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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提花锦缎帐子里,代璇猛然睁开了眼。
看着头顶雕花木柱,代璇忍不住张开嘴巴,用力喘了一口气。
北方冬季寒冷,代璇屋子里也早就铺了地龙,晚上烧起来,倒是温暖很。
代璇胸口狠狠起伏了几下,才坐起身抻了抻衣袖,随手抹去了额头细汗。
没错,她做噩梦了,还是关于赵长宁噩梦。
代璇发了一会儿愣,随即又掏出放枕头旁怀表看了看,丑时一刻,正是夜深人静时候。
不好吵醒外间紫苏,代璇便掀开被子,随手走到桌旁,掂了掂茶壶,倒了杯凉茶下肚。
许久,胸腹中腾起那股焦躁才慢慢压了下去。
紫苏睡浅,听见屋里动静就起了身,哪知道一掀开帘子,就看见了站黑暗中代璇。
昏暗跳动烛光摇曳着,一身白色中衣、黑发披散代璇站那里,倒是显出了几分萧瑟之意。
“姑娘?”紫苏忍不住唤了一声。姑娘已经许久不曾如此了,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代璇侧过头,看着紫苏走到桌前将青瓷莲花盏点着,又灭了烛光,才抱歉道:“倒是吵醒你了。”
“姑娘说哪里话。”紫苏笑笑,对代璇客气也不再像初时那般惶恐,只道:“姑娘莫不是要起夜?”
“这倒不是。”代璇连忙摇头,阻止了紫苏去拿夜壶举动,这时候又没有抽水马桶,她想要如厕,宁可去茅房。
“只是做了个梦罢了,你不用管我,自去休息便是。”代璇道。
“姑娘是做噩梦了?”紫苏摇头道:“万没有主子醒着奴婢却去睡觉道理·明日叫李姑姑知道了,还不骂死奴婢,姑娘您就行行好,让奴婢陪着吧。”
李姑姑代璇身边待久了·虽然不再端着,可那规矩刻板性子却是改不了,全都用到帮代璇调教丫头上了。
代璇想到这,便被紫苏一番话给逗一乐,那股因为噩梦带来郁气也散了开来。
“背地里编排李姑姑,小心叫她知道了给你吃排头。”代璇摇了摇头,随后便神色一敛·道:“我做噩梦事儿不要说出去。”
紫苏只是抿唇点了点头,她跟着代璇不是一两日,自然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却不知道这场麻烦何时才会结束。”代璇喃喃了一句,转头看向窗外天空。
那里,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纷扬雪花旋转而落。
而与此同时,距离代璇千里之遥一间四处漏风破庙里·也有人正仰起头,看着空中飘落雪花。
冬日野外,既冷且寒飒飒冷风从山间穿过·吹脸上,如刀刮一般凛冽。
他身上穿着不起眼粗布麻衣,外头裹了一件杂色兽皮袍,乍一看,也是再普通不过山中猎户。
然而一旦看到那双黝黑眸子,和他隐隐如剑出鞘般挺拔身姿,便是眼神再不好人,也不会这样这样认为了。
“大雪一连下了五六日,却不知会有多少百姓因此而流离失所。”
“殿下,天气太冷·还是到庙里暂歇吧。”面容清秀身材修长青年缓步走了过来,一边说着,却是闭上眼睛微微扬起下巴,深深吸了口气。
不远处烧起火堆照亮了夜空,纷扬雪花妆点着,便是荒山野岭地界·也让人觉得开阔苍茫,胸中陡然升起豪气。
“温玉你看,”赵长宁伸手一指山脚下,那破败城墙,一地狼藉,还有尚未完全熄灭零星烟火,一张坚毅脸面无表情,淡淡声音被夜风送出,“这可是一个县城。”
这是一个县城,不是什么偏远贫穷村落!竟然毁成了这个模样,赵长宁又如何不会心痛!因为这至少意味着,有一县百姓无家可归!
也许有些积蓄人家能够迁移到外地后安置下来,可多是成为流民,这个大雪飘飞季节,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冻饿而死。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他手上也沾满了鲜血,可那是不同,敌人死不足惜,百姓又何其无辜?
“是,也许会死不少人。”温玉平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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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宁挑眉,扭头看温玉,似乎对他平静有些不满一般,道:“就只有这句话?”
