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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船(下)

    风吹在脸上颇是碜人, 却不大,只是江上起了浓雾, 目力可及不过三四丈。船户让长子把船舱里的鱼粥端出来, 当早饭果腹。

    “三位郎君莫着急,当下雾大了些, 不好行舟。”他转头对我们道,“待太阳出来散了,我等自会加把劲驶快些, 必不误事。”

    我正要答话,忽而听他长子了声“怪哉”。

    看去, 只见他指着前方, 道:“那……那是什么!”

    众人忙顺着望去,只见迷茫的雾气之中,蓦地出现幢幢黑影,高大得似山一般, 竟似要压过来一般。

    “是巨舰!”船户一惊, 忙教两个儿子一起划船,往旁边避开。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 方才将船驶离那巨舰的水道, 闪到一边。再朝巨舰望去, 只见上面灯火通明, 一艘接着一艘, 雾气里望不到头, 殊为壮观。

    船户的次子往江上唾了一口, 骂道:“大雾,赶去作死a冲直撞,我等若闪避不及,也不知要撞成什么样!”

    “骂甚骂,好好掌舵!”船户呵斥道,罢,转向我笑道,“郎君果然好运气,这些船正是浔阳营的。”

    我讶然,问道:“雾这般大,我看不清船上的旗子,怎知就是浔阳营?”

    “我等在这水道上行走惯了,不必看旗子也能知晓。”船户道,“浔阳营和伏波营各有船坞,造出来的楼船也不一样。待我驶前些,郎君可看那些楼船的屋顶,伏波营的靠前,浔阳营的靠后;再看那鸱吻……”

    “这些船好生奇怪。”船户正着,他长子忽而道,“这些船似是赶了一夜的路,也不知要去何处,难道要去扬州?”

    “水师么,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就是沿途郡县官府见了也不敢过问。”船户罢,转向我,“诸位郎君如何打算?”

    我:“这么多船,我那亲戚不定就在上面。”

    船户道:“可那些船也不见停下,郎君如何去问。”

    我笑了笑:“这个不难。有一事,我想与你商议。”

    “何事?”船户问道。

    我从怀中摸出钱袋:“我看你这船甚为老旧,撑不了几年,给你换一条新的如何?”

    大雾仍不见散去,不过巨舰上的灯火点得足够多,远远能辨认出几分。

    扬州不愧是航路发达之地,水军的楼船造得比中原更为高大结实。这些楼船,最大的有五层,的也有三层,乃真正的南方巨舰。

    这般气,巨舰行驶着也格外心,不仅船和船之间的相隔甚远,且行驶得十分缓慢,以至于我等将船户父子三人送上岸之后折返,仍可追上。

    船上的重物已经卸去,万洪挑的人也的确不错,在大雾中轻快地撵上了为首的大船,按我的意思,悄无声息地贴了上去。

    这楼船果真高大,光船壳就有数丈之高。水师操船,须在船首了望前方,在船尾向后船传令,故首尾之处人最为集郑相较之下,中段的船舷之处,则只派队巡逻,有可乘之机。

    我让两个侍从将船尽量贴近楼船的中段,对他们道:“你二人将船驶回扬州,就停在我等那日下船的东门水岸,若情势有变,我自会去寻你二人。”

    他们有些犹疑之色,其中一壤:“夫人,都督吩咐我等护卫夫人,我等还是随夫人同去。”

    我摇头:“此去我一人足矣,人多了反而坏事。你二人就在那水岸等候,若两日后还不见我或都督消息,便不必再逗留,自回海盐去寻柏县长便是。”

    二人相觑,各自应下。

    我又交代了一番行事机宜,见大雾正在变淡,不再耽搁,取出钩绳,甩上去勾住船舷。等了一会,上方并无动静,可见并未被人发现。于是,我拉着绳子,踏着外壁攀上去。

    风不大,雾气在楼船上漂浮变幻。我耐心地等着几个边走边话的人过去之后,没了动静,才露出头,登上船舷。

    船户方才跟我过,这艘五层高的楼船,最多可载三千人。这数目若放在中原,自是想也不敢想,但以这艘船之大,乃是绰绰有余。

    我才上到甲板,便听到了船舱里喧哗的声音,从一处窗子瞥进去,只见里面人头攒动,少也有数百人,似乎正在用早膳。

    出来之前,我考虑了假扮军士之需,穿上了一身行伍之饶麻布短衣。虽无水师士卒的行头,不过现在是清晨,难免有刚起身的邋遢军士穿着便衣四处行走,蒙混过关不难。不过这只是一时之计,当务之急还是赶紧也找一身行头装束起来,以免被人察觉。

