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巧巧
唐妙和大梅正在择菜,宝儿趴在唐妙背上勒着她的脖子晃晃悠悠地踢腿儿玩,因为杏儿在奶奶家帮忙,他一点都不怕。
大梅拿眼瞪他,“去找你蔷薇姨玩去。”
宝儿撅嘴吐吐吐地吐气,“我才不跟小屁孩玩儿,她跟屁虫一样跟着柳无暇。”
大梅放下手里的菠菜,扬手拍他,宝儿一躲,巴掌趴在唐妙脖子上,气得她骂道:“你个小捣蛋鬼,叫柳先生,不许没大没小。”
宝儿嘻嘻呵呵地冲进屋里去摆弄桌上的玩具。
大梅手上择菜择得黏糊糊的,拍在唐妙脖子上几个黑印子,忙让她赶紧洗洗去。
唐妙苦着脸,“大姐,这次你们回家可不许把小东西带走,看我怎么收拾他。”
她去外面洗脸,恰好柳无暇背着小蔷薇进来。这小丫头从自己会走就不要人抱,家里谁想抱她她还鄙视人家。唐妙看她穿着绣花鞋的小脚上沾了些泥巴,一下下踢着柳无暇的衣摆,两人都不知道一般混不在意。她眯着眼睛歪头道:“蔷薇,别没大没小,下来。”
小蔷薇哧溜从柳无暇背上溜下来,歪着头挑衅地瞪着唐妙,“桃桃姐,你想让柳哥哥背,他还不定背你呢。”
唐妙不服气地道:“小丫头,你是香饽饽呀!我是大人才不要背。”
柳无暇看她这两日被两个小孩子逗弄得也调皮起来生机勃勃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独有的风采,不禁抿唇浅笑。目光一转见她衣领上沾了片烂菜叶子,便自然地抬手帮她拿了下来,打趣道:“干活跟打仗一样,跟宝儿似的。”
小蔷薇突然大喊,“她脖子上一条虫子,估计是菜里的没冻死。”
唐妙条件反射一样立刻浑身发麻,从脖子到脚跟几乎要抽筋一般,浑身的感觉都没了,全集中到脖子上去,只觉得上面痒痒的麻麻的,仿佛有东西在爬。
实际唐妙并不那么怕虫子,平日里下地也常见,棉花地里拿虫子更是随意,可自从有一次跟小蔷薇一个被窝睡觉,半夜里觉得身上痒痒,起来点灯看到被窝里一条小青虫她就落下阴影了。
方才她一直在择菜,宝儿那小屁孩又在后面鼓捣什么东西,难保会有虫子粘在她身上。
柳无暇见唐妙脸色都变了,忙笑道:“没呢,别听她吓唬。”然后又让小蔷薇不要随便吓唬姐姐。
小蔷薇无辜地嘟囔道:“爬进去了。”
唐妙更觉得有东西在爬了,哀求地看着柳无暇,“快点帮我拿一下啊。”
柳无暇叹了口气,在她脖颈后面掸了一下,“好了。”
唐妙回头找虫子什么样,小蔷薇捂着嘴咯咯地笑。
“虫子呢?”
柳无暇刚想说小蔷薇逗她玩儿呢,小蔷薇抬脚,底下绿呼呼的一点痕迹,“被我踩烂了。桃桃姐你要感谢我们哦。”
唐妙本就觉得脖子有东西动,现在一点都不怀疑,很感激地道了谢,然后让他们不要忙活赶紧去看看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她转身进屋忙活,柳无暇无奈地瞅在一旁捂着嘴窃笑的小蔷薇,她踩的分明是一块烂菜叶子。
唐妙刚坐下,听到门响起马叫声,开始以为是萧朗的马,结果随即又传来两马应和的声音,忙出去看。
马上的少年意气风发,骄傲得像一只雪狐,拿眼斜睨着她,“唐大头!”
唐妙看见他就来气,听他张嘴她就要炸毛,“薛斜眼!”
