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福来客栈的夜晚，比野外多了几分人气，却也少了几分宁静。</p>
窗外是连绵的屋脊，被月光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p>
街道上的喧嚣早已散去，只剩下偶尔几声更夫的梆子声，</p>
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给这寂静的夜添上几分寥落。</p>
陆玖盘膝坐在床上，双目紧闭。</p>
体内的九阳内力如同温顺的江河，在他开辟的经脉中缓缓流淌，周而复始。</p>
每运转一个周天，</p>
他都能感觉到四肢百骸传来一阵舒泰之感，</p>
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贪婪地呼吸着天地间的精气。</p>
他正在熟悉刚刚掌握的《金雁功》。</p>
这门轻功的精髓，不仅仅在于提气飞纵，更在于对“势”的理解和运用。</p>
风有势，水有势，万物皆有其势。</p>
金雁功的至高境界，便是将自身的“气”与天地的“势”融为一体，</p>
从而达到凌虚御风，踏空而行的神奇效果。</p>
虽然系统直接将这门功法灌输到了满级，但理论与实践终究隔着一层窗户纸。</p>
陆玖需要通过不断的模拟和运转，将这门神功彻底化为自己的本能。</p>
他的心神沉浸在功法的奥妙之中，对外界的感知却因此变得更加敏锐。</p>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从客栈的楼下传来。</p>
那不是寻常住客的走动声，而是一种压抑着的、充满了疲惫与绝望的脚步声。</p>
紧接着，是少女低低的啜泣，和妇人无力的安慰。</p>
“娘，我们现在去哪儿啊……”</p>
“别哭，卿卿，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p>
这声音……</p>
陆玖的眼睫毛微微一颤，从入定中退了出来。</p>
是苏卿卿和柳如烟。</p>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p>
而且听这对话，似乎……处境不妙。</p>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听着。</p>
楼下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上了楼梯，最终停在了走廊里，似乎就在他的隔壁。</p>
“店家，就要这间房吧。”</p>
是柳如烟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和疲惫。</p>
“好嘞，客官您拿好钥匙，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p>
店小二的声音透着殷勤。</p>
房门开启，又关上。</p>
隔壁房间里传来苏卿卿压抑不住的哭声，从低声的啜泣，变成了放声的呜咽。</p>
“外公家……外公家不要我们了……他们把我们赶出来了……呜呜呜……”</p>
少女的哭诉断断续续，却也清晰地传到了陆玖的耳朵里。</p>
被赶出来了？</p>
陆玖眉头微皱。</p>
他想起了白天柳如烟提及“家父柳朝元”时，那份想要寻求庇护的期盼。</p>
也想起了苏卿卿天真地念叨着“我外公可厉害了”时的那份骄傲。</p>
没想到，这趟千里迢迢的投奔，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p>
隔壁的哭声持续了很久，</p>
渐渐地，才在柳如烟温柔的安抚下，</p>
慢慢平息下来，最后化作了少女疲惫均匀的呼吸声。</p>
应该是累得睡着了。</p>
整个走廊再次陷入了死寂。</p>
陆玖能想象得到，此刻一墙之隔的那个房间里，柳如烟是何等的无助与凄凉。</p>
一个弱女子，带着女儿，身无长物，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被唯一的亲人拒之门外。</p>
他本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p>
萍水相逢，救她们一次，已是仁至义尽。</p>
可不知为何，脑海中总会浮现出柳如烟那双含着泪光却依旧坚强的眼眸，</p>
以及苏卿卿那张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笑脸。</p>
还有系统面板上，那尚未完全收录的两个名字。</p>
好感度……</p>
他叹了口气。</p>
看来这闲事，是不得不管了。</p>
他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房门。</p>
走廊里光线昏暗，只在尽头悬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灯笼。</p>
恰在此时，隔壁的房门也“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p>
柳如烟那张憔悴的、带着泪痕的俏脸，从门后探了出来。</p>
她似乎是想出来透透气，却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了一个身影伫立在对面的门前。</p>
四目相对。</p>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p>
柳如烟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与警惕，</p>
但当她看清那张在月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的脸时，</p>
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化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p>
“陆……陆公子？”</p>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p>
仿佛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p>
“是我。”</p>
陆玖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p>
确认了。</p>
真的是他！</p>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委屈和找到了依靠的安心感，</p>
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柳如烟苦苦支撑的心防。</p>
她的眼眶在一瞬间就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p>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肩膀微微地颤抖着。</p>
这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p>
陆玖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p>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过身，对着自己的房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p>
柳如烟怔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p>
她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熟睡的女儿，</p>
然后轻轻地带上房门，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走进了陆玖的房间。</p>
房间里陈设雅致，还带着一丝沐浴过后的皂角清香。</p>
陆玖关上门，隔绝了走廊里的寒意。</p>
他走到桌边，提起茶壶，给柳如烟倒了一杯尚有余温的茶水。</p>
“坐吧。”</p>
柳如烟依言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下，双手捧着那杯热茶，</p>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混乱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一些。</p>
她低着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p>
是该诉说自己的遭遇？</p>
还是该为自己此刻的狼狈而感到羞愧？</p>
“先喝口茶，暖暖身子。”</p>
陆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p>
柳如烟抬起头，看到陆玖正温和地看着她。</p>
他的眼神很深，像一潭古井，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也没有探究，只是一片纯粹的温暖。</p>
这种温和，反而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安宁。</p>
她点了点头，小口地抿着茶水，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p>
驱散了身体里的一些寒意，也让她积郁在胸口的悲愤，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缺口。</p>
“我……我们被赶出来了。”</p>
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p>
“我听到了。”陆玖的回答很简单。</p>
柳如烟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苦笑了一下。</p>
是啊，以他的武功，这点距离的动静，又怎么可能听不到呢。</p>
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p>
“陆公子，我知道，我们萍水相逢，我不该再来叨扰你。”</p>
“只是……只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p>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p>
“我不需要公子为我们做什么，我只想……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p>
在被亲人拒之门外，在女儿面前强作坚强之后，</p>
她所有的伪装和坚硬的外壳，在再次遇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彻底崩塌了。</p>
她需要一个听众，一个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她，不会对她指指点点的听众。</p>
而眼前这个有些俊朗的男人，不知为何，却给了她这样一种信任感。</p>
陆玖没有说话，只是又给她续上了茶水，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p>
柳如烟看着他，心中那股倾诉的欲望愈发强烈。</p>
她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对着陆玖歉意地笑了笑：“你等我一下。”</p>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房间。</p>
片刻之后，她又回来了。</p>
只是这一次，</p>
她的手上不仅多了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酱牛肉和几碟小菜，</p>
还提着一小坛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女儿红。</p>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行李中，唯一值点钱的东西。</p>
本是想带去外公家，作为一份心意，却没想到……</p>
她将酒菜在桌上摆好，然后又从自己的房间里拿来了两只酒杯。</p>
“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酒，一直没舍得喝。”</p>
她一边倒酒，一边轻声说，</p>
“今晚，能请陆公子陪我喝一杯吗？”</p>
她将其中一杯酒推到陆玖面前。</p>
“就当是……谢你白天的救命之恩。</p>
也当是……祭奠我那死去的爹爹，和我这可笑的命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