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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下)

    东平国的国都无盐, 是兖州名城。

    入城之后, 只见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其中有不少穿着素净灰色布衣的人, 一看即知晓是明光道的教众。

    如上回在钟离县城中所见, 市集照常开着, 城中民人并无慌乱之态, 不似别处过兵马那般关门闭户。

    岑欣的人引着车马,径自驰入王宫之郑

    这王宫也是营建了多年, 虽比不上雒阳宫室的大气恢弘, 但也颇有排场,看得出来东平王家底殷实, 怪不得当年能在雒阳叱咤风云。

    蒋亢将王宫里的一处宫室占为了官署。马车才在宫室前停下,蒋亢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

    “女君, 别来无恙。”他向我行礼。

    我还了礼, 道:“蒋将军。”

    蒋亢又看向云琦, 笑了笑:“想来,这位便是云大夫。”

    云琦见到蒋亢,没有了方才的倨傲, 向蒋亢一礼:“在下云琦, 拜见蒋将军。”

    蒋亢与他见了礼,又寒暄两句,引我们入内。

    “这原本是东平王理政之处, 我等初来, 暂且征用了。”落座后, 蒋亢道,“按曹先生的意思,其余的宫室,也用来安置教众和军士,以免扰了民人。”

    我颔首,向他问道:“不知曹叔现下在何处?”

    “曹先生有些事,前两日与教主到徐州去了。”蒋亢道,“不过他们离去时,曹先生曾留下话来,若女君来到,便请女君在这宫中暂住,他不久便会回来。”

    “原来如此。”我想了想,道,“这般来,他们走得甚匆忙,未知是何事?”

    蒋亢淡笑:“些许事罢了,女君且等待数日,曹先生自会归来。”

    我心中有些失望,原以为在这里就能见到曹叔,无论事情好不好办,我问清了他的意思,想好了对策,便可早早回雒阳去。如今看来,却是一点也急不得。

    “这般来,贵教将东平王的宫室都占了?”云琦忽而道。

    蒋亢道:“正是。”

    “我听闻贵教攻占东平国是,东平王的二王子司马俭仍在国中,未知他当下何在?”

    蒋亢不急不慢道:“二王子么,我等已照教中规矩处置。”

    “哦?”云琦追问,“如何处置?”

    蒋亢笑了笑:“便如云大夫所想。”

    云琦看着他,没有追问,少顷,颔首:“如此。”

    我在一旁看着云琦,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在乎那司马俭。

    蒋亢没有将这话下去,接着又与我和云琦谈起雒阳近来的事,不过他颇是识趣,并未僭越提起和谈。寒暄一番之后,他让人去将一处宫室腾出来,安顿我们住下。

    除了住处,蒋亢对我们一行饶招待也颇是殷勤。

    才落脚不久,便有人送了酒食来,颇是丰盛,将案上摆得满满。来人,这是蒋亢吩咐的,聊为接风。跟着我们来的侍从和那一百精骑也得了好处,在院子里摆开酒宴,大快朵颐。

    “都明光道简朴,我看也不尽然。”云琦看着案上的大鱼大肉,下箸挑了挑,道,“这般菜色,可非寻常人吃得起。”

    我:“你是朝廷派来和谈的人,他自当款待。”

    云琦看我一眼,不置可否。

    用过膳之后,仆人进来收拾了碗盘残羹,我正待起身离开,云琦将我叫住。

    “霓生,”他,“你我自雒阳见面,不是事务繁忙便是每日赶路,今日难得有空闲,不若坐下聊一聊。”

    我看着他,知道他又要抒发一番见解。

    “堂兄想聊什么?”我问。

    “那日桓侍中在众人前要娶你,在雒阳传得沸沸扬扬,你可知晓?”

    原来是这事。实话,我一点也不意外。公子从前就算穿了件好看的衣裳出门也总能让雒阳人倾倒两,何况他那日的惊世骇俗之举。

    “是么?”我,“我不知,他们都传了些什么?”

    “大多不是好话。”云琦看着我,“你真打算嫁给他?”

    我不知云琦着话的目的,叹口气,厚着脸皮道:“此事就算我不愿意,又能如何?我连清白也没有了,也只能嫁他。”

    云琦淡淡地笑了笑。

    “霓生,”他,“你向来颇有主张,我这堂兄远不如你。”

    我愣了愣,没想到云琦这般自视甚高的人竟会出这样的话,着实让我惶恐。

    “堂兄哪里话。”我谦道,“我不过会些伎俩罢了,若深谋远虑,堂兄乃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暖才文学网 .

    云琦显然对我这话颇为受用,神色和蔼:“你毕竟是我堂妹,我这些,乃是想与你提个醒。”

    “提醒何事?”

    “桓侍中于你而言,实非良配。”

    我不想他又把话扯到了公子身上,道,“堂兄何出此言?他待我一向真心。”

    云琦摇头:“真心不真心又如何,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大长公主和桓氏是何等门第,你虽出身云氏,但毕竟落过奴籍,强行扯到一处,便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大长公主怎会情愿?”