“我从来不会悲天悯人。”温玉并不看赵长宁,只是垂下眼神淡淡道:“只要死不是我,不是我亲人就好”说着,却突然摇头轻笑一声,转身道:“雪大了,我要烤烤火
赵长宁看着温玉背影远去,心内却是无声叹了口气。都说他冷面冷心,可谁知道这个表面温润如玉公子,竟然比他还要淡漠?
温玉不是冷血,他是无情。虽然他待人温和有礼,可也总是保持着疏离,大多数人,他眼里也不过是个符号。幸好,他不是这些符号其中之一。
冰冷地板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稻草,稻草上又铺了一层皮毛毯子,赵长宁一屁股坐下来,便看见火堆上煮着陶罐发出咕咕声。
腌肉和炒过面粉一起放进去熬成一锅肉糊,不多时,便传出了一阵诱人香气。
不待属下伺候,赵长宁便亲自动手舀了一碗,吞了大大一口之后,才对端着碗温玉道:“怎么,吃不下?”
温玉白嫩手指捏着勺子碗里搅了搅,斯斯文文举动和周围环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闻言便抬头笑道:“怎么会,大家都吃得下。”
赵长宁默然,温玉是典型世家公子,虽然从小习武,可身子依旧娇贵,恐怕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么简陋饭食。
但凡事都有第一次,赵长宁边吃边想着,谁叫你不好好京里待着,非跑到这西北吃苦头呢?我一个皇子都吃了,你好意思说吃不下?
温玉果然没叫人失望,许是真饿了,竟是把那一碗糊糊吃了个精光,还对烧火烧水汉子道了谢。
只是背地里,温玉却忍不住对赵长宁道:“我很疑惑,军中伙食还不如昨晚吃糊糊,当初你入军并未受到优待,究竟是怎么熬过来?”
温玉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赵长宁回答,但赵长宁却默了,他没有忘记参军初衷,只是当他恐惧时、受伤时,支撑他坚持下来,或许只是一个不服输念头罢了。
代璇一觉醒来,发现雪还下着,院子里已经有粗使丫头扫雪了。
想到这几日连绵不断雪,代璇眼神一黯,顾不得欣赏这难得雪景,匆匆梳洗了一番便赶往正房。
云氏渴睡,代璇到时候还未起,只有李叔勤一人对着桌子吃饭。
看见代璇过来,便招呼了一声道:“怎这么早就过来了?来陪爹爹吃饭。”说着便有丫鬟给添了座位和碗筷。
给李叔勤道了早安,代璇便毫不客气坐了下来,看见恰好落面前白瓷碟子中白嫩嫩小笼包,代璇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爹爹
李叔勤嗯了一声,曾经他竭力想女儿跟前保持威严,可两句话下来总会不知不觉破功,如今已经不指望了,完全是一副慈父状态。
“爹爹,不知道您对这场雪怎么看?”代璇一边吃一边道。
李叔勤筷子停了一下,接着便又恢复了正常,咽下手上包子之后,才道:“怎么,家里待闷了,想出去赏雪景?”
代璇瞪眼,难道她代州这么久,还没能扭转老爹眼中印象?眼下怎么会是玩时候嘛。
“女儿说正经!”代璇放下筷子,严肃看着李叔勤道:“爹爹,这雪下太大了,会出事。”
李叔勤还以为女儿是一大早过来特意陪他吃饭,才随口说笑几句,哪知道这只是顺带!
“这个爹爹自然知道。”李叔勤摸了摸代璇脑袋瓜笑道:“清理街道和屋顶事情早就有人做,而且城中施粥富户也不少,棉衣也有准备。”他代州待了这些年,该做什么都是门儿清。
代璇自然不会小看李叔勤,可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爹爹,别忘了西疆局势。”
自从兴灵和议之后,虽然大宋和西梁连年都摩擦不断,但大体上还是很安稳,至于北蛮,也肯定不会这个时候南下,再加上北疆有重兵驻守,总体来说,代州作为对外贸易开放城市,她外部环境是很不错。
可如今呢,北边还好一点,有定北侯和赵嘉顶着,情况好转,而西边却是乱七八糟,再加上情报缺失,这让代璇没来由担忧。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代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疏忽了。
直到听说紫萍得了风寒起不来了,代璇才猛然一拍手掌,她忘记了什么?瘟疫!都说大灾之后有大疫,正好又赶上叛乱,两相叠加,若是到时候流民大量涌入,岂不是加方便了疫病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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