薛维扬眉,眼睛瞪大,眼梢便沉下来,不屑道:“大脑门。”
唐妙哼了一声,“小心眼。”
薛维刚要说话,远处传来鞭炮声,坐下马儿吓了一跳,向前走了一步,薛维忙勒马,“薛小白,别乱动。”
唐妙哈哈大笑,什么破名字,白马就叫小白,还薛小白,真幼稚。结果听薛维又说了句话,她立刻黑了脸。
薛维跳下马道:“小白,让你跟萧桃花一起吃草,别闹。”
唐妙拉着脸转身回家,路上碰见柳无暇高氏等人,高氏道:“妙妙,快点,你大哥回来了,他们放鞭呢。”
唐妙伸手领挤出来的宝儿,他扒着她的手,一定让她抱,因为小蔷薇趴在柳无暇的背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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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薛维,大家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柳无暇只看了他一眼便背着小蔷薇向东去。尴尬了一瞬,高氏忙笑道:“哟,小公子来了怎么没打招呼,快家去坐。”
薛维栓了马,高扬的眉才低了低,问了高氏好,也不凑热闹,说他去屋里等。高氏忙让唐妙家去跟薛公子说话,唐妙却不肯,薛维回身撇嘴不屑地看了唐妙一眼,然后自己去了西屋,唐妙也不管他。
没一会儿,一群人簇拥着一辆马车从东边街口转过来,李氏和四婶二姑三姑们也从家里出来,笑着跟高氏大梅他们招呼,都欣喜至极。
可能见他们迎出来,那边的人加快了步子,后面景椿萧朗几个放鞭炮,一路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待到了跟前,与爷爷父亲携手前来的景枫放开他们自己加快了步子,快步行到李氏高氏跟前,一撩袍角跪在凹凸不平的石子铺地上。
还不等他磕头,李氏早赶忙抱住他和高氏几个给他扶起来,心肝孙子的一通叫,老泪纵横而下。景枫忙用袖子给奶奶擦了泪,又一一见过姑姑和其他亲戚,大家看他如今越发沉稳内敛,举手投足都有几分官老爷从容不迫的气度,做官之后不必下地受累,如今越发面皮白净,清俊儒雅,大家皆赞不绝口。
应付完那些个亲戚,景枫便朝被挤在后面的柳无暇几人走过来,两人互见了礼,随即亲切地握住了手。景枫目含热泪,朗声道:“康宁说过两日来,我还特意先去县学,不想你先到了。”
柳无暇微微一笑,“因去过济州府,回来顺路就来家里看看,也好第一时间静候博仁归乡。”
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唐妙笑嘻嘻地道:“大哥,还有我呢?我们天天想你呢。”
景枫呵呵笑起来,抬手摸了摸小妹的发顶,又跟姊妹们见礼。
等景枫回身跟众人寒暄的时候,唐妙和杏儿去掀轿帘看,却见里面坐着个穿戴一新的姑娘,头上插着金簪,模样很是标志。唐妙惊呼了一声,那人竟是刘家小姐巧巧。刘巧巧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神情有些木然,抬眼看了看她们,勉强笑着微微颔首。
姐妹俩顿时面面相觑,不懂大哥什么意思。
这时一人从后面挤进来,红面皮,长布袍,黑面粉底鞋,笑得无比亲切,他笑着拱手,“大妹子大兄弟,贺喜、贺喜呀!”
高氏愣了下,惊讶道:“老刘大哥,你……怎么来了?”
唐文清几个也愣了下,他们刚顾得跟景枫说话,接了人就往家走,根本没注意除了马夫还有个老刘,他倒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
老刘忙给大家作揖,道:“大妹子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唐老爷亲自接我们来的。”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大红的礼单,道:“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唐妙悄悄挤到大哥旁边,急的拉了拉他的衣袖,“大哥,到底怎么回事?”
