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秀姑把两个包袱拿进自己屋里,另外两个就给苏母和苏大嫂了,也就是一人一包袱的绸缎布头。等她出来时,只见苏母正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冰糖葫芦分给三个孙子,一人抓了一把麻花,一把蜜饯,“都是你姑买的。”
三个娃儿齐齐地对秀姑躬身,奶声奶气地道:“谢谢姑姑。”
“好乖!”秀姑顿时眉开眼笑,付出得到回报,哪怕仅是一句谢谢,足以让她舒坦。
苏大嫂过来帮忙收拾,看到那么多东西,只觉得眼睛不够使,不必询问价格,她也能看出来,没有四五百钱,恐怕买不下来,她和苏母卖针线的钱却一文未花。苏母按她做的针线分钱给她时,她听苏母说,秀姑买过绣线绣布剩的钱都用来买这些吃食了。
“秀姑,以后别这么破费了,有钱自己存着,留作以后花用。”苏大嫂隐隐约约猜出了老苏头和公婆丈夫的打算,她和小姑感情好,也盼着小姑有个好归宿。
“没有花多少钱,我就是想给阿爷添道菜,再说,只是偶尔如此而已。”
苏大嫂心里充满了感激。
其实姑嫂之间相处的最好方法就是这样,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彼此体谅,少一些贪婪,多一些包容,就不会有争吵的矛盾。
她和秀姑的感情在村里无人可比,对此,苏大嫂非常得意。
“大郎家的,你去洗梨,一人一个,先给你阿爷送去。”苏母指挥秀姑端一盘麻花送到老苏头跟前,自己和苏大嫂也留了一把,又叫孙子给苏葵家送一些,然后把剩下的秋梨和麻花、蜜饯、糖糕等连同白糖一起锁进柜子里,这些都是稀贵的东西,当然不能放在外面。
苏大嫂洗好梨,接着处理猪肉和骨头,根据苏母的意思,猪肉中午吃一半,留一半。
苏母忙着把干豆角泡在热水里,泡发后切断,苏大嫂炒菜,苏母在旁边用面粉和玉米面掺合在一起和面,“炖肉时在锅里贴一圈饼子,再烧一锅稀饭。”
苏大嫂点头微笑,炖肉贴饼是难得的美味,家里一个月才能吃到两回。
这次,是沾了秀姑的光。
婆媳二人忙碌的时候,秀姑陪老苏头说了一会话,又给苏父削了一个梨,给老苏头点上烟袋,见他们父子说话,自己悄悄地踏出堂屋。
一个两三岁的娃娃小爪子抱着秋梨,摇摇晃晃地跑到跟前,蹭了蹭她的腿,“姑姑,抱!”
秀姑下意识地答应一声,伸手将他抱在怀里。
他高兴地咯咯直笑,不住撒娇。
苏大郎的三个儿子分别叫满仓、粮山、添福,从名字可以看出,满仓意为粮食满仓,粮山意为粮食堆积如山,这些最能体现劳动人民最大的愿望。这是年纪最小的添福,他因早产体弱,看起来比同龄人小,大家分外疼他,希望苍天有眼,添些福分给他。
“怎么不吃糖葫芦?”秀姑从他兜里拿出麻花喂他。
“酸!”添福小脸皱成一团,嘴里含着麻花,说起话来,口齿不清。
“好,咱们不吃酸的,吃麻花,吃梨子。”秀姑满脸笑意地摸了摸侄儿的小脑袋,转头看到从苏葵家回来的满仓一脸欲言又止,忍不住开口问他有什么事。
“姑姑,我能不能多拿一些好吃的给壮壮?上回壮壮的爹给他买果子,他有给我吃。”
“当然可以。满仓真乖,别人对你大方,你当然不能小气。”
秀姑不愿侄儿学得一身吝啬习气,二话不说,抱着添福跟苏母说了一声,用油纸包了一些麻花、蜜饯和糖糕,同时还拿了一个秋梨,让他送人。等到满仓出门了,秀姑才恍惚记起,满仓口里的壮壮似乎就是张硕的儿子,大名叫张壮。
当小半个时辰后,饭菜都做好了,不见满仓回来,秀姑不放心,说了一声,出门寻找。
“秀姑,找到满仓赶紧回来吃饭。”苏母探身追加了一句。
“晓得了。”
他们家处于村子西边,往西还有几户人家,张家却是住在村东,她没走到村东,就在村中找到了正在和人打架的满仓,身后护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小男孩。
小男孩六七岁年纪,肤白唇红,浓眉长睫,形貌十分俊秀,和乡村孩童格格不入。
在满仓和小男孩的周围,还有四五个七八岁到十岁之间的孩童,指着他们哈哈大笑。
和满仓打架的是一个十岁上下肥头大耳的小子,年纪比满仓大,力气却不如他,被满仓三拳两脚揍倒在地,坐在地上大哭,嚷道:“满仓,有你这样的吗?护着外人打你叔叔。等俺告诉俺娘,找你娘算账!”
