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璋跟勋国公夫人抱头哭了一回,因挂念外祖母,便随着她一同出宫去了勋国公府。
祖孙相见,又是一番哀哀哭泣。好容易将外祖母哄得喝了药睡了,谢玉璋见到了从宫里回来的舅舅——勋国公杨长源。
关于她的亲兵数量的变动,是杨长源在书房里亲口告诉她的。
“多谢舅舅。”谢玉璋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可是好事。
杨长源眉间有些郁郁,摆手:“谢什么,是舅舅无能,唉……”
“国事如此,舅舅莫要自责。”谢玉璋安慰他说。
杨长源觉得这个外甥女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像忽然长大了似的。他内心里稍稍有些欣慰,把今日里跟皇帝的谈话都告诉了她。
“该有的人都给你配上。从前皇子公主开府,多的是人家想把自家轮不到恩荫的小儿子塞进去,跟着贵人混吃混喝养老等死的。”他道,“你情况不同,我和陛下谈了,必得给你找一些能干实事的人。”
公主正经开府,该有一套自己的家臣班子。公主家令、家丞、主簿、录事……等等,一套班子全配齐了得有二三十号人。这些人管理着公主府的事务,掌管着公主的资产,替公主打理庶务。自然是越能干越好。
但远离家人,把一生交待在塞外,这样的情况……真正有能力的人,谁乐意去呢。
谢玉璋说:“看缘法吧,莫强求。”
是真的长大了啊,杨长源吃惊。
谢玉璋回到宫里,想了想,直接去了含凉殿见皇帝。
皇帝一天哭了两回,眼睛还泛着红。
“舅舅担心我,难免想为我多要些、多筹备些。”谢玉璋说,“父皇不必为难。我想了,只亲兵要多一些,其余人等尽可精简。”
张口先把亲兵之事夯实了。
“珠珠如此体贴,梓潼地下有知定然欣慰。”皇帝被舅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给闺女要钱要人,整得十分头痛,见闺女如此体贴,大为感动。叫出了女儿许久未曾被叫过的小名。
“珠珠放心,今日已经召了宗正寺和鸿胪寺的人交待过了,绝不会薄待了你。”皇帝爹爹信誓旦旦地许诺。
谢玉璋展颜一笑:“父皇最疼爱孩儿啦,怎么会薄待孩儿。”
这笑颜令皇帝百感交集,觉得女儿一夕间长大,不由又是惭愧又是心疼。
谢玉璋看出了皇帝眼里的情绪。
她不由在心中暗叹。前世她一味地哭哭啼啼,到后来皇帝总是找借口对她避而不见,她哀哀戚戚地,对嫁妆、随扈全没过问。舅舅便是去求了,也没求到这多出来的三百卫士。
皇帝的态度自然影响下面办事的人。财货倒也罢了,不论是国库还是私库,皇帝都不缺钱,倒也不算薄待。
问题都出在“人”的身上。
“父皇,您跟他们说,随员的名录定下来之前,务必一看。”谢玉璋说。
她不等皇帝发问,便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听说那塞外秋日里便冷得能冻死人,草原的边缘便是戈壁。一年中要好几次迁移,追逐水草。我身边的宫娥,俱都是深宫里娇养的女郎,便是寺人,也多有纤瘦体弱之人,怎生受得了。我一定要亲自审一审名录,那些格外体弱的,不叫她们同去。”
“珠珠心善若此啊。”皇帝感慨,又道,“叫他们甄选时注意些,挑那等身强体壮的便是。”
“孩儿不管,孩儿一定要最后把关!”谢玉璋记忆中,已经许多年没有做过“撒娇”这种事了,此时将这杀手锏使出来,竟还能有七八成功力,也是不易。
皇帝无奈,只得答应了她。
谢玉璋最后说:“听说那塞外都食牛羊肉类,少有米面主食。胡人最大宗的财产便是牛羊马匹,孩儿到了那里,是不是也要置办牛马、羊群才行?”
皇帝一生都过得是精致尊贵的生活,听到这里已经不忍再听,掩面道:“珠珠不要再说了。”
“说说嘛,毕竟是以后要过的日子,多知道些总强过两眼一抹黑的撞过去。”谢玉璋却笑着说,“听说胡人那里,钱不大管用,金银也不太流通,都是以货易货。那孩儿该拿什么去换牛羊呢?”
皇帝已经又快要哭了,哽咽道:“叫鸿胪寺卿来!”
因是和亲,不同于普通出嫁,属于外交事务。此次谢玉璋的嫁妆置办,由鸿胪寺主持,宗正寺襄助。
谢玉璋不等鸿胪寺的人到,便已经得了皇帝的许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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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鸿胪寺卿赶到含凉殿,得到的是皇帝给宝华公主的嫁妆额外追加四万斤糖、一万斤茶叶的命令。
这大大地超过预算了啊。
“告诉宰相们,公主并非下嫁,乃是为国和亲,自当优待。”皇帝生气地说,“若宰相们执意不许,从朕的私库出!”
