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府到成国公这一辈, 兄弟共有七人,成国公为嫡长子, 下面余老二和余老三与他一母同胞, 余下四子皆为庶子, 当年在南洋战役中成国公府七子上阵,最后四个庶子三死一伤,而老成国公也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 没熬过那个冬季就走了, 而成国公也在那一战后顺利袭爵,代替父亲镇守蜀地。
作为长兄, 他自认为对下面几个弟弟都颇为照看, 就连几个子侄都相继做了妥当的安排, 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 底下这三个弟弟竟然会对自己提出分家单过,要知武将之家不比文臣,有一句老话, 打虎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所以但凡武将之家讲究的就是一个凝聚力,哪怕老父已逝,轻易也不会分家。
成国公瞪着眼睛看着坐在下首方的三个弟弟, 突然一撑椅子扶手站起了身,来不大的偏厅里来回度步,良久后, 才冷冷的道了一句:“你们可是忘记了父亲临终前的嘱咐?只要成国公府一日不倒,这个家散不得。”
提及老父,余家三兄弟脸色都微微一变,余玄礼神色变得肃穆起来,张口道:“弟弟们不敢忘记父亲临终之言,不过大哥可又曾记得余家家训?”
成国公眼睛微眯,他没有想到率先拆他台的会是自己的亲弟弟,不由冷笑一声:“如今京中风云变幻,我余家手握重兵,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若一味顾及祖训,墨守陈规,余家大势将去,如此难不成就对得起祖宗留下的基业了?”
“大哥,我余家之所以能一直镇守蜀地,正是因为我们置身于皇权之外,你为何要动了妄心。”余老三没有紧皱,沉声一叹:“你莫不是忘记了母亲和我们的妻小皆京中?”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成国公脸上带着怒容,低喝一声:“我不过是想为余家多寻一条退路,你当我想要做什么。”
余玄礼淡淡的开了口:“大哥想要做什么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老二,你给我闭嘴。”成国公沉声斥道:“你素来聪慧,难不成还看不出圣人的意图?若我们在不寻一个退路,日后这启圣又怎会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我说过了,退一步便海阔天空,我余家镇守蜀地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不用余家数代人都曾为启圣抛头颅洒热血,圣人就算为了名声也不会苛待余家,大哥你为何正路不走,偏偏要走歪路,难不成用余家人的命来赌一个未知的前程就是你给余家寻的退路?”余玄礼冷笑连连:“我看大哥这些年来偏居一隅,便当真以为蜀地是你的一言堂了,你莫要忘记了,这天下是姓严,你自己想死,也莫要牵连了我们。”
余玄礼话一出口,满堂气氛顿时变得沉滞起来。
成国公怒极反笑,死死的盯着余玄礼,好似第一次看清楚自己这个弟弟一般,点着头道:“说的好,原来你我亲兄弟之间也要分出个你我来了,这些年我倒是不知我在自己亲弟弟心里竟是个外人。”
余玄礼眼皮上抬,眼底的寒似万年不融的玄冰:“我若视你为外人,又岂会说这一番话,大哥尚且听我一句劝,宁川王的船上不得,上了那条船,余家将会万劫不复。”
余老三抬头看了看难得动气的余玄礼,心下颇为认同他的话,出言道:“大哥,二哥说的没错,一旦余家和宁川王联姻,圣人必会视余家做眼中钉。”
“卧榻之侧,且容他人安睡,这样的道理大哥你不是不知,又何必去趟那浑水。”余玄礼沉声一叹,看向成国公的目光复杂至极。
成国公闻言却是“哈哈”大笑,神色癫狂:“好一句卧榻之侧,且容他人安睡,你以为现在余家就安枕无忧不成?圣人早已想收回兵权,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余家难不成就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余家多少人死在了战场上,不说我们的父亲,就说老四和老六和老七,他们去了才不过二十年,启圣已经忘记了他们流过的血,我们余家对得起天下人,可天下人却对不起我余家。”
“天下人对得起余家,也没有人负过余家,现在是你想负了余家的列祖列宗。”余玄礼高声一喝。
成国公瞳孔一缩,目光阴晴不定,片刻后,冷声道:“我没有对不起余家的列祖列宗,我要做的是让余家在此之后被永世记入史书,让余家儿郎的血没有白流,让后世人皆知我余家英烈之名。”
“只怕到时候被史书记载的不是余家的英烈之名,相反,余家会因你只过而遗臭万年。”余玄礼声音冰冷,面容冷峻。
成国公因这一句话脸色顿时一边,眼底涌出了难以抑制的杀意,那煞气似离了弦的箭一般射向了余玄礼,满目阴鸷的道:“你放肆。”
面对那布满杀意的目光,余玄礼露出一个惨然的笑意,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涌上心头,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敬重爱戴的长兄。
余三郎看着这目光亦是一怔,不可置信的望着成国公,半响后,放声大笑:“大哥,余家如今只剩四子,今日我们就把话说个明白,我同样不赞同余家踏上宁川王的贼船,就当弟弟私心作祟,我尚有妻儿在京中,这么多年不得相聚,我已是受够了,只盼大哥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让我回京与妻儿团聚,至于这蜀地,我永世不会在踏入半步,至于我手下的士兵……”说到“士兵”二字,余三郎顿了一下,才道:“就由二哥统领了。”
成国公一双毫不掩饰怒意的眸子盯向了余三郎,神色阴晴不定,片刻后,才似嘲似讽的勾了下嘴角:“你们果真都是我的好弟弟,都是余家的好儿郎,原来是我有眼无珠,错看了你们,老五,你呢?可也要回京?”