满仓哼道:“你敢!谁让你骂壮壮和我姑姑的。”
胖小子一脸的鼻涕眼泪,随手抹了一把,沾染到了尘土,越发显得邋遢,衣襟上满是污渍,黑乎乎的泛着油光,秀姑远远瞧着有些恶心,只听他不服气地道:“俺就告诉俺娘,让俺娘揍你!壮壮有娘生没娘教,你姑姑人品不好才被你姑父休了,你们都是坏小孩!”
满仓扬了扬拳头,“你再说,你再说我还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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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仓身后的小男孩壮壮一个劲地打嗝,揉着哭红了的眼睛,愤愤不平地道:“明明是你抢满仓哥哥给我的果子,还说我们是坏小孩,你才是!”
望着地上沾满泥土已经无法入口的吃食,壮壮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爷爷还没吃呢。
旁边有人拍手笑道:“苏大伟,你侄子有好吃的给别人吃不给你吃,你怎么没抢到呀?”
说话的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周惠长兄的儿子周彬,而苏大伟却是秀姑的堂弟,满仓的堂叔,也就是苏老三和苏三婶的小儿子,今年十岁,生得极像苏三婶。
听了周彬不怀好意的挑拨离间,苏大伟跳起身就要冲向满仓。
“住手!”秀姑看在眼里,快步走到跟前,抓住苏大伟的胳膊,“苏大伟,有你这样做叔叔的么?和你侄子打架算什么本事?以大欺小,也不怕别人笑话?”
见到秀姑出现,旁边一群娃儿们一哄而散,只剩下苏大伟一个人。
苏大伟自幼深受苏三婶宠爱,并不怕秀姑,嘟囔道:“大姐你咋不说满仓以多欺少?”
不等秀姑说话,满仓开口道:“姑姑,大伟叔抢壮壮才吃了一半的东西,还骂姑姑和壮壮,我不是故意和他打架的。”拉着壮壮上前,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可怖的青紫,“是大伟叔先掐壮壮的胳膊,我才出手的。”
秀姑仔细打量壮壮,发现他手臂和脸上的淤青相当严重,急忙带他们回家擦药。
听完他们打架的来龙去脉,苏母和苏大嫂非常气愤,脸色十分阴沉,没有苏三婶的闲话,苏大伟怎么会对着满仓和壮壮两个孩子说那些话?
有娘生没娘养?
做了坏事被周家休弃?
听听,这些话哪里是一个孩子能知道的?