宝华公主掩面而泣:“儿臣不得在侧侍奉父皇,还要父皇赐这许多,儿臣好生羞愧……”
皇帝反过来要哄公主,真是头大。
好容易公主不哭了,离开含凉殿的时候,看到殿外侍立的小内侍,忽地想起什么。随意指了了个:“认识福春吗?叫他去朝霞宫见我。”
小内侍躬身应了。待公主离开,转身去找了福春传话。
玉藻宫里,陈淑妃瞪大眼睛:“四万斤糖?一万斤茶叶?她真敢开口啊!陛下真的允了?”
来通风报信的內侍猛点头:“陛下说,宰相们若是不同意,就从陛下的私库里出。”
陈淑妃倒抽口凉气。这丫头,她小看了她呀。
打赏了通风报信的內侍,陈淑妃来来回回踱了几圈,唤了身边的大宫女:“去我库里搜罗搜罗,我们给宝华厚厚地添妆!”
福春听到同伴传的谢玉璋的话,面色如土。
昨晚大宴传出消息,宝华公主将和亲漠北,宛如一桶冰水浇在了福春头上。他好不容易搭上的贵人,就这么飞了。
比这更糟的是,同屋的內侍皮笑肉不笑地说:“哟,福春要远行了啊。”
福春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他最近跟朝霞宫走得很近,宝华公主对他青眼有加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这会子,福春一想到宝华公主对他的和善亲切就头皮发麻。
宝华公主……不会把他也带走吧?
不会,不会。福春安慰自己,他又不是朝霞宫的人,他可是紫宸殿皇帝的人啊。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今天还是使了钱跟人换了班。果然今日宝华公主不止一次地进出含凉殿,幸亏他躲了。
可万料不到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宝华公主竟然指名点姓地叫他去朝霞宫见她。
完了,一切都完了,躲不过去了。
然而公主召唤,哪怕她是一个即将远嫁的公主,福春也不敢不去。他如丧考妣,行尸走肉般到了朝霞宫。
谢玉璋给了林斐一个任务,让她整理朝霞宫宫人的名册,福春过来便没见着林斐,正堂的榻上只有谢玉璋一个。
“来啦?”谢玉璋放下手中书卷道。
福春见到谢玉璋原想行礼,谁知他满心悲戚,往前一趴,竟忍不住哽咽着哭了出来:“殿、殿下……”
您能不能放过奴婢啊?
谢玉璋嫌弃地说:“行了行了,哭得真难看。”
福春哭得更大声了。
谢玉璋无奈,道:“别哭了。”掏出一个匣子,道:“拿去。”
福春眼泪鼻涕挂着,懵懵懂懂地接了过去。
谢玉璋说:“打开看看。”
福春用袖子抹了把鼻涕,打开了匣子,顿时被黄光晃了眼——一匣子六条小黄鱼!
福春眼睛都直了:“这是?”
一条小黄鱼是三两金子,六条小黄鱼便是十八两金子!
谢玉璋撑着腮:“原说让你以后有事可以来朝霞宫找我,谁知道我突然要远嫁了。罢了,这些你拿去,以后好好过日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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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春惊呆,半晌才吭哧地问:“殿、殿下不带奴婢去塞外吗?”
谢玉璋扑哧一笑:“我带你做什么,你又不是朝霞宫的人。”
福春整个人瞬间复活,低头看了眼匣中黄金,再看看谢玉璋的笑颜,一瞬的喜悦又消失不见。
宝华殿下,是怎样一个心善的贵人啊!可这样的好人,她怎么这么命苦啊!
又死了娘,又被爹远嫁,听说那可汗还是个老头子,他的儿子都能给公主做爹了!
福春百感交集,又是难过,又是难受。
甚至有那么一瞬,差点就说出跟着谢玉璋一起走的话来。
幸而他到底是经历过干爹生前身后人情冷暖两重天的人,早过了脑子一热就鸡血上头的年纪。
在谢玉璋饶有兴味的目光下,福春嘴巴张了又张,最后硬生生化作一声嚎啕:“我的殿下啊~~~”
“奴婢给您立长生牌,一天三顿给您念经祈福啊~~~”
诸如“奴婢舍不得殿下”之类的可能会招致公主殿下改变主意卷了他一起去塞外的危险之语,半句也没有。
真是圆滑啊,谢玉璋想,无怪乎后来能出头。
正想着,玉藻宫派人送东西过来了,说是给宝华公主添妆。
前世,可没有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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