景枫朝她笑了笑,“小妹,没事儿别担心。”
高氏心下狐疑又隐有欢喜,寻思可能儿子去刘家看过,喜欢刘巧巧,接回来商量亲事呢,当下高兴地挽了刘巧巧的手下车,亲切地嘘寒问暖,见她脸色有些憔悴,便说等下让唐妙熬红枣当归汤给她喝。刘巧巧微微垂首,泫然欲泣,却又只是点头道谢。
大家请客人去老唐头西屋落座,女人们自去唐文清家忙活饭菜。那些前来凑热闹的邻居看到老唐家女儿嫁好婆家,儿子有出息,日子越过越红火,都羡慕不已纷纷跟王氏说老唐家祖上积德,她摇着头,做谦虚状,“什么德不德的呀,还不是乡邻们帮衬,若不是大家帮衬哪里有现在好日子?”
“还怎么的,就是人家孩子出息的好。”
王氏摆了摆手,大声道:“大家可都不要走呀,一定留下喝酒,一起热闹热闹。”然后又跟老张家老邱家还有唐文东家的等招呼道:“都别走啊,留下喝酒,娘们儿去那边,爷们儿就在这里。”
大家纷纷说肯定的。
进了屋高氏和李氏忍不住先问刘巧巧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毕竟邻里的都知道,也不怕人听。
刘巧巧的事情景枫顺路解决的,先去拜访柳无暇想接他一起来家里,结果没接到,景枫就去了一趟大牟家,先道歉再讲理,把一应问题都摆出来,最后替母亲做主,收刘巧巧为义女,以后两家就是一家,刘巧巧也是唐家的女儿。
如今他讲来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唐妙却觉得那过程肯定没这么简单,只是看大哥语笑晏晏,似乎也没有想再提的意思。既然刘家已经同意,那就是再好不过的。
老刘自然是高兴的,唐景枫如果一定不娶他女儿谁也没办法,如今能拜高氏做干娘,沾沾老唐家的福气,两家当亲戚走着,也未尝不可。景枫一说完,他就立刻让女儿给高氏磕头叫娘。
刘巧巧只觉得浑身从里到外的麻木,还是磕了头又奉上给干娘做的鞋子。
高氏有点发愣,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本来打算的是先放放,等儿子回家过两日,她慢慢劝说年前兴许就能把亲事办上,现在可好未来媳妇儿变了干女儿,怎么都不得劲儿。
她叹了口气,半是埋怨地看了景枫一眼。
景枫知道母亲不喜,歉意地笑了笑。
高氏让唐妙领刘巧巧家去,那边姊妹们说话,然后又让唐文清景枫他们这边说话喝茶,她家去张罗酒菜饭食。景枫追高氏到门口,叫了声娘。
高氏回头笑了笑,看他脸上有着浓浓的歉疚,心下又怜惜,给他抻了抻袖子,扫了扫后背的褶子,道:“去请无暇上座。”
景枫摇了摇头,轻声道:“娘,还是算了,无暇不喜欢这些应酬,让萧朗他们家里吃就好。”
高氏寻思也对,柳无暇若是一上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男人娘们儿们肯定得问东问西,如今景枫做了官,他却还在县学教书,到时候问起来让他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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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大姑夫妻、二姑父捎着荆秋娥父母、南头唐妙姥娘家三个舅舅并老两口还有表兄弟、大姨夫妻,小姨夫妻还有其他平日里走动勤快的亲戚都陆陆续续到了。
有文沁和文汶两个动手帮忙,两家四口锅齐忙活,也没用本家的媳妇插手,很快便在老唐头家东间摆了酒菜,景枫扶着爷爷上座,又让老荆头姥爷老刘等人都上去。
老三往外瞅了瞅,对景枫道:“去请你大爷过来上座。”
景枫应了刚要去,老四听见了道:“三哥你要是不上炕就当地儿站着吧,这炕小,三姐夫和景枫小舅都得下面再接桌呢,还让他上去?”