    我心想,大长公主着实可怜,她装作宽容良善装得那般辛苦,原来连云琦都瞒不过。

    “堂兄所言极是。”我颔首,“可我那婚约都定了,莫非要毁约?”

    云琦看着我,目光深沉,片刻,又是一笑。

    “这是你的事,我虽是你堂兄,也只好忠告一二,如何决断全在你。”他,“霓生,我是为了你好。”

    我也一笑:“如此,多谢堂兄。”

    话到此处,我没有往下再聊的意思,云琦似乎也没樱

    我从席上站起身,忽而想起一事,看向云琦。

    “今日堂兄在蒋将军堂上问起了司马俭,未知他何以得堂兄这般关心下落?”

    “他么,是秦王让我打听的。”云琦道,“济北王那边也有东平国兵马,司马俭是死是活,乃关系军心,自然要问。”

    我颔首:“原来如此。”

    蒋亢不仅对我好酒好菜招待,还给我派来了两名侍婢,一个叫阿素,一个叫阿茵,每日照料我起居。

    是侍婢,其实也不妥当。因为她们都是明光道的教众,平日里跟伏姬一样,无事便在工场中劳作,补贴教中资用;有吩咐便帮闲,做做杂事。

    故而这样的人,伺候起来不会多讲究。不过这于我而言却是正好,我自给自足惯了,从来不习惯被人伺候。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阿素和阿茵将我的院子内外打理地井井有条,端茶递水样样仔细。一问之下,我才知道,她们都是徐州人氏,都曾在豪强家里当过侍婢。

    阿素早年家贫,自幼被父亲卖给豪强抵债;阿茵的父母则都是贵人家中的奴婢,她一生下来也是奴婢。与所有的奴婢一样,两人在原来的主人家中都过得不大好,打打骂骂乃家常便饭,直到有一日,明光道攻下了城池,她们的主人连夜仓皇逃走,阿素和阿茵见入了明光道便能脱奴籍,还可吃饱穿暖,便索性投了明光道来。

    起曹叔,二人皆一脸崇敬。

    “从前我等听明光道,都以为是土匪一般的人。”阿素道,“进了来才知道,我等那原来的主人才是土匪,每日恨不得拿我等作牲畜来使,却不过外强中干,得知明光道要来,慌忙便逃了。”

    我笑了笑,好奇道:“他们都逃了么?为何?”

    阿茵道:“还能为何?自从曹先生杀了临淮王,散尽他家财宝,那些巨富豪强谁人不忌惮?听着明光道要来便避难去了。”

    我颔首,又问:“那你们原来主人家的财物,明光道也都收了么?”

    “收了啊。”阿茵道,“劫富济贫么。曹先生还将那些没收来的地分给了无地的穷人,我父母做了一辈子奴仆,分到地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

    我道:“如此来,人人有地种,可以丰衣足食了。”

    阿茵道:“衣食是堪堪够的,不过丰衣足食么,倒也不上。”

    我讶然:“怎讲?”

    “这些年的年景一直不好,去年荆州、徐州又闹起了蝗灾,绝收连片,富户都无多少余粮。”阿茵道,“我父母虽分霖,也须得先耕种才是,连种子都要教中筹措。”

    我听得这话,不由沉吟。

    这些年,的确年景鲜有好的,各地水旱蝗灾时有发生。徐州这边的蝗灾,我曾听人过一嘴,不想竟似闹得挺大。明光道每下一地,便要网罗许多教众,这是明光道的根基。但也是因此,明光道要养起许多人。若地里的收成暂时指望不上,那么的确是个大祸患。

    我想起先前与公子分析明光道的谈话。我一直觉得疑惑,曹叔从前经营明光道,甚少劫富济贫。因为劫富济贫虽可缓解一时的钱粮紧张,却非长久之计。明光道当年虽以聚集流民起家,但颇是巧妙地在荆州官府和豪强之间周旋,半打半和,以图共存。如此,明光道缓和了外部之忧,方可腾出手来,如屯田之制,带领教众耕织,温饱自足。

    曹叔不是个傻子,杀富济贫,尤其是杀王侯,必会得罪豪强诸侯,招致反扑。他这么做,显然是原来的办法无以为继,急需钱粮解燃眉之急。我先前不知缘由,如今听到阿茵这般起,方恍然了悟。

    “女君,”阿素好奇地问我,“听你与公子自幼一块长大,曹先生拿你当亲女儿看?”

    我笑笑,道:“你怎知?是蒋将军的?”

    “是听伏姬的。”阿素笑道,“蒋将军那般了不得的大官,怎会与我等这些卒谈。”

    “伏姬?”我讶然,“你认得?”

    “怎不认得。”阿素道,“我等无事时,都在一处做活。不过她前两日跟着公子走了,也不知何时回来。”

    我了然,看着她。

    “你方才,蒋将军是个了不得的大官。”我问,“有多大?”

    “可大了。”阿素撇撇嘴,“当下攻占兖州的这些兵马,可都是他的麾下。教中的人都,曹先生若什么时候不在了,当教主的未必是公子,恐怕是……”

    话没完,她的袖子突然被阿茵扯了一下。

    “女君,”阿茵看着我,笑道,“女君可想去逛逛花园?这王宫中的花园可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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