的，李家所有女郎?要靠后。李瑶英体弱多病，??年和李仲虔住在荆南，她忙着和李玄贞怄气，对李瑶英了解不多，只听说七娘是个??胚子。
后来，李德一一打败强敌，成为中原霸主，李瑶英年纪渐??，?貌之名传遍关中，朱绿芸在宴会上见过她几次，发现她确实?传说中的那样花容月貌。那时朱绿芸心中对李家充满仇恨，和李瑶英并无交情。
李德称帝前后，李玄贞和李仲虔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以魏明为首的幕僚频频和李瑶英过招，朱绿芸好几次撞见李玄贞和魏明??为李瑶英起争执。
当时，她仍然没把李家七娘放在心上。
再后来，朱绿芸和李玄贞赌气，又受到姑母忠仆的蛊惑，悲愤之下答应和亲，紧接着反悔，李玄贞和幕僚为了保住她，让好色的叶鲁部酋??在佛诞法会上见到天姿国色的李瑶英……
几番波折后，李瑶英??替朱绿芸和亲，朱绿芸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一切?结束了。
李玄贞深恨谢贵妃，对李瑶英也是恨之入骨，以他的仇?之女??她出嫁，?好一箭双雕，她也能心安理得地看着李瑶英远嫁。
可是，李瑶英和亲以后，李玄贞整天沉着脸，一点?不像大仇得报的表现。
朱绿芸知道自己反复无常，在仇恨和复国之间摇摆不定，让李玄贞很为难，他宁愿以阴私??段把自己的妹妹推进火坑也要留下她，她深受感动，当太子妃郑璧玉强行把她接进东宫时，她反抗挣扎了几天，开始动摇，心想：不??这样算了，李玄贞救了她，她无以为报，?拿身子来回报他。
李玄贞没有碰她。
朱绿芸哭了一整夜。
她不知道发?了什么，李玄贞是她的仇?，他不碰她，她应该高兴才对，这??年她不?是??为恨李家才不肯嫁给他的吗？
为什么当李玄贞宁愿在隔壁厢房看一整晚的兵书也不踏进她闺房一步的时候，她却泪流满面？
第二天早上，朱绿芸佯装无事，穿戴一新，去给郑璧玉行礼。
当她抬起脸时，看到郑璧玉脸上没有嫉妒，只有讥讽和同情。
朱绿芸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所有伪装霎时成了笑话，眼圈通红，站?站不稳。
郑璧玉端着茶盏，淡淡地瞥她一眼，脸上没有一丝意外之色：“芸娘，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朱绿芸茫然地看着她。
郑璧玉呷口茶，“你做错了一件事：??你和亲的?不是别?，是七公主。”
来到北戎，和唯一的亲?姑母团聚以后，朱绿芸常常会想起太子妃的这句话。
她不明白太子妃的话外之音。
七公主有什么特别呢？
听说这位?貌公主辗转落入海?阿陵??中，被他囚禁??达半年，朱绿芸心中五味杂陈，又听姑母说王庭佛子救下她，不顾流言蜚语，为她晓谕各国，宁可被非议也要庇护她，朱绿芸心里渐渐有??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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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公主的特别之处在于她的?貌，叶鲁酋??见了她一面?见色起意，北戎??知道海?阿陵喜欢占有??，王庭佛子肯定也是被?色所惑，才会为她破格。
于是，当姑母问朱绿芸李瑶英的品??为?时，她回答说：“李七娘体弱多病，从小和她兄??相依为命，养得娇蛮。”
朱绿芸没有提李瑶英识破海?阿陵的计划、派兵回中原示警的事，中原??皆知??昭公主的壮举，在北戎，这??事却鲜为?知——显然，海?阿陵不想被?耻笑，刻意隐瞒了此事。
姑母沉吟了许久，决定要朱绿芸去王庭见一见李瑶英，看看她和佛子之间有什么秘密。
“王庭佛子持戒甚严，各国送去的??，他从来不看一眼，却一再为李七娘破格，李七娘身上必有不同之处。”
朱绿芸起先不肯答应，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李玄贞，刚刚和姑母团聚，不想跋涉千里出使王庭。
姑母执意要她来，她只得来了。
……
瑶英没说错，朱绿芸确实没有费心去打听瑶英这几年的遭遇，只听说了??大概，她以己度?，认为瑶英现在孤立无助，肯定会答应自己提出的条件。
然而，她还没提条件，姑母教她的那??话还没机会吐出口，瑶英见面?翻脸，直接扣住了她。
朱绿芸虽然是前朝公主，自小却娇?惯养，没吃过什么苦头，到了李家以后更是养尊处优，从来没被这么粗暴地对待过，面对年纪比自己小、牢牢压制住自己的瑶英，又羞又气又恼怒，半天说不出话。
瑶英转身下楼。
缘觉连忙跟上她。
瑶英示意他把羊皮纸拿给朱绿芸的亲卫看，对亲卫道：“这是你们公主自己承认的。”
亲卫们看过羊皮纸，又惊又怒：福康公主当真糊涂，有了这??供词，??昭公主?能胡搅蛮缠了！出发前义庆??公主千叮咛万嘱咐，福康公主一句?没听进去！
瑶英站在阶前，眼神示意亲兵。
亲兵把亲卫拉下去，一个个裹上黑布头罩，遮住面孔，带到不同房间，唯独留下那个汉?亲卫，让朱绿芸可以看见他受刑，然后开始同时盘问：“福康公主怎么会成了北戎公主？”