说着老四也不管三哥脸色不好看,张罗着拿酒出来,景枫接过去亲自一杯杯给各人倒上。老荆头忙扶了酒杯,不自在地道:“可不用,不敢劳驾大人,老头子我自己来,自己来!”
唐文清忙道:“叔,你实落儿地,来这里咱就一家人,只管坐着等饮酒就是。”
老荆头点着头,笑容满脸,“那是,那是,我就腆着脸等酒喝了。”
景枫恭恭敬敬地给各人斟酒,完毕,又端起酒杯向长辈敬酒,一时间和乐融融。
外面唐文汕见没人搭理他,他的三个儿子过来转了一圈,可惜这边喝酒的都是长辈,他们也插不上盅,大儿子便出去了,剩下的便去高氏家。
王氏忙着从这边端菜往婆婆那屋送,见着他们忙道:“你们去东间吃去,那屋都是男人,娘们儿都在西间,别客气。”
唐文汕叹道:“景森娘,我们还是别去了,就是看着大侄子回来,送条肉和几把鸡蛋做贺礼,礼到也是我做大爷的一片心意,人家领不领的就这么回事儿。”
王氏给三儿使眼色,“快去吧,别客气啦。”
父子几人便去了。
东间是景椿陪着几个亲戚家的男孩子,唐文汕几个进来,文汶立刻道:“大哥,这边都是孩子,你们就别来凑热闹了,去俺娘那里吧,老爷们儿都在那里呢。这边孩子都不喝酒,再说柳先生薛公子人家也都不爱见外客,你们还是那边去吧。”
她这么一说,唐文汕就讪讪笑起来,“嘿嘿,二妹子,大哥知道你什么意思。大哥讨你嫌了是吧?”
文汶身上围着围裙,挽着袖子,手里拿着大锅铲子炒菜,对正烧火的唐妙道:“妙妙,你看你大爷说这话,我哪里敢嫌他,叫他那边喝酒去还说我不好。你这个大爷就是话赶话,听着风就是雨星儿。”
唐妙笑道:“我大爷还病着呢,比较脆弱。”
高氏出来看见,让他们那屋喝酒去,这边都是孩子吵吵嚷嚷的,她又给他们送过去。
他们一走,唐妙跟文汶笑道:“二姑,你知道那天我和二姐跟他打架了吧。”
文汶一边往外盛菜,点头笑着,“昨天晚上跟你奶奶她们嘀咕了一晚上,笑得我跑了好几趟茅房。在集上碰见他几次,才不是个东西呢。我们村有人卖鱼,他跟人说是我们亲戚,让人给便宜。俺那邻居末了还送他一条,财迷!”
文汶夫妇在村里人缘好,俩人能干往年扒石头给人帮工赚钱,攒钱之后也买了几亩地,如今日子过得不错。前年又生了个儿子。如今公婆靠他们养活着,主动给看看孩子,关系也过得去。他们村大,很多边种地边做小生意,赶集的时候大家就认识了。王氏和唐文汕两家每每一起去,碰到文汶家邻居或者关系好的乡邻若是卖东西总会扯三扯四地论关系。文汶懒得搭理他们,直接跟人说不必理睬,后来人家便也不搭理,不肯给便宜,为这个王氏没少跟李氏抱怨,都被李氏一通抢白堵了回去。
几个人正说笑着,小蔷薇和宝儿从外面进来,宝儿嘻嘻哈哈地,手里挥着萧朗给他的弹弓。
他一进门立刻站定,双手叉腰,沉脸剜眼,尖了声音大喊:“就知道喝,就知道喝,那点马尿骚有什么好喝的?家里猪病了也不管,爷们四个儿都跑出来喝那点马尿骚,怎么那么馋!”
说完他憋着嘴,也不笑,弹弓挥了挥,“嗯,怎么那么馋?”
当门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纷纷问怎么回事。
小蔷薇扬扬眉,“耗子嘴儿在骂她男人呢,他们家猪突然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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