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之涣初见裴蓁那年还是一个落魄不堪的庶子, 因生母出身卑贱时常被人所轻贱嬉笑,彼时裴蓁是高高在上,被人捧在手心的掌中宝, 无意一瞥,无心之言, 小娇娃救人于危难之中。
严之涣自此记住了这个与自己有着云泥之别的小娃娃,悄悄的看着她渐渐长大, 看着她高扬着那张漂亮的小脸骑在骏马之上嬉笑怒骂, 最后看着她十里红妆嫁给了自己的弟弟。
严之涣也不知是何时起就把裴蓁放在了心上,他亦也有过妄想,想着有一天功成名就可以向德宗大长公主提亲,可以光明正大的瞧着裴蓁,不用站在阴暗的角落偷偷窥视,可这希望在她出嫁那日终是落空,他大醉了一场,醒来后, 想着嫁人便嫁了吧!老子早晚有一天还能把人抢回来。
严之涣请命去了最为贫瘠的西北, 一待便是五个年头, 再次回京的时候, 天已变了个, 圣人病逝, 严正则登基为帝,他梦中的女娇娘依旧高高在上,雍容万千的受着自己的跪拜。
他身后有西北十万将士, 严正则自是不敢扣留他在京中,春去秋来,远在西北的他接到懿旨,原来他那做了帝王不过一年的弟弟也去了,他奉命回京,看着幼帝惶恐不安的坐在龙椅上,不觉好笑,这样的人也配让他弯下膝盖。
反心已生,却在看见那依旧美艳绝伦的脸庞后,软了骨头,他不跪幼帝,却跪在了裴蓁的身下,这是他第一次离她这样近,近乎触手可及。
高位上的佳人面色不虞的望着他,黑白分明的凤眸像浸了一汪黑水银,颜色虽漂亮却泛着冷意。
严之涣不自觉的笑了一声,见她的脸色越发的阴沉,知自己是惹恼了她,忙正了正脸色,却听娇脆的声音响起:“延安王免礼。”
严之涣起了身,见那纤细的手指一指下首的位置,尖细的下颚轻轻一扬,忍不住就想笑,觉得裴蓁像猫,又娇气又高傲。
为了平衡朝堂之争,为了挟制住三王,裴蓁为严之涣晋了封号,见他谢恩,却显得漫不经心,甚至用眼角窥着自己,裴蓁当即便恼了,她受不得委屈,恨恨的瞪了一眼过去,质问道:“延安王在瞧什么?”
严之涣低笑一声,不知怎的,竟出口调戏之言:“臣瞧太后娘娘容颜不改,依旧娇美如花,实在令人惊叹。”
裴蓁不想严之涣竟敢开口调戏自己,当即一怔,随之大怒:“你放肆。”
严之涣从宽倚中从容起身,走到裴蓁身前利落的跪了下来:“臣请罪。”他态度却没有半分惶恐之色,甚至光明正大的抬头望着裴蓁,视线绕在她的身上,难掩情深。
裴蓁瞪着他,气的直发抖,想呵斥他远离,又觉得这样有失自己的威严,便把眼睛瞪得大大,这样子瞧在严之涣眼中更像一只虚张声势的猫儿了。
幼帝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望着两人,最后伸手抓着裴蓁的衣摆,似乎这样带给了他勇气,他瞪起了眼睛,朝着严之涣凶了一句:“你别想欺负母后。”说完,想起了裴蓁平日里对他的教导,又绷着脸说道:“延安王,不许在朕面前放肆。”
“臣不敢。”严之涣口中这般说道,目光却放肆的游走在裴蓁的身上。
“延安王起身吧!本宫恕你无罪。”裴蓁把这口气生生的咽了下去,眼下还不是和他翻脸的时候,可她不是能伸能屈的性子,脸上便挂出了几分恼色。
她生的那样好看,就连生气的模样严之涣都觉得比常人要漂亮许多,他倒宁愿她继续怪罪,这样他还能离得她更近一些。
“太后娘娘真不怪罪臣?”严之涣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借着起身的动作,身子朝前倾去,这样的距离让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与此同时,裴蓁亦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裴蓁第一次用正眼打量起她亲封的延安王,却发现她对这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记忆,自然无法用从前和现在作出比较。
“本宫都说了不怪罪,延安王听不懂吗?”裴蓁扬了扬尖细的下颚,那双又大又长的眼睛流泻着潋滟的光。
“臣实在是心有惶恐。”严之涣轻声说道,嘴角不自觉的翘了翘。
裴蓁眯了眯眼睛,端起小几上的茶盅轻轻呷了一口,她可一点也没有看出他心有惶恐来着,此子,实在是放肆,这是严之涣留给裴蓁的最终印象。
严之涣记得那是他最后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见到裴蓁,之后他回了西北,用手上的十万将士为她镇守江山,只有每年朝贡回京时才可远远的见上一面,却再没有这样近到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后来他听说宁川王对她屡有冒犯,宫宴上她冰寒着一张脸,目光中隐隐泛着杀意,他舍不得她受这样的气,便私下联系了德宗大长公主,让她代为传话,愿意相助太后铲除逆臣。