几?被遮住了脸，又在不同房间，不知道其他?的回答是什么，迟疑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不算机密，小声回答。
等他们回答完，亲兵走到回答得最慢的那个?屋中，一刀斩下，亲卫口中溢出惨叫声。
这一声惨叫饱含痛苦，其他?脸上血色褪尽。
缘觉握紧??刀，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阻拦，瑶英朝他摇了摇头。
他叹口气，心里暗暗道：公主没杀?……只是伤?……还是有分寸的吧？
楼上，朱绿芸看着跪在院中的汉?亲卫，听着不同房间传出的惨嚎声，脸色煞白。
亲兵继续发问，这次话音刚落，几个亲卫同时回答。
几个问题之后，亲兵语气陡然一变，开始问一??义庆??公主的事。
亲卫回答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等他们回答完，一个亲兵小跑上楼，不一会儿，站在窗前，朝楼下摇摇头。
朱绿芸的回答和亲卫的回答不一样。
亲兵立马抬刀，??起刀落，汉?亲卫疼得满地打滚，雪地上一根断指，一地鲜血。
屋中几个亲卫吓得直哆嗦。
亲兵继续发问。
楼上，朱绿芸看着雪地上那几根血淋淋的??指，知道瑶英刚刚不是在吓唬她，几欲崩溃。
“你想问什么，我?答什么！快停??吧！”
亲兵咧嘴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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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瑶英拿到几张供词，比对着看了看，交给缘觉。
缘觉满脸惊叹。
亲卫?是训练有素之?，这种对比供词的法子对他们其实起不了多大的作??，??为他们早?串过供了，但是瑶英让亲兵分别在楼上和楼下审问朱绿芸、亲卫和粗使杂役，三拨?中，朱绿芸和杂役给出的答案总和亲卫的有出入，亲卫眼看着楼上的?一次次摇头，知道朱绿芸又和他们的回答不一样，肯定是招认了，意志渐渐动摇，很快被突破防线。
可是??价却是砍了北戎亲卫的??指……要是北戎不依不饶，王庭也不好包庇公主啊……
缘觉悄悄瞥一眼瑶英，心头沉重。
瑶英却和没事?一样，回到楼上，让亲兵放开朱绿芸。
朱绿芸瘫软在地，半天站不起来。
瑶英走到她跟前，匕首抹过她的脸颊：“朱绿芸，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悔恨过，??为你觉得你没有主动加害我。你从来?是?此，不管多少???为你的任??无辜受牵连，你?不会放在心上，你觉得全天下??对不起你。”
朱绿芸贝齿紧咬红唇。
瑶英??上微微??力。
朱绿芸脊背?凉。
瑶英拍拍她的脸：“你父亲荒淫无道，荒废朝政，昏聩无能，横征暴敛，朱氏王朝气数已尽，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你父亲的天下，你以朱氏后?的身份受到优待，屡次铸下大错，没有?欠你什么。”
朱绿芸眼底划过一抹悲愤。
瑶英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她：“和亲之事，是我和李德、李玄贞父子之间的事。你和李玄贞怎么纠缠不清，是你们的事。”
她??中匕首轻轻一抹。
寒光闪动，朱绿芸鬓边的一束乌发被匕首削断，飘落而下。
朱绿芸瑟瑟发抖。
瑶英慢慢地道，“这一次只是警告，你以后最好离我远一点，不要自己撞上来，更别妄图利??我，否则，我下次斩断的?不是一缕头发了。”
她说完，匕首在朱绿芸额前敲了敲。
“送福康公主下去。”
朱绿芸哆嗦了几下，被亲兵拎了起来，送下楼去。
……
瑶英找缘觉要回刚才那几张羊皮纸，扔进火盆中，付诸一炬。
缘觉一愣：“公主，您怎么把这东西烧了？您……您不是要陷害北戎公主吗？”
瑶英笑道：“你真以为这份编造的供词有??？我刚才只是吓唬朱绿芸罢了。”
一见面?发难才能把朱绿芸和那几个亲卫隔离开，离开亲卫，朱绿芸不堪一击。等朱绿芸崩溃，那几个亲卫的破绽也?不难找了。
缘觉呆了一呆，摇头失笑，眼底突然掠过一抹亮光，转身跑下楼，来到雪地前，在地上翻找了一阵，找到那几根血淋淋的??指头，捡起来细看。
片刻后，他挠了挠脑袋，笑得憨厚。
这????指是假的。
王说的对，??昭公主果然知道分寸。
缘觉这回彻底放下心，跑回楼上，朝瑶英抱拳：“公主，那????指您早?准备好了？”
瑶英点点头：“他们毕竟是北戎派来的?，现在城中局势紧张，我在这个时候伤了北戎使团，岂不是叫佛子难做？你放心，北戎使团毫发无伤，只不过挨了几针，既无内伤，也无外伤。”
缘觉哭笑不得：刚才那几个亲卫叫得那么惨烈，他还以为他们的??指真的被砍掉了！
瑶英道：“拿到这??供词，可以回王寺了。”
缘觉嗯一声，小心翼翼地收起供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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