老苏头淡淡地道:“老大,吃过饭你跟我去老三家走一趟。”免得苏三婶上门罗嗦。
老苏头有些疲惫,未分家前有自己管束着,老三夫妇不敢太过分,分家后,他们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真不知道是他们本性如此,还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好。
苏父知道老苏头这是要去教训苏老三,让他好好管一管苏大伟,当即答应了。
苏老三一家人上行下效,个个好吃懒做,兄弟之间早已分家,苏父无力深管,但是苏大伟小小年纪就和苏三婶一样横行霸道,长此以往,必生祸患,不能不管。
苏母拿着煮熟的鸡蛋在壮壮脸上滚动,“壮壮,晌午在我们家吃饭。”
嗅着飘在苏家的饭菜香气,壮壮有些害羞地捂着咕噜叫的肚子,发现大家发出善意的笑声,他羞得脸蛋红彤彤的,很是不好意思。
老张父子两个长得五大三粗,横行乡里无人敢欺,偏偏壮壮自小生得眉清目秀,脾气柔和。张母死后,一家爷们不惯家务,壮壮身上的衣物许久没换了,脏兮兮的,但是和苏大伟的邋遢不一样,壮壮的头脸儿干净,不会糊一脸的鼻涕。
吃过午饭后,老苏头和苏父去苏老三家,果然不出所料,苏三婶要来苏家寻求公道。
他们怎么解决的,秀姑不大管,拿出绣活坐在院子里继续刺绣。
一路连科图已经绣完了大半,正在收尾,再过两天就能完成,早些送到绣庄寄卖,然后专注于百寿图,她相信以自己的绣工,一定会让云掌柜和王家满意。
满仓和壮壮带着粮山、添福在院中玩耍,玩累了就蹲在秀姑身边探头看绣图,见到上面红莲绿叶,碧水白鹭,似乎在跟前花开翅展,他们觉得新奇极了,满仓好奇地问道:“姑姑,这是啥?真好看!”
“这是莲花,莲叶中卧有鹭鸶,组合在一起就是一路连科。”
“什么是一路连科?什么是鹭鸶?”
“所谓一路连科,就是连连登科及第,去参加科举考试,每次都能榜上有名。鹭鸶是一种水鸟,非常漂亮。”
秀姑含笑解释给他知道,望了满仓一眼,忽然心中一动。
等收入多了,她可以建议父母兄嫂送满仓去学堂读书,就算考不上秀才,至少读书明理知事,比普通百姓多一份见识和机遇。
现在没有多少积蓄,以后再说。
百姓之家敬重读书人,但是供养一个读书人不容易,笔墨纸砚书籍价格昂贵非常,所以即使知道读书的好处,仍然或是舍不得、或是没有钱送孩子去读书。
苏家的生活算是很宽裕的了,都没有送子孙去读书,何况其他人家。
因此,整个大青山村,只出了周父一个秀才,分外珍贵,也令大青山村傲视群村。
周父今年四十有五,还没有放弃科举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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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供应周父每三年一度去金陵赶考的费用,苦了一家老小。
秀姑嫁到周家几年,几乎没享福,还得夜以继日地做活赚钱。
满仓正要问什么是登科及第、榜上有名,壮壮忽然跳起身,冲向外面进来的老汉。
“阿爷!”
“张伯,您来了。”秀姑站起身,认出来人的身份,惊讶地叫出声。
苏母在厨房准备熬猪骨汤,闻声出来,见老张牵着壮壮走进门,手里还拎着东西,不由得笑道:“老张,你咋来了?壮壮在我们家玩你还不放心?”
“大妹子,壮壮在别人家我不放心,在你们家,我放心得很,一定又在你们家吃饭了吧?”老张哈哈大笑,没有提起自己收了猪肉摊子回到家中发现壮壮不在时的恐慌,看到壮壮脸上未曾消褪的青肿,老张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怒意。
张硕的容貌源自老张,老张横眉怒目之际,颇为吓人。
“张伯,都是我们不好,给壮壮一点吃的,反倒连累了他。”秀姑心头一凛,歉然道。
“不关姑姑的事!”壮壮连忙开口,“阿爷,姑姑和满仓哥哥对我可好啦,姑姑让满仓哥哥送了我好多好吃的,都是苏大伟不好,不过他被满仓哥哥揍了一顿,好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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