严之涣留在京中一年,在朝堂上和裴蓁联手,压的宁川王喘不过气来,在逼得他不得不反的时候,一杯毒酒送了宁川王的性命,在后来,镇嘉王和武陵王先后病逝,严之涣离开了京城,继续镇守西北,手下劝他起兵,何必要受困于一幼帝,他摇头笑笑,困住他的不是幼帝,而是情。
最后一年的春天来的极早,严之涣想着京里的牡丹必是开了,裴蓁最喜欢的便是牡丹花,便寻了能工巧匠来,雕刻了一尊牡丹争艳的玉雕,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玉雕还没送到,京里便先传来了裴蓁薨逝的消息,他是不敢相信的,报信的人说她是死了牡丹花园旁的池塘中,这极其可笑,堂堂太后娘娘身边怎会没带一人,他不相信,连夜便动身回了京城,一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等进了宫,瞧见哭的险些晕过去的晋安郡主方知此事为真,可他宁愿这是假的,是裴蓁为了诳他回京说的假话。
严之涣发了狂,满眼腥红的抱着裴蓁冰冷的身子,任人怎么劝也不松手,裴蓁的身子哪怕用冰镇着也已经发硬,身上带着腐朽的味道,可严之涣仿佛没有察觉,紧紧的搂着那具已没了生息的女体,几乎要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德宗大长公主雷厉风行的命人封了宫,誓要查出裴蓁的死因,结果极其可笑,谁能想到她竟是死在了一个小太监的手上,只因当年幼帝曾赏了他一碗饭,他便愿意为幼帝作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幼帝终究也逃不过一死,不过九岁大的孩子,一脸惊恐的望着那杯毒酒,眼泪横飞,如何也不肯饮下,口中发出哭喊声,一声声的唤着“母后”,严之涣只觉得那一声声哭喊刺耳非常,上前一把揪起幼帝的衣领,把毒酒灌了进去。
严之涣登基为帝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把王家满门下了大狱,让他们为裴蓁陪葬,该死的人死了,可不该死的人也死了,严之涣坐在象征着无上权利的帝位上,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几经春去秋来,一年复一年,严之涣一身明黄站在兴庆宫内,这一年牡丹开的极艳,严之涣怔怔的望着那开的娇艳的话,想起了裴蓁,他忘不了,多少年过去了,她还是活在他心里,扎了根,长成了参天大树。
“圣人。赵都督已等在了太极宫。”吕威轻声说道。
严之涣收回了目光,生虽不能同衾,死能同椁却也是一件幸事。
严之涣四十岁那年,命人修建地宫,并大肆收刮珍宝用于陪葬,更命人用宝石雕琢牡丹花,做成牡丹花丛放置在地宫之中,时至二十年的时间,地宫终是建成,奢华程度堪比大明宫。
“她幼时起便被养的金尊玉贵,如今这般才不算委屈了她。”严之涣站在地宫之内,喃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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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勇站在他身后,望着年迈的帝王,难掩眼底的骇色,至今他都不敢相信圣人竟命人私开了皇陵,把昭德皇后的遗骨搬到地宫来,如此惊世骇俗之举若传扬出去,污的便是圣人一世英明。
严之涣并不在意身后之名,他望着玉椁内已干枯的女尸,已老去的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半响后,似交代遗言一般与赵勇道:“等朕百年后要与昭德皇后同棺。”
严之涣死在六十五那年,他一生不曾立后,亦没有留下子嗣,赵勇依照他的遗言,把他的遗体葬入地宫,与昭德皇后共殓一棺。
后世对于严之涣的记载并不详细,唯一被认可的便是武帝一生不曾立后,并且没有留下子嗣,关于这一点极其引人遐想,谁又知这位征战一生的帝王曾对一个从来不属于他的女人用情极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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