一直没有开口的余五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大哥,何必呢?二哥有一句话说的不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余家人也该到了享享清福的时候了,卸甲归京不好吗?就冲着余家百年来为启圣的付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天变成了什么样,你都是成国公,身份和地位不会有所变化,又何必要搅和进皇家的争权夺利。”
“好,好,好,果然是我看走了眼。”成国公连声道了三个“好”字,冷声大笑:“那就说你也要回京了?”
余五郎迟疑了一下,才道:“还望大哥与我们兄弟一同归京,母亲多年未见大哥,心中必然挂念,我们这些不孝子也该在母亲膝下尽尽孝心了。”
“看来你的选择和老三是一样的,很好,那你手里的兵也是要交给老二了?”成国公冷冷一笑,目光却是看向了余玄礼,他这个最为信任和重用的弟弟,似乎第一次看透了他这个人,他以为他是余家的忠犬,却不想竟是一匹怀有异心的贪狼。
“大哥,我得为我手下的兵寻一条活路。”余五郎闭了闭眼睛,低声说道,其意不言而喻。
成国公因他这句话,终于压不住心头的火气,随手拿起小几上的盖碗狠狠的砸在了地方,冷笑连连:“你们以为回了京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吗?”这话充满了威胁之意。
余三郎猛然抬头,眼中精光闪烁:“大哥是何意?”
成国公嘴角淡淡的笑容,突然变得从容镇定,他坐了下来,视线落在了一脸寒霜的余玄礼身上:“二弟,你究竟要什么?你我兄弟何至于闹到这般地步,甚至让你不惜挑拨了老三和老五。”未等余玄礼开口,成国公已继续道:“是这成国公府?还是数万将士让你心动?我曾与你说话,若事成,这蜀地便是余家的封地,我为异姓王,你是我同胞兄弟,难道就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余玄礼笑了起来,甚至觉得成国公有些可笑,他若想要这成国公府又何至于会等到现在,又怎会在南洋战役中对他以命相护,险些丢了一条命。
“我想要的是余家人安然无恙,我想要大哥卸甲归京,大哥可能做到?”
成国公眼底的森然之色渐浓:“若我做不到呢?”
“大哥若做不到,不念及余家满门,你我兄弟情分至此尽断,从此以后,我余玄礼正式脱离成国公府,日后你我再无干系。”余玄礼沉声说道,神色漠然,不管是因他的私心作祟也好,还是为了余家,他都不能陪着他一起疯,余家不能因他的一念之差落得满门诛灭,余家的英烈之名更不能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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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你我兄弟一旦离心离德,等待你我下场会是何种?”成国公咆哮而道,像一头被困的猛虎。
余玄礼淡声反问:“那大哥可知若不离心离德,等待弟弟们的下场会是何种?”不待成国公开口,余玄礼已断然喝道:“余家血脉将会断绝,我无牵无挂倒是无妨,可三弟和五弟呢?就算你不顾及我们,可你膝下的幼子长孙难不成也舍弃了?”
成国公沉默了下来,最终漠然的道了一句:“为成大事,有所牺牲也是难免的。”
此话一出,余家三兄弟皆是心中一寒,知道多说无用,如今只能各奔前程,以免全家老小皆为他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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