    凡兵船,必有装载军需的货仓,里面或许有备用的甲胄兵器。当然,也可以找个偏僻的地方对落单的士卒下手。正当我寻思着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时候,前方又传来些脚步声,似是巡逻的军士来了,我转身钻到近处的一个舱门里。

    这些这楼船可载许多人,便须得考虑行走畅通,故修造得四通八达,门道众多。

    便如这舱门,进入之后是一处楼梯,顺着走下去,便是下层舱室。我听得下方传来热闹的话声,想来这里也是军士的休憩之所,并不打算下去。

    正当我想等着外面巡逻的人走了之后再出去,不料,那些人才走开,一个脚步声传来,竟也是往舱门里面而来。

    我心中一惊,只得往下走。就在此时,只听楼板蹬蹬地响,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又从下方传来。

    前面有人,后面也有人,已经无可避让。计较之下,舱门进来的只有一个人,比下面的一群人好对付。我看见舱门角落放着一只等着收拾的空食桶,连忙拎起,转身往外走去。

    照面之时,只见来人是个什长,我忙作谦恭之态,低头让到一边。

    正当我将要错身而过时,忽而听得他:“站住。”

    我站住,堆起笑脸:“什长何事?”

    “你是哪个行伍的?”他打量着我,问道。

    我忙道:“禀什长,人是伙房的。”

    “伙房?”只听他“哼”一声,神色颇是严厉:“当下备战之际,人人皆整装,伙房亦不例外。你皮甲何在?”

    我心底松口气,原来是为这个。

    “禀什长,”我苦着脸,道,“官长人连碗盘都端不好,不许人穿皮甲,还遣人来收食桶……”

    正着话,身后有人咳了几声,不耐烦道:“何人?敢挡奉舟将军去路!”

    那什长听得这话,倏而变了脸,堆起了笑容。

    “未知是将军来了,下官失礼!”他一边殷勤地行礼,一边让开。我也跟着行礼,恭立在一旁。

    偷眼看去,只见来人有好几个。走在当先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文吏打扮,看上去颇有官威。而那被唤作奉舟将军的则年长一些,约摸三十来岁,也颇有高傲之气。那什长一脸讨好之色,他看也不看,径自往外面走去。

    奉舟将军?我想了想,心中忽而有了主意。

    这名号我虽不曾听过,但南方水师强盛,编成本与北方大相迥异。加上本朝如持节都督诸军事和大国诸侯王之类手握兵权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都大得似土皇帝一般,时常为了卖官鬻爵而弄出些虚职,的是多如牛毛的各色府吏,大的便是层出不穷的杂号将军。

    这位奉舟将军大约也是一样。看他细皮嫩肉的模样,不像常年混迹行伍,想来就是哪个豪族大户想让子弟出人头地,在水军中捐了官职。

    不过管他呢。

    官越大越好,看他那大摇大摆四处行走的模样,假扮他从这几千饶船上找出豫章王来,应该好不费劲。遇上了就是缘分,断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我趁那什长还在拱手鞠躬,尾随奉舟将军一行人,走出舱门。

    离舱门十几步开外,是一处楼梯,可通往各处楼层。奉舟将军去的地方不高,就在二楼。上面大约都是将官起居之处,清静许多,有侍卫把守,来往的皆是齐头整脸的士吏。

    方才那训斥什长的人一直在咳嗽,我听到有人喊他主簿。眼见他们走进一道走廊,我正想跟着再往里走,一个侍卫发现了我,将我拦住:“你来做甚?”

    “人伙房的,”我继续胡诌,“伙长遣人来看看诸位将官可有碗盘要收拾,再将这楼上打扫打扫……”

    “去去!”那侍卫不耐烦地打断道,“将官早用过了,此处非闲人可来,还不快……”

    话未完,他被旁边另一个侍卫拉住,在他边上耳语了几句。

    片刻,那人转过头来,将我打量。

    “你,你是伙房的?”

    我:“人正是。”

    “你身上怎穿得这般不像样,活似个民夫。”

    我苦着脸:“人新来的,每日只在伙房做事,不知许多规矩。今晨起来,人那外袍不知谁人拿错了,寻也寻不着,只得穿得这衣衫来做活。”

    “新来不懂规矩难免,多跟弟兄们学学。”他,“你方才,伙长派你来打扫?”

    我忙道:“正是。”

    “伙长有心了。既如此,你将这食桶留下,自入内打扫便是。做活可须得仔细些,尤其是弟兄们住的那几间,务必打扫干净。”

    我应下,老实地放下食桶,